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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华 第210节

  “舅舅这里说话方便吧?”郭胜和舅舅朱参议在旁边小茶桌旁坐下,郭胜一边焙茶烧水准备沏茶,一边问道。
  “这里能说话,有事儿?”朱参议微微欠身。
  “不算什么事儿,舅舅前儿不是说,罗尚书想做一任春闱主考?”
  朱参议点头。
  “罗尚书在这工部,两任快满了,是不是有什么想法?主理吏部,或是户部?”郭胜跟舅舅说话一向直接。
  吏部苏广溢和户部严宽虽说入主中书,可这部务,从最初说兼带一阵子,这一阵子,就一直兼到了现在,苏广溢和严宽都是一声不响,金相和魏相一个顾不及,一个打着主意,也都没多说话,皇上也没提过。
  “大约是有。”朱参议看着郭胜辗了茶,将茶粉放进杯子,示意道:“浓一些,我最近爱上了浓茶。罗尚书不过五十来岁,在工部尚书的位置上,已经快十年了,望一望相位,也是应有之义。”
  “嗯。”郭胜沏了茶,推给舅舅。
  “从工部尚书入主中书的极少,几乎没有,吏部和户部,听说皇上提过两回了,要推两位尚书出来,刑部唐尚书一直病着,多年不能到部视事,六部之中,一半儿空缺,兵部江尚书已经连做三任了,罗尚书和郑尚书都是两任,皇上性子再怎么宽和,这六部,也该动一动了。”朱参议声音轻缓,这都是明摆着的。
  “这倒是,不过,这事不能深想,这六部,兵部秦王爷兼理多年,这几年虽说不怎么到部视事,可这兼理的旨意,可还在那儿呢,当然,要是从工部换到兵部,也没什么大意思,礼部不提,郑尚书大约不会动,就是动,也得把礼部放到自己人手里。”
  郭胜声音轻快,仿佛在说前朝旧事,和他以及他舅舅,统统没关系。
  朱参议凝神听着,下意识的点着头,他这个外甥,见识眼光,远在他之上。
  “刑部在唐尚书治理下十几年,和唐尚书一样,不偏不倚,部风最正,倒是不错,不过,刑部入主中书的,跟工部比,可多不了哪儿去,也算是没有。再说,罗尚书到了刑部,再怎么做,也盖不过唐尚书,说起来,只怕都是不如,从工部换到刑部,可不划算。”
  朱参议叹了口气,这些话,他和姚参议私底下议论过好些回,确实象阿胜说的,不动难,动更难。
  “吏部和户部,吏部就算了,苏相可不是好相与的,他谋的又是大事,大约罗尚书也没多想吏部,这么一想,就只有户部了。”郭胜端起杯子,轻轻吹了吹,举起来闻着茶香,“确实是好茶。”
  “罗尚书确实是这么想的。”朱参议缓声道,“若能在户部做上两三任,”朱参议顿了顿,“金相和魏相,年纪都不小了。”
  第434章 一堆女婿
  “可苏相和严相都比罗尚书小,照常例,除非是直接做首相,不然,这新进之人,总要年纪小些。”郭胜啜着茶,“我看,罗尚书想归想,其实心里明镜儿似的,他这相位之想,也就想想,希望渺茫,所以才想做一任春闱主考,积些声望和师生之缘。”
  朱参议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点头。
  “罗尚书很欣赏六哥儿的诗词文章,要是罗尚书主考,六哥儿倒是占了便宜。”郭胜转了话题。
  “六爷的诗词文章,灵动清澈,哪有几个不喜欢的?我也喜欢得很。”朱参议笑道。
  郭胜又和舅舅说了一会儿闲话,站起来告辞。
  出了工部,郭胜就拧起了眉,这主考的事,罗尚书的想法,和他预料的差不多,劝无可劝,这两三年京城朝廷一片祥和,想找件什么事儿都不好找,他这差使又急……
  “先生,先生!”丁泽安叫了一声,见郭胜直着眼看而不见,忙紧几步过来,“先生!”
