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华 第294节
李夏和秦王送走诸人,刚从二门往里走了没几步,就听到李文楠和李文梅开腔就有点走调的不知道什么调,秦王先笑出了声,“倒是……上应月色。”
李夏抬头看了眼半缺的月儿,也笑起来,这走调确实上应残月。
“在杭城的时候,我们几个常常这么喝酒,那时候没这么热闹,有一回在西湖边上,你五哥喝多了,说自己虽说长在太原,可照样是凫水高手,非要脱了衣服下水游个来回。”
秦王语调轻松中透着怀念,那时候没这么热闹,却比现在轻松开心很多,那时候他是敢喝醉的,拙言也敢。
“五哥实在。”李夏斜了眼秦王,他们可没少捉弄实在的五哥。
“你五哥那时候比现在豪气,他也爱酒,常跟古六拼酒,两个人的酒量倒是半斤八两,常常是两个人一起醉倒。”秦王被李夏这一眼瞥的赶紧解释。
“嗯,傻五蠢六么。”李夏慢吞吞接了句。
秦王失笑出声,“哪有这样的话!”
“这是郭胜说五哥和六哥的话。”李夏叹了口气,又笑起来。
“你五哥是个明白人,只是本性忠厚,小六也是,郭胜这厮这份刻薄……”秦王摇头叹气而笑。
“我还记得你跟我说,不想长大,你说人要是不长大该多好。”李夏想着那个时候的秦王,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他很怀念在杭城的时候,可是在不久的将来,就连今天这样的欢快热闹,也是不会再有了。不管是步入黄泉,还是站在万万人之上,她和他都是只有她和他。
秦王一个怔神,“我记得这话,那时候你小的很,你都记得?”
“对啊,还记得你和金拙言都爱吃果汁儿糖。”李夏侧着头,斜斜往上看着秦王,一脸的笑说不出什么意味。
秦五抬手按在额头,“你怎么连这都记得!拙言胡言乱语,没有的事,我都忘了,哪有这事!”
李夏揪着秦王的衣袖,头抵在秦王胳膊上,大笑起来。
李夏的起居和秦王自小养成的作息极其一致,两人都是习惯了天不亮就起来,秦王由陆仪陪着打了一趟拳,李夏则抄了几页佛经,两人吃了早饭,往后园逛了半天,法会开始差不多大半个时辰了,两人一起出门,拾级而上,往婆台寺过去。
这场法会是正在守孝的李家的大事,从李学璋到稍稍有点头脸的婆子管事,都跟过来听经尽孝。
陈姨娘自然也跟了过来。
如今的陈姨娘跟年初刚到京城时大不一样。
被李夏三言两语就击碎了几乎一切的陈姨娘,完全没有了刚到京城时的明媚飞扬。
父兄的功名竟然真的没有了,她身边的人一个都不见了,她甚至不知道她们都去了哪儿,就象泥牛入海,杳无任何消息……当然,她没有了人手,没有了银子,她就没有了消息,就算她们就在她隔壁,她也没办法知道。
她挖空心思用尽心力在老爷身上下过功夫,可回到京城的老爷,和在秦凤路的老爷,象是换了一个人,他不理会诗词花月了,也不理会她的美丽和才情,他看她时,象看一件东西……
陈姨娘麻木的跪在大殿一角,被一群管事婆子挤在后面,悠长的诵经声和清越的木鱼声,一声声敲在她心头,敲的她一阵接一阵的悲伤。
跪在她旁边的婆子一阵骚动,陈姨娘急忙从悲伤中收回心神,目光顺着急急站起来迎出去的老爷,落在从殿外进来的秦王和李夏身上。
陈姨娘呆呆的看着从朝阳中进来,仿佛浑身沾满了阳光的秦王。
这是她头一回看到这位尊贵无比的李家女婿,真是好看,真是贵气。
陈姨娘仿佛被秦王身上沾着的阳光刺着了眼,眼底一酸,下意识的看向和秦王并肩而立的李夏。
她看着秦王轻轻牵着李夏,走到佛前,他从方丈手里接过香,递给她,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他伸手扶起她,象是捧着无价之宝……
陈姨娘心里突然冲上股浓烈的悲怆,她也应该有这样一位夫君,和她金童玉女般并立,视她如珠如宝的夫君……
她当初是被什么迷了眼?当初和她议过亲的那位少年,听说已经中了举人……
陈姨娘慢慢伏在地上,无声的痛哭起来,她当初是被什么迷了心?
