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大秦要亡了! 第32节
他拔剑而起,跳上案几,俯视着吴广,对众将道:“如今周文的军队已经被章邯击破,他本人也自刎了。秦朝精兵旦夕之间就会来到荥阳,到时候我们被两面夹击还有活路吗?这道理在座诸位都能明白,可是假王吴广——他刚愎自用、骄蹇不堪,要害死我等!上苍有好生之德,必护佑我等,为我等诛杀假王吴广!”他振剑三呼。
吴广咳嗽了一阵,猛地抬起头来,却丝毫没有中毒之态,长剑在手,就直扑田臧,骂道:“小子无礼!”
众将都看愣了。
田臧不意毒药不起作用,此刻却也再无退路,当即挥剑相迎。
吴广到底酒后无力,被田臧斩于剑下。
众将也受够了吴广,于是顺势拥护田臧做了新的首领。
而田臧做了首领之后,做的第一桩事儿就是留少量兵力拖住荥阳李由,率领大部队应战章邯大军。
这原本是章邯最担忧的状况,好在现在他已经解决了周文这个麻烦。
这一系列的连锁反应,是夏临渊没有想到的。
而陈胜得知田臧杀了吴广之后,无可奈何,只得封他为令尹,这是楚国官职中最高级的了;拜为上将。
一时田臧简直成了陈胜的内定接班人。
田臧受了封赏,一盘算,归顺秦朝,无论如何做不得这样大官——李良归顺后,不过也就成了章邯手下小将而已。
又有毒药失效在先,田臧背信于夏临渊,毫无心理压力。
夏临渊哪里知道这些。
他得知田臧杀了吴广的消息,大喜,连夜咬着笔头,绞尽脑汁写奏章,既要彰显自己的功绩,又不能有故意自夸之感,要营造一种低调中不经意展现出实力的感觉。
送到御前的奏章里,夏临渊言之凿凿说着,田臧已经在他说服下,归顺了朝廷。
而事实上,田臧率大军西进,恰与章邯大军正面交锋。
与急于邀功的夏临渊相比,章邯就显得沉稳多了。
他于曹阳大破周文之时,因为还在追击,并没有立刻就发捷报给朝廷;直到于渑池追上周文,几乎可以确定必胜之时,才发了此前曹阳大胜的军报回咸阳;上午发出,下午便迫使周文自杀,于是再发第二道军报。
咸阳宫中,胡亥等人接到章邯第一道奏章的喜悦还没过去,又迎来了第二道军报。
胡亥亲手拆开奏章,笑道:“章邯用兵如神——周文自刎于渑池了。”
连李斯都忍不住抚着白胡须,赞叹道:“陛下启用章邯大将军,又为我大秦发掘了一位名将。依老臣之见,章邯大将军,有白起当年风采,可称为白起之亚了。”
“章邯亚君么?”胡亥念了两遍,笑道:“这称号倒有趣。”
满殿欣悦中,唯有大将军王离面沉似水。
且不说蒙恬蒙毅之死留下的芥蒂,现放着他王离这位名将之后、又是多年戍边备胡为国出力的,大家交口称赞的却是一个从前做少府的家伙,换了谁心里也不能舒服。
从前他王离在朝中时,眼中根本看不到这个叫章邯的家伙。
不过几年之间,便已换了日月吗?
第40章
反贼假王吴广之死, 与周文之自刎,对于大秦朝廷来说, 无异于一道喜悦的闪电,劈开了连绵压抑的阴云,让所有人生出希望来。
此前的军报,要么是陈胜军队攻城掠地,要么是各地黔首揭竿而起,要么是六国贵族之后趁势复辟。
朝廷每天应付这些急报,人人焦头烂额, 按下葫芦浮起瓢。
盖因帝国之疾, 已是多年沉疴,如今一朝爆发,自然遍体鳞伤, 百病丛生。
现在, 反贼陈胜的势力受到沉重打击, 鼓舞了大秦士气, 叫胡亥有了喘口气、从长计议的余裕。
“封赏议功一事, 就有劳左右丞相二位了。”胡亥笑道, 点着李斯道:“对了, 你长子守城有功不提, 幼子李甲可是也立了大功。李卿可不要避讳, 委屈了朕的小郎官。”
廷议众臣也都凑趣, 或夸李斯养出了好儿子, 或夸陛下有识人之能。
纵然城府再深, 听到别人发自肺腑夸奖自己幼子,李斯还是忍不住抚着白胡须笑起来。
胡亥笑道:“李甲年方十六,已有这等胆魄出入敌营,且能护着抱鹤真人毫发无伤地归来,可见其能耐。将来雏凤清于老凤声,也未可知呐。”
一时散了廷议,李斯迈着方步往外走,还在回味皇帝的话。
“雏凤清于老凤声”?这说法倒是新奇,不过意思好极了。
李斯呵呵笑起来,心道,等小儿回来,那顿打就先放放算了。
“王卿留步。”胡亥单独留下了王离。
王离万里而来,会被单独留下奏对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并不惊慌,“喏。”
胡亥笑问道:“虽然有军报来,但是比不得当面问——上郡边境如今怎么样了?”
王离道:“臣留了两万兵力,戍边备胡。今年未有动向,想来该是平安。”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从前蒙恬将军戍守九郡,令匈奴胆寒,不敢来犯。如今蒙恬将军既亡,焉知匈奴不会趁势再来?更何况现下境内纷乱,若匈奴要来,自然会挑我等分身乏术之时。”
王离明知道蒙恬是被皇帝与赵高冤死的,却故意要提起,用意自然是要指责皇帝杀忠臣良将、自毁江山之举。
只是胡亥并非原主,倒没什么心理压力,还跟王离一起情深意切地感叹道:“是啊,若是蒙恬大将军还在就好了。真是可惜呐。”可惜他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死了。
王离:……新君这么无耻的吗?