  “喔!”郭胜这才看到丁泽安,“是你,这是……去会文?”丁泽安冲到面前,郭胜总算看到了,“想点事儿,出神了。”
  “这会儿,谁还有心思会文。”丁泽安掉个方向,和郭胜并肩往前,“我和唐七爷约了陈二少爷吃饭。”顿了顿,丁泽安声音落低,嘿笑了一声道:“看看他那儿有什么信没有,主考的事。”
  陈二少爷陈省是罗仲生的女婿,渭南陈家嫡支小二房长子,荆湖南路布政使陈安国的侄子。
  渭南陈家也是世家大族,这几十年,子嗣繁盛,出息的却少,如今的陈家,陈安国一支独秀,其余,也就是几个六七品,还个个前途有限。
  要不是当初宫里挑人,罗仲生夫人乔氏急红了眼,象陈家这样的,断然入不了乔夫人的眼。
  好在罗三娘子嫁的这位陈二少爷陈省,十分懂事明理,也颇有几分才气,罗仲生一来爱乌及屋,二来,也怀着份愧疚,对陈省的提携照顾,不亚于自己那两个儿子。
  “陈二少爷那儿能有信儿?”郭胜心里微微一动,看着丁泽安笑问道。
  “有枣没枣,打一杆子。”丁泽安和郭胜一样背着手,“都这会儿,主考还没定下来,反正也没心思看书写文,没什么信儿,说说话也好。”
  “你的文章有股子阴郁气,碰到象侯明理这样讲究有其文必有其人的,有些吃亏。”郭胜语调轻淡,姑娘说了,他今年中不中不是大事,今年不中,还有明年呢,一考而中这样的大福运,少之又少。
  “就是因为这个。阿梅说我沉不住气,我还真是……”丁泽安自嘲的笑了两声,“上一科没中,这一科再落了榜……”
  “你是心急了。”郭胜看了丁泽安一眼,“你看看六哥儿,到今年才下场考头一回,他的学问文章,比你还强些。你才多大?急什么?”
  “也是。阿梅也这么说,太婆也这么说。”丁泽安笑起来。
  “这一科要真点了侯翰林,你就当经经场,或是,等一科再考,不是大事。”郭胜接着道。
  “好吧。”丁泽安连叹了几口气,“不瞒先生说,我不怎么喜欢天天不是背就是写,总想着赶紧考个进士出来,做个地方官,或是象十七爷那样,在六部领份差使,做做实务,多好。”
  两人说着话,前面就到了樊楼,丁泽安指着樊楼,“就约在这里,先生……”
  “你去吧。”郭胜摆着手,越过樊楼那座奢华的欢门,丁泽安看着郭胜融进人流,才转身进去了。
  郭胜还是一筹莫展,走没多远,一眼看到陈省和堂弟陈眙,阿省眉头紧拧,脸上的不耐烦中,隐隐透着几丝恼怒,陈眙陈五少爷抓着陈省的手腕,嬉皮赖脸的笑着,不知道在说什么。
  郭胜侧过脸,往旁边侧一步,挨着个高大行人,几步越过陈省和陈眙兄弟,过到陈省身后,站在店铺出来的样子摊子前,仔细看着那些花样百出的梳子。
  “……就十两!二哥,你这是饱汉不知饿汉子饥,咱们府上,你可是能想支多少银子,就支多少的,这我服,我没话说,谁让你是举人呢,应该!可你得兄友一友对不对?二哥啊,弟弟我穷的叮噹响,就十两银子!”
