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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的大秦要亡了! 第205节

  苏离忙把人揪进来。
  稽粥跪在地上,仰头望着换为秦人衣裳的阏氏,用胡语怒骂道:“你这个狠毒的女人,害死了我的父亲,害死我们的牧民!”
  刘萤任由他叫骂,眉目不动。
  苏离虽然听不懂胡语,但是看稽粥的神色,也能猜到几分,狠狠一脚踹在稽粥痛处,斥道:“好好说话!否则——”他“噌”的一声,拇指推开剑鞘,露出一段寒光四射的剑刃。
  稽粥这才闭嘴。
  刘萤轻声用胡语问道:“你怎么会被这小将军擒住?你父亲一死,你便至关重要,左贤王胡图怎么会让你来犯险?”
  稽粥怒道:“我是父亲的长子,父亲被你们害死,我难道能坐视不理?我是一定要报仇的!”
  刘萤凝视着他,见他不像说谎,便点了点头——看来是她想错了,把稽粥当成了冒顿。稽粥固然英勇有心计,但他到底不是冒顿,他还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他还没有学到他父亲全套的本领。
  世上也只一个冒顿而已。
  可惜,就像还没长大就被擒获的雄狮,他再也学不全父亲的本领了。
  稽粥忽然又道:“阏氏,自你嫁入草原来,我父亲到底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有数。你扪心自问,我们胡人可有半分亏待你之处?如果你还算是个人,但凡你对我父亲有一丝真心,你现在就该放了我。”他像是从愤怒仇恨的情绪中清醒过来,接着道:“只要你放了我,你回你的秦国去,我回我的草原去,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否则,就算你现在杀了我,我的族人也会为我报仇。我们的百万勇士,不是你们所能抵挡的。”
  刘萤低低道:“只要我放了你,你们就会宽恕我的罪过吗?”她本是柔美之相,此刻眉眼低垂,素服清减,竟然有种孱弱之态。
  苏离在旁看得心中一动。
  稽粥心中生出希望来,道:“你放了我,将来去日月神明面前见了我父亲,也不至于低着头只能羞愧。”
  “不能的。”刘萤轻轻道:“即使我放了你,我的罪过也是不能消弭的。而活着回去的你,却会是我新的罪过。”
  刘萤踱步到稽粥身前,俯视着他,条理清晰道:“你是冒顿已长成的儿子中,最有才能的那一位,也是与你父亲感情最深的那一位。如果放你回去,无异于纵虎归山。你说的对,匈奴有百万雄师,我们杀是杀不尽的。而只要你在,就一定会领兵来复仇,这场战争会变成旷日持久的大战,那对于胡地的牧民和秦国的黔首来说,才是真正的浩劫。”
  “所以,我不能放你。”刘萤蹲下来,平视着稽粥,残忍而又悲悯道:“不过我可以满足你死前的小愿望——你想吃点好的,喝点好的吗?”
  稽粥腮帮鼓起,咬得自己牙齿格格作响。
  当死到临头,又有谁能真正慨然无惧?
  刘萤说得这样平静,稽粥明白,再没有什么能打动眼前这个铁石心肠的女人。
  他已是必死。
  “小愿望……吃点好的,喝点好的?”稽粥冷笑,十七岁的少年,唇上有了细细的绒毛,他将刘萤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回脸,冷笑道:“我是天所立大单于的儿子,什么好吃的好喝的没有享用过?我要——”他盯着刘萤的眼睛,血污的嘴唇上下一碰,缓慢道:“我要你陪我睡一夜。”
  刘萤一声叹息,立起身来。
  苏离察言观色,道:“广陵侯,这混账是不是出言不逊了?我揍他!”
  刘萤摆手止住,轻声道:“拉出去,杀了。”
  苏离一愣,道:“不等将军回来了么?”
  刘萤道:“夜长梦多,早了早好。”
  “喏。”苏离扯起稽粥向外走。
  稽粥一路桀桀怪笑着,直到雪冷的剑刃刺穿了他的喉咙。
  深夜,刘萤独坐帐中,望着案上的舆图发呆。
  忽然,营外传来响动,却是皇帝的圣旨来了!
