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大秦要亡了! 第72节
那水库长官迷迷瞪瞪的,不由自主就矮了三分,照着赵高的吩咐回去叫人去了。
王离率领三千人马当先全速而来。
黑压压的士卒在堤坝上,跑成一条蜿蜒的长龙。
王离奔到近前,弃马步行,至胡亥身前,拱手道:“末将听令。”
胡亥道:“分两队人马去救人。再把这里的官员都绑了。”
水库上的监工、长官,还有押送的啬夫,昨夜围着柴火烤鱼喝酒,好不欢快,这会儿人大半还在醉梦中,忽然间就被从热被窝里拖了出来,咒骂恐吓之声响成一片。
雨水冲刷掉胡亥面上尘色。
赵高小心翼翼觑了皇帝一眼,只见他面色雪白,也不知是气得,还是冻得。
“阿圆,”赵高在后面小声安排,“给陛下换身干净暖和的衣裳来。”
天色未明,萧何、司马欣等人已赶到洛水水库;随后,皇帝御驾与李斯等人也到了。
水库长官被绑了跪在堤坝上,先见了将军与三千兵马,已是吓得抖如筛糠,后见了黑色的六驾马车,皇帝出行的仪仗等,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几乎怀疑自己在做梦。
临时搭起的帐篷里,胡亥已经换回了黑色宽袍,湿发束起,喝着驱寒的姜汤,道:“给底下人也都送一碗去。”见萧何、司马欣、李斯等人进来,沉着脸仍是慢慢喝姜汤。
李斯等人路上便已接了消息,进了帐内,都躬身请安。
见皇帝沉着脸不说话,李斯第一个跪下道:“老臣死罪。”
他一跪,萧何、司马欣也都跪了。
第79章
胡亥压下脾气, 对阿圆道:“三位大臣冒雨前来, 着实辛苦, 给他们也都上一盏姜汤。”
他起身, 走动着沉声道:“都起来了。要论死罪, 朕是头一份。朕在宫中, 真没想到外面吏治败坏到了如此地步。农耕是我朝之本,从先帝到朕是何等重视。各郡县,何处下了及时雨、谷物抽穗多少顷、未播种的田地又有多少顷,但凡有虫灾、雨灾、或是冰雹, 都要细细写入奏章。朕每日看到眼睛都要瞎了。”
“朕如此重视,却万没料到灾患不在老天,在人。”
“《司空律令》里面写明了的, 就算是劳役抵债、赀赎债务的力夫,到了农时也要放他们回去二十日。为的就是不耽误农时。可是你们猜猜怎么着?朕借宿的农户村子里, 就有一户家里男人农时未归, 孩子饿得只剩一双大眼睛,给旁人起了个绰号叫‘赵大眼子’的。”
听到“赵大眼子”这个绰号, 赵高明知不合时宜, 却还是嗓子眼里闷笑了一声。
胡亥盯了赵高一眼。
赵高忙一脸沉痛低下头去。
吏治败坏, 属于监察部门失职,按道理应该是御史大夫冯劫来请罪。
但是冯劫没被皇帝传召。
于是沾边的廷尉司马欣只好叩首道:“此乃臣之罪。”
胡亥摆手道:“朕叫你们来,不是要你们来请罪的。赶紧商量个办法出来才是正经事儿。”
便是阅历丰富如李斯,面对这种从底下生出来的普遍违法行为,一时间也有些无从下手。
胡亥沉吟着, 见三人都面有难色,便道:“你们想不出来,那朕倒是有个办法。萧何,朝廷现在存粮、用粮情形如何?”
萧何躬身,对答如流道:“回陛下,我朝储量丰足,咸阳粮仓有十万石为一积,栎阳二万石为一积,中原积粟数千万石,昌邑存谷十余万斛,更有敖仓为天下漕运周转之处,其粟取之不竭,存粮甚多。”
“储粮来源,一为田赋,按亩征收。一为纳粟拜爵。一为罚没之粮食。”
“用粮之处,一为官吏俸禄。一为军队开支。一为刑徒口粮。一为驿站传食。一为粮食种子。余者则为朝廷酿酒或内库开支。”
他最后总结道:“如今每岁朝廷所收之粮远超每岁需用之粮。若以存粮计,可供朝廷全部用粮三年充足。”
顿了顿,萧何又道:“如今紧缺的,乃是甲胄兵矢之物。”
胡亥道:“好。你们听着——朕要免除关中黔首三年赋税。”
李斯等人大吃一惊。
胡亥面色冰冷,道:“朝廷用兵,修水利,筑甬道,都需人力,徭役免不得。既然存粮可供三年之用,朕免除关中黔首三年赋税,当是无碍。此前朕减了赋税,他们底下人欺瞒黔首,照常征收。朕索性不收了。”
李斯抚着白胡须,道:“底下恶吏伤农,着实叫人寒心。不过陛下……”
“不必再劝。”胡亥道:“关中乃是国都所在,乃我大秦命脉。”
他道:“周文攻入函谷关,也不过就是数月前的事情。此后又有宋留领兵,自南阳郡而来,想要西扣武关。你们不要以为反贼还远在天边,他们说到就到了。”
“到时候,关中黔首民心向背,就能决定你们和朕是生是死。”
真实历史上,距离关中父老箪食壶浆迎接刘邦,也不过就还有一年时间。
“司马欣、萧何,朕要你们二人,每旬抽十日,下到关中各县各乡,以九卿之尊,亲查吏治。”
“若还有冒名收税,强征徭役的恶吏,统统绑了来做力夫。”
胡亥道:“你二人可能做到?”