  陈眙冲陈省伸着手。
  “我什么时候多支过银子?咱们家不宽裕,多支一两银子,太婆都得把我叫过去,问清楚银子用哪儿去了。我也就是每个月的月钱。”陈省又用力挣了一下,还是没能挣出来。
  “好好,就光月钱好了,你一个月可是二十两,不对,三十两,还有十两银子的笔墨钱……”
  “就二十两!十两银子笔墨钱是采买上专有十两银子给我买纸买书,从来没把现银给我过!”陈省赶紧截住陈眙的话分辩。
  “好好好,就二十两,二哥,你吃穿用度,一根线一张纸都是府里支应,太婆又处处尽着你,你都挑完好了,才轮得着我们,这二十两,你根本用不着,谁不知道二哥最有钱,存了不知道多少银子了,借我十两。”
  “我真没有!”陈省再次用力。他月月跟他要钱,不对,是天天跟他要钱,这会儿给了十两,不用明天,傍晚,他就能再找他要十两,越给越要。
  “二哥你这可就太过份了,你跟二嫂的身家,比咱们府里还多,十两银子你都不给我?二哥,你以后要飞黄腾达,这齐家兄友什么的,可不能少……”
  “我不飞黄腾达了行吧?我飞不起来,也腾不起来,你松手。”趁着陈眙一个怔神,陈省猛一用力,抽出手腕,转身就跑。
  陈眙追了两步,明显追不上了,站住,恼怒无比的猛哼了一声,转过身,垂头丧气往回走,没银子,就哪儿也去不了,他只好回家呆着了。
  郭胜总算研究好了一堆梳子,抬起头,迎着一脸恭敬笑容,正要张口的伙计,抢先笑道:“好东西,都是好东西!”
  一边说,一边急步往前,他有主意了。
  第435章 下九流的勾当
  陈眙没银子只好回家吃饭,下午老老实实去族学里念了一个多时辰的书,散了学,和几个一向气味相投的子弟出来,往南城瓦子看热闹。
  跟正月里比,南城瓦子里冷清了不少,倒是迎祥池一带,因为离贡院等士子聚集的地方近,十分热闹。
  几个人从南城瓦子逛到迎祥池,在迎祥池边上一座茶棚旁边站住,伸长脖子看茶棚里一群几十个士子热闹无比的联句,从五经四书中找一句或作谜面,或作谜底猜字猜句。
  看了一会儿,士子们的谜题越猜越难,一连四五个,陈眙几个都听的不知所云,就有些无趣了,刚要转身去找别的热闹看,隔了块太湖石,有个声音传过来,“……罗尚书这边好办,他虽说没在京城做过主考,可他从前是封疆大吏,秋闱主考可没少做,这规矩,他懂!”
  陈眙听他们说的是罗尚书,上了心,悄悄招手示意两个族中子弟,悄悄往前挪了挪,仔细听。
  “刚刚得到的信儿,最可靠不过,这趟就是罗尚书了。”另一个声音十分低沉,透着谨慎。
  “那就好,罗尚书身边统总管事儿的,叫吴贵,谁有门路搭上吴贵?得快,离开龙门可没几天了。今天真他娘的,赶到这会儿这主考的旨意还没下,这一天不下旨意,咱们这生意一天不能开张,这一天天的都是银子。”
  “咱们都得赶紧搭上吴贵,这线儿一定得可靠,咱们这生意,头一条就是可靠,宁可多花些银子。”
  “这话极是,这会儿时候紧,多花点银子也应该,谁能替咱们搭上这线,给个八百一千银子,不能算多。”
  陈眙听的眼睛瞪大了,这是什么生意?搭上个线就给八百一千的银子!还是搭上吴贵,一个下人。
  陈眙回头看向和他一样支着耳朵听的入神的两个族弟陈盼和陈直,陈盼和陈直瞪着他,六目相对,胆子一向极大的陈直往假山后指了指,“咱们,问问?”
  陈盼不停的点头,这事儿关着罗尚书,罗尚书是他们陈家的姻亲,既然听到了,自然得打听清楚,万一是什么不好的事呢?
  陈眙拉着陈盼和陈直离开假山十几步,三个头抵在一起,陈眙低低道:“我和直哥儿去,你在旁边留神看着四周。咱们别说咱们姓陈,也别说咱们认识吴贵,他们既然做的是春闱的生意……就说咱们是考春闱的士子,先问清楚他们做的什么生意,怎么样?”