胡亥“无耻”地转换了话题,“前几日,朕还同左丞相说起当年你祖父的灭楚之战来。王翦老将军当真是名将风采呐——可恨朕晚生几年,无缘相见。”
王离:……可别,一见也给您冤死了。
不过提起当初王家的功绩来,王离眼中还是放出光彩来。
胡亥道:“如今朝廷正是用兵之时,朕对从前我大秦灭六国之战颇感兴趣,多加了解,也能有借鉴意义。当初灭楚之战,朕有一事不明,左丞相李斯与御史大夫冯劫都不能给朕解惑。好在你来了。”
王离道:“陛下请讲。”
“当日王翦老将军,率军六十万,屯兵平舆,一停便是一年。这是为何?”
王离乃是名将之后,如何不懂胡亥言下之意,也不虚与委蛇,径直道:“陛下可是疑心先祖父拥兵自保?”面上已是挂了一层严霜。
胡亥打个哈哈,笑道:“王卿,你想到哪里去了?朕不过是想学习学习——王翦老将军若真有拥兵自保之心,当时领兵折返,如今这大秦天下恐怕就姓王了,哪里还有朕在?”
他本就对人情绪敏感。
王离从一入殿后,毫不掩饰不悦,既有对蒙恬冤死的义愤,又有名将之后的倨傲,恐怕还有料得朝廷要倚重于他的自持。
这个王离,很拽嘛。
王离也不屑于追究皇帝究竟是何用意,侃侃道:“先祖父受先帝之命,率举国兵力灭楚。此前已有李信失败在前,若是再有闪失,不但灭楚延宕,只怕损毁我大秦吞并六国之势。”
“此一战,关系重大。宜一举歼灭楚国军队,不宜缠斗。”
“而楚国分封三大家族,又有独立水师,各自陈兵境内四方,要如何才能让楚国军队集结起来呢?”
胡亥已是听进去了,问道:“如何?”
王离道:“唯有四字:重兵压境。”
胡亥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是以先祖父屯兵平舆,却并不进击,这是让楚境各军队集结。”
“此其一。”
“其二,自古胜败乃兵家常事。可是这一战,务必求稳求胜。”
“我军六十万,楚军却是于国境旁御敌、调动全国人力共计百万。”
“以六十万对百万,以先祖父之能,也无必胜之把握。”
“所以先祖父师法战神白起,把灭楚之战,转为了新长平之战。”
胡亥讶然道:“新长平之战?”
“正是。”
长平之战,乃是五十多年前,秦国与赵国之间决定性的一场大战。赵国恐两军相持于己不利,换掉了名将廉颇,换上了纸上谈兵的赵括。而秦国暗换名将白起。最终白起大败赵括,坑杀了四十五万赵军。
这是有史以来规模最大、最彻底的歼灭战。
可以说此一战,奠定了此后秦一统六国的基础。
作为秦人,没有不知道战神白起之名的。
王离讲起兵事,信手拈来,“人都讥笑赵括纸上谈兵,却不知当时两军相持,拼的其实是后勤。赵国之败,不在某个将军身上,而在国势。我朝自商君变法,‘耕战’利农产;而赵国国内乏粮,外援无望,相持日久,不战自溃。”
“而灭楚之战。楚国虽聚起百万之众,可是其中大半为民夫。虽能短期内调动,可是一旦超过耕作之期,便会人心涣散、粮草不继。”
“我国则不同。六十万为士卒。秦地女子与楚地女子亦不同,与男子一般下地耕种。”
“是以先祖父屯兵平舆,乃是把灭楚之战,转为长平之战的模式。”
“以我大秦强大国力,耗死了楚国。”
“一年期满,楚人心忧,过了盛夏,若是再错过收割季节,那么未来一年都要挨饿。”
“此时方战,无往而不利。”
胡亥听得心驰神往,仿佛看见了老谋深算的王翦将军,是如何率领六十万大军,却能不紧不慢静候一年,张弛有度,既灭了帝国强敌,又消了帝王疑忌。
他望着王离,感叹道:“朕如今方信,世上真有名将风采。”
王离淡淡道:“惭愧。”
因为王离对军事的熟稔精通,胡亥看他那点“个性”都觉得可爱起来,也不在意他冷淡的态度,长揖道:“如今天下烽烟四起,还请王将军教朕。”
王离是个很傲气的人。
傲气的人有个弱点,那就是受不了别人真心实意地崇拜自己。
见新君如此虚心下拜,王离愣了愣,道:“陛下但有用处,派臣前往便是。”
胡亥道:“四境不平,王将军却只有一人,为之奈何?”
王离忍了忍,没忍住,道:“若不是陛下当日冤杀蒙恬大将军,焉有此刻之愁?”
“是朕之错。此中内情,不足为外人道。”胡亥只能背了原主的锅,安抚道:“只是大错已经铸成,便是杀了朕也无用。如今只能想办法弥补——朕听闻蒙氏还有二子在外,也都精通兵法。朕已命人去寻。除此之外,王卿手下可还有堪用将领?”
“从前跟随蒙恬大将军的将领,一曰苏角一曰涉间,都是良将。”
“请王卿为朕引见。”
王离又道:“便是那蒙氏二子寻回来,又如何肯为陛下所用?”
胡亥笑道:“人能寻回来,便能为朕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