司马欣自做了廷尉,还着没怎么办过大事儿,忙道:“小臣肝脑涂地!”
萧何也道:“陛下赐了张苍来少府,小臣可以将手上杂务移交部分给他,腾出时间来,先查关中吏治。”
提到张苍,胡亥冰冷苍白的脸上终于绽出了一丝笑意,“他的数学教得如何了?”
萧何笑道:“他说,皇子举一隅而以三隅反,聪明极了,学得极好。”
见是话缝,阿圆上前道:“陛下,张家人带到了。”
“叫进来。”
那日游徼绑走胡亥、张蚕等人之后,张伯和老妻原本在家中抹泪,忽然来了一队人马,把他俩和大孙子也带了上,说是要带他们去洛水水库。
老夫妻惶惶然中,就跟在胡亥后面来了这里,等了一夜,天亮时才见了幼子张蚕。
张伯老妻扑上去,抱住儿子,“你怎么自己出来了?我的儿!”
张蚕还处在恍惚中,他昨夜亲见了胡亥指挥救人的场景,又见了好些高头大马、达官贵人次第而来,见了父母,问道:“爹,你领回来的那个人,他究竟是做什么的?”
一家人都想不明白,忽然就又被传召到了大帐中。
进了大帐,只见里面的人,一个个宽袍束发,着丝履戴高冠,张家人只觉如登天宫,正浑浑噩噩间,就见最上首那黑袍高贵的年轻男子低头看来——那眉眼模样,可不就是借宿的采风郎!
“啊,啊,令长……”张伯叫道。
赵高斥责道:“什么令长?这是陛下!”
张伯惊得僵住了。
张蚕缓了缓,反应过来,扯着父母跪下去,“草民……张蚕……见过陛下。”
胡亥微笑着,沉吟道:“张蚕,一个男子却名蚕,虽是农家人朴素,兆头却不好;莫若‘璨’字,起于美玉之光泽,盛于乾坤之明亮。”
张家人还没反应过来。
赵高道:“还不谢过陛下赐名。”
张蚕,如今叫张璨了,忙顿首再拜。
只除了才六岁的张伯大孙子,余者都一时间惊呆了,只会本能反应,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好。
胡亥冲着张伯大孙子招手,道:“这是答应你的狗牙链子。”
二郎神褪掉的乳牙,被打磨光滑,串在一根银链上。
胡亥给张伯大孙子挂到脖子上,那枚色泽温润的小狗牙就垂在小孩子胸前。
“戴着它,你就能像朕的小二郎一样聪明,读书识字,将来给朕做官儿。”
张伯大孙子摸着那枚小狗牙,“做官?”
“做个好官。”
忽然帐外一阵吵嚷,却是那俩冒犯过胡亥的游徼,押送胡亥的众啬夫,与水库上的监工、长官,都被绑在帐外,彼此一照面,互相攻讦,吵了起来。
胡亥掀开帘子走出去。
外面瞬间安静下来。
胡亥缓步走着,一个个人看过去。
那俩游徼抖得筛糠一般,其中一人承受不住,伏在地上,涕泗横流道:“陛下,小的实在不知是陛下……”
“你们捉张家儿子去,是为了顶替原本该去服徭役的闾左,是不是?”
那俩游徼不敢撒谎,慌乱叩头,道:“小的们也是没办法,上头长官交待下来……”
胡亥眯眼,他知道不只是底下人吏治败坏的问题。
原本城市中的平民是不需要服徭役的,可是自原本的秦二世继位后,修筑皇陵、阿旁宫等大工程同时开启,于是连城市中平民里比较贫贱的也都征发了。
这是上面的律令太过严苛了,催迫底下的人,有关系的就找人顶替了。
“朕知道了。”
胡亥没有跟他们论私人恩怨,而是对司马欣道:“这些官吏,按照律令该判什么样的罪,朕交给你下放给众狱吏去评断。”
“喏。”
凝滞的气氛中,张伯的大孙子问道:“我们能回家了吗?”
胡亥笑道:“怎么不能?不但你们能回家,你的小伙伴赵大眼子以后都能吃饱饭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朕免了关中三年赋税。”
张伯的大孙子眨着眼,问道:“我们不用交粮食了吗?”他还不明白这其中的意味。
张伯与老妻却是对视一眼,给胡亥跪下来,激动道:“啊,啊,令长……啊不,陛下……这真是……这真是……”
直到胡亥的銮驾远到都看不清了,张伯与老妻还在跪地相送。
“啊,啊,这真是……真是……好皇帝呐。”他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说的那个词儿。
一旁的士卒笑道:“张太公,您快起来。我们这得送您家去呢。”
胡亥刚出宫,就在关中受到了这么大的打击,心情很不美丽。
连关中都如此,更何况外面呢?
胡亥暂时歇了微服的心,快马加鞭赶往下一个目的地,李由所在的三川郡荥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