  陈直和陈盼一起点头,这么安排,谨慎又稳妥。
  陈盼晃到假山一边,装着继续看士子们猜谜联句的热闹,陈眙和陈直转过假山,假山另一边,一张小小茶桌旁,坐着三个京城富足之家打扮的男子,一个四十来岁,笑眯眯一团和气,另外两个三十岁左右,都是老实本份,话少木讷的长相。
  陈眙和陈直走到三人面前,陈眙正犹豫着怎么开口,四十来岁的和气男子已经站起来了,欠身让陈眙和陈直,“两位才子请坐,看两人的面相,都是魁星眷顾之人。”
  “老丈可真会说话。”陈眙接话客气了句,拉着陈直坐下,“老丈是哪儿人?也是来考春闱的?”
  “小哥儿说笑了,您听我这口音,地地道道的京城人,小老儿也就是识几个大字,小哥儿这口音,也是地道的京城口音,小哥儿今年这春闱,也要下场?”和气男子的话里,透着询问之意。
  陈眙矜持的嗯了一声,“去年刚过了秋闱,不敢多想,就当见识一二了,老丈是专程来听他们说文论道的?”
  “咱们京城这几年出的,全是少年英才。”和气男子一脸发自内心的赞叹,“不瞒小哥儿,你们这样大学问人说文论道,小老儿哪里听得懂?小哥儿过来说话,也是为了……”和气男子上身前倾,靠近陈眙,低低道:“想排个好位置?”
  “嗯?嗯!”陈眙连眨了几下眼,就有几分明白了,“这可是国家大典,动辙生死的!”
  “嘿。”和气男子笑起来,旁边两个三十来岁的忠厚男子也一起笑起来。
  “小哥儿这话极是,可不就是国家大典,可这天底下,哪儿都有人情,哪儿都是有钱好办事。”和气男子看着陈眙,又看向陈直,“两位小哥儿考秋闱的时候,排到的号如何啊?”
  陈眙语塞,他哪考过秋闱,不过虽说没考过,听说的却多了,看了陈直一眼,含糊答道:“还好。”
  “很靠后面,只怕还是个臭号吧?”和气男子不客气道。
  “这是看运气的事。”陈眙隐隐有几分明白。
  “不是看运气,是看银子。”和气男子捻着两根手指,“这不怪小哥儿,这些都是门道,不懂的人比懂的多,这秋闱春闱,一考八九天,考号排的好和不好,那差的可就大了,要是赶上刮风下雨。”和气男子啧啧有声,“考到一半,受不下去的年年都不少,号排的好,少受罪不说,这写文章的精气神,也大不一样,小哥儿说是不是?”
  “这号,你们有这个本事?”陈眙直问了一句。
  和气男子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点头。
  陈眙撇着嘴,目光从和气男子扫到另外两个,“这是国家大典,你竟然敢点这个头?”
  “小哥儿一心只读圣贤书,不知道下九流的勾当。”和气男子一脸笑容的极其和气,“有句话,叫官清似水,吏滑如油,小哥儿听说过没有?”
  陈眙点头。
  “那在贡院里当差的,全靠这三年两场大考养活一家人,小哥儿可别说他们有月钱。”和气男子呵呵笑着。
  月钱这话,陈眙倒没说,他的月钱从来没够用过,月钱这事,不够用养不了家,他是深知的。
  “小哥儿难得,倒不象他们,不食人间烟火。”和气男子夸了一句,“小哥儿想想,这秋闱春闱,可是国之大典,那些当差的,怎么靠这两场大考养活一家人?还不是这考号,还有考场里的一点小照应。”
  和气男子倒不卖关子,“这是上上下下心知肚明的行规了,就象小哥儿去象棚听折子戏,一两银子有一两银子的位儿,十个大钱有十个大钱的位儿。”
  “这就不公道了!”陈直接了句。
  “只要按学问文章取士,就是公道了。”和气男子干笑几声,“这不是不公道,这是有银子和没银子的区别,这有银子和没银子,区别岂止考号这一件?那有钱有势的书香大家,哥儿一出生,婆子捧着丫头围着,一生下来眼睛看的就是名人字画,不会说话就有家人教着认字,等到开蒙,名士大家轮着请,跟那贫寒士子比,公道么?不公道么?”
  陈直听的不停的眨眼,这话还真是……公道!
  “小哥儿今年要是就是经经场,这银子能省就省点,熬上一回,吃一回苦,不是坏事。”和气男子话锋一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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