  众人都觉振奋,当即起身相迎。
  来传旨的乃是博士仆射叔孙通。
  例行封赏之外,另有一份单独给广陵侯刘萤的圣旨。
  叔孙通宣读着皇帝的口谕,“听闻广陵侯安然北归,朕心中不知有多么欣喜安慰,此事是李甲第一大功劳,犹在破龙城之上。广陵侯刘萤入胡五年来,卧薪尝胆,功劳之高,天地可鉴。如今北归,朕思来想去,一切功名利禄的封赏,都配不上广陵侯。听闻广陵侯北归,于蒲奴河畔河城与我朝军队相遇,朕思来想去,愿将河城作为广陵侯采邑,并以广陵侯之愿为此城更名,使此后天下万载皆知,广陵侯之巾帼风采。朕想了几个名字,如刘夫人城,或广陵侯城,或胭脂城,听凭广陵侯定夺。”
  第221章
  叔孙通读完圣旨, 亲自上前,虚扶着刘莹起身。
  他感叹道:“十余年前, 小臣与广陵侯同在咸阳为官, 为陛下返乡宫女晓谕新政之事出力。当时彼此参详教案、订立规则的一幕幕, 还宛如昨日。如今小臣忝居博士仆射一职, 奉陛下之命,有幸来此,再见广陵侯风采, 真是自惭形秽。”
  十余年前,当刘萤还只是一位貌美宫女之时,因识文断字, 得胡亥青眼, 得以与博士叔孙通一同,教导众返乡宫女识字读书、记诵新政。
  那时候的叔孙通见了刘萤,还会小鹿乱撞,拼命发散魅力;又与宫女中貌美者,鱼雁传书,缠绵暧昧。
  刘萤看在眼里,也不去理会,只一心想着要把陛下吩咐的差事办好,也曾因为时间紧、任务重而难以入眠, 也曾为了千头万绪的琐事儿无名火起。
  听叔孙通提到过去,刘萤恍惚一笑,如今看去, 就连那时的烦恼都显得轻快有趣起来。
  年轻的时光是多么简单又纯粹呐。
  那时候的她,只要做好手头的事儿便是了,最大的苦恼也不过就是对陛下那一点无处安放的恋慕之心。
  现在么……
  刘萤抚着圣旨上最后一句,“刘夫人城”“广陵侯城”“胭脂城”,轻声道:“依叔孙仆射看来,本侯该选哪个名字才最合宜呢?”
  叔孙通笑道:“这三个名字,都是陛下花了心思的。这‘刘夫人城’呢,是彰显得您姓名,如果您想改作‘刘萤城’,陛下也一样会答应,只写在旨意里,未曾直呼您的名字。若是‘广陵侯城’,则是彰显您在大秦的地位,更是告知天下,您当初广陵侯救驾的英勇事迹。陛下说了,大秦能光复,少不了广陵侯您这一份力。”
  刘萤垂眸细看,一言未发。
  叔孙通觑着她神色,又道:“至于这‘胭脂城’,‘胭脂’与匈奴单于妻子的‘阏氏’同音……”他语音里加了几分小心翼翼,斟酌着用词道:“陛下曾说,广陵侯您主动入胡,五年卧薪尝胆,固然英雄忠勇,然而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五年的经历,在您是割舍不去的,况且又有子拓曼,也许……也许您会想要以此名来祭奠。”
  自龙城伏击冒顿开始,千里严寒中奔袭,不管是丈夫重伤独子重病之时,还是决定给冒顿下猛药之时,甚至于白日下令杀死冒顿长子稽粥之时,刘萤始终保持着镇定的内心与平静的表情。
  哪怕是与她有过同生共死情谊的李甲、夏临渊等人都猜不透她心中在想什么。
  或者说,在残酷的战争面前,大家都习以为常了生离死别,也习以为常了秦人的忠诚英勇。
  一滴温热的泪落在金光熠熠的圣旨上,晕染成一团模糊的湿痕。
  叔孙通骇了一跳,忙挪开视线不敢再看,舔了舔嘴唇,低声道:“陛下又说,此城定名,愿千载无改。以‘胭脂’为名,则可使后来人皆知,城主为女儿身,巾帼不让须眉。倘若今后卷帙失散,恐怕连陛下身上都满是轶闻,更遑论广陵侯,倘使以讹传讹,淹没了这段故事,岂不可惜?”