秦王和李夏出了别庄,离别庄不远,陈安和父亲老陈头转到别庄侧门,和门口的护卫陪笑道:“这位爷,小的是在王妃身边侍候的竹玉的大哥,陈安,这是竹玉的阿爹,能不能烦您给竹玉递个话,让她出来一趟?”
护卫仔细打量了陈安,又看了看老陈头,说了句等着,进去找人递了话。
竹玉正忙着收拾茶具茶叶,王妃从寺里回来,她们就要启程回去王府了。得了婆子的递话,竹玉眉头紧皱,呆了片刻,叹了口气,和湖颖说了声,往侧门出来。
陈安和老陈头站在侧门外,袖着手伸着脖子,等的已经有些着急了,见竹玉出来,陈安急忙迎上去,“阿爹来了,你也这么慢?”
竹玉没理会大哥这句责备,出侧门走了四五步,就站住问道:“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出什么事了?”
“你说怎么找到这里来了?不找到这里,能见得着你?”老陈头气色很不善,“你大哥往府里递了多少回信,让你回家一趟,你理也不理,跟你说我病了,你也不理,你想干什么?你就不怕不孝这两个字?”
“我不是让孙嬷嬷捎话回去了,这是王妃的吩咐,二门内当差的下人,家里有事要回去,都得王妃点了头,从这话吩咐下来起,王妃就没点过一回头,你让我怎么办?王妃不点头我也非回去不可?我倒是不在乎,就怕大哥和阿爹担当不起。”
竹玉有些生气,话就有些硬。
“你这是拿王妃压我?就是王妃,也不能阻了一个孝字!我看你真是反了天了,你真当你翅膀硬了,连你哥你爹也不用放眼里了?你就不怕一个不孝,那是十恶不赦!你别以为我狠不下心!”老陈头气的脖子都有点儿粗了。
“阿爹来,就是来教训我这个孝字的?要是没什么事,我先进去了,一堆的事儿呢。”竹玉拧着脖子,语气生硬。
“好好好,不得了了是吧,你等着,别以为我不敢告你忤逆!”老陈头气的恨不能扬手甩竹玉几个巴掌,只是侧门外几个护卫看着这边,他实在不敢。
“能有什么事儿?阿爹想你了,我也担心你。”陈安皮笑肉不笑的看着竹玉,“你还没嫁人呢,就算王妃指婚,也得阿爹点这个头呢。”
竹玉脸色微变,盯着陈安看了片刻,“要是没什么事儿,我先走了,我正当着差,王妃规矩重。”
竹玉说着,转身就走。
陈安袖着手,看着她转身真走了,冷笑几声,扬声道:“妹妹,天大地大,也大不过一个孝字。”
竹玉后背硬直,头也不回的进了侧门。
第571章 有去有来
李夏和秦王听了一会儿经,到后面静室和严夫人、徐夫人等人说了一会儿话,在寺里吃了顿素斋,就出来婆台寺,下山回城。
两人并肩,低声说着话,刚转上下山的路,迎面看到江延世和莫涛江说着话,往山上上来。
四个人都顿住步,莫涛江先长揖到底见礼,江延世紧跟着,也长揖下去。
秦王含笑致意,李夏微微欠身。
江延世和莫涛江避到青石山路外,垂头垂眼,看着青衫蓝裙从眼前过去,江延世抬头看向李夏和秦王的背影。
莫涛江忙推了江延世一把,江延世别开头,沿着积满落叶的青石径外,往上走了十来步,等诸护卫随从过尽,才和莫涛江回到石径上。
“公子。”莫涛江看着江延世,一声压的极低的公子里,充满了劝诫和警告。
“你想多了。”江延世轻轻跺了跺脚,昂然拾级而上。
“他们这会儿上山,所为何事?”李夏越过江延世和莫涛江,下了几十个台阶,和秦王低声笑道。
“婆台寺,这份心难得。”秦王轻轻哼了一声,让这难得两个字,添上了一抹说不清的意味。
“大约是莫涛江的意思,莫涛江这个人,难得的方正。可惜识人不明,前有明振邦,现在又是这位江公子,都有点儿配不上他这份方正。”李夏明白秦王这个难得的意思,想着莫涛江,有几分遗憾。
“打算招揽他?”秦王敏锐的感觉到李夏余意中的遗憾,看着她笑问道。
“没有,就是觉得有点儿可惜。这天底下可惜了的人,实在太多了。”李夏顿了顿,抿嘴笑道:“招揽英才,拾取遗珠,这是你的事,我就是随口可惜可惜而已。”
“识人不明,最易出大事,不必太可惜。”秦王笑道。
李夏嗯了一声,心里却在想着另一种可能,老太爷和老夫人刚走时,过府祭奠是应有之义,可今天这个周年祭奠法会,特持从城里赶到这婆台寺,这份殷勤,可就有点过了……
江延世和莫涛江进了婆台寺,上了香,江延世和李学璋、李文彬和李文栎说着些没什么意义的闲话,莫涛江恰好站到了李文山身边,和他说起了闲话。
“……刚刚上山的路上,碰到了王爷和王妃。”莫涛江两句寒暄之后,就往正题上转。
“王妃和王爷昨儿就过来了,听了一上午经,实在不能再多耽误。”李文山客气答话。
“王妃这份孝心难得。”莫涛江接话夸奖,“王爷更是宅心仁厚,太子每每提起,都是赞不绝口。”
“太子仁慈睿智。”李文山含糊的赞了句。
“定陶王爷身边的朱长史,是王爷的举荐?朱长史就任以来,但凡打过交道的,都是赞不绝口,定陶王爷也极是满意。”莫涛江转了话题。
李文山陪笑应是,确实是他的举荐。
“公子和我正在替太子物色一位擅长诗词文章的随侍,这满京城,要论诗词文章,就得数令弟了,五爷的意思呢?”莫涛江笑容温暖亲近,带着几分期待看着李文山。
“这是先生抬爱,只是,这事我作不得主,得问了王妃才行。”李文山微微欠身,神情坦诚,“先生大约听说过,我这个弟弟从小就跟王妃一起读书,他虽说是兄长,可大事小事,反倒是王妃这个妹妹替他作主拿主意,他的事,都得王妃点了头才行。”
“那五爷呢?”莫涛江立刻追问了句。
李文山有几分尴尬的笑了笑,“不瞒先生说,我也差不多,从小儿习惯了。”
莫涛江笑容依旧,干巴巴喔了一声,不再说话。
江延世和李学璋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和莫涛江一起告辞出来,下山回去。
李家诸兄弟将两人送到直通山下的石径处,才转身往回走。李文山给李文岚使了个眼色,李文岚放慢脚步,和李文山一起,落在了后面。
“刚才莫先生说想让你到太子身边侍候,我没答应。”李文山看着已经走远的李文彬等人,和李文岚低低道。
“怎么突然生出这样的主意?”李文岚纳闷道。
“大概是想看看能不能把咱们往太子那边拉一拉,象大伯他们那样。”李文山声音压的更低。
“挺怪的。”李文岚沉默片刻,皱眉道。
“看看有没有缝隙吧。我和他说,咱们的事,都得和阿夏商量,得阿夏点了头。”李文山顿住,不知道想到什么,闷闷叹了口气。
”阿夏……“李文岚下意识的左右看了看,”上回阿夏说让我到定陶王府上做长史,我当时觉得,阿夏和王爷总算选定人了,可后来,你荐了朱大,阿夏一口就答应了,我就又有些拿不准了,五哥,你说,阿夏和王爷到底什么意思?难道真要……等一个极小的?”
“我也不知道。”李文山答的极快,因为太快,倒让李文岚满眼狐疑。
“我真不知道。”迎着李文岚狐疑的目光,李文山强调了句,“阿夏不说,肯定是因为不说比说了好,不管他们选谁,咱们看的都是阿夏,别管那么多。”
“嗯。就是觉得心里没底,我瞧皇上那后宫,要想出来个极小的,挺不容易的。”李文岚应了一句,仰头看着枯干的树枝,顿住步,出了一会儿神,才紧走几步,追上李文山。
李文山背着手,显的心事忡忡,阿夏选中了谁,他有点儿想到了。
自从阿夏那一回说过不许再提从前,更不许再问她从前如何之后,他就没再提过,更没再问过。
可从前,难道也是这样?
只怕不是,十有八九不是,阿夏现在艰难的很,他能感觉出来,要是跟从前一样,肯定不会这么艰难,就象在杭城时,那时候他和阿夏都弱小无力,可阿夏身上,却一点儿艰难的感觉也没有,那是一种先机在握,智珠在握的感觉……
阿夏的艰难,是因为她做的是逆天的事吧……
李文山一念至此,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逆天的事,阿夏是头一回做吗?
不是!从在横山县,让阿爹不再错断官司,到岚哥儿,到冬姐儿,也许,还有自己,这些都是逆天……
“五哥?五哥!”李文岚奇怪的看着两眼呆直的李文山,连叫了几声,见他充耳不闻,伸手推了把。
“我没事。”李文山往前踉跄了两步,伸手扶住棵树,眼泪突然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