  叔孙通垂下头去,看着自己脚尖,道:“这便是此三名的来源,小臣也不过转述陛下的话。当日陛下拟名之时,小臣曾在左右,服侍笔墨。如陛下所言,一切全凭广陵侯定夺——若是广陵侯想另择城名,也可。”
  “不用另择了。”刘萤轻声道,指尖摩挲着湿冷的“胭脂城”三字,含泪笑道:“这个名字就很好。”
  叔孙通忙道:“好,好,好。小臣这就上奏朝廷。”
  刘萤呆了一呆,问道:“陛下安否?”
  叔孙通忙又道:“陛下一切安好,只等您回去了!”
  刘萤垂眸,泪盈于睫,却是抿紧了嘴唇,没有应要回去的话。
  除了给刘萤的特殊旨意之外,朝廷这次派叔孙通前来,乃是与骠骑将军李甲商量撤兵一事的。
  虽然有火药地雷之利,又攻其不备,大秦与匈奴的战争,可以说是大获全胜;而骠骑将军李甲率领的先锋军队,更是直捣龙城,占据了匈奴的大本营。
  然而千里奔袭,又顶着北地的酷寒,饶是早有准备,军中冻伤之人,也足有十之二三;而如今李甲等人远在龙城,战线拉长太过,后勤补给压力大增。好不容易养起来的数万骏马,已经死伤过半,更不必提用来负重运输的牛。
  攻打匈奴的战争,应该是“闪电战”,是为了惩戒,为了长久的和平;而不是为了侵占,为了野心与欲望。
  攻打容易,占领却难。
  李甲在前线,最清楚这赫赫战功之下的巨大危险。
  他原还担心陛下被战功迷惑,要他继续前行。
  李甲道:“臣当然是听陛下的。那左贤王胡图着实老奸巨猾,逃跑之前烧毁了城内粮草,否则吃掉这波补给,我们也能缓一缓。”
  叔孙通也松了口气,道:“行兵打仗,将军比小臣内行。”他示意李甲走到一旁,低声道:“还有一桩大棘手的事情,您这里可有征北将军蒙南的消息?”
  李甲一愣,道:“征北将军蒙南不是跟着蒙盐大将军的主力军吗?”
  叔孙通蹙眉道:“前番将军您在河城迎到了广陵侯,欲进攻龙城,蒙盐大将军得知后,便派了征北将军蒙南率军前去支援——他也往龙城来了。然而半途便没了音讯……”
  “蒙南失踪了?”李甲想了想道:“他是从定襄郡出发的,从那里来龙城的话,唯一可能遇上的,就是匈奴右部溃败北撤的军队——然而既然是败军,应不至于对蒙南构成威胁。”
  刘萤在旁听到,道:“恐怕是在草原上迷失了道路。”
  即使有指南车与向导,在这大草原上迷路,也是很常见的事情。
  李甲道:“蒙南自定襄郡而来,应该会经过卫将军灌婴的战区——灌婴将军怎么说?”
  叔孙通叹气道:“说来也奇怪,竟似是凭空蒸发了一般。”
  蒙氏本就因上一辈的浩劫,人丁凋落,蒙南乃是蒙氏下一代唯一一人。
  这次出兵匈奴,因将门出身,又有大将军蒙盐为叔父,陛下也是有意培养帝国下一代的将才,而蒙南自己也主动请缨,于是便让蒙南做了征北将军。与蒙南同样情况的,还有在李甲手下做都尉的苏离。这苏离乃是蒙氏旧部将领苏角的儿子。
  这些都是胡亥为帝国培养的新一代将才。
  此次大战,整体大获成功,杀冒顿、稽粥,李甲直捣龙城,朝廷收复长城以内全部失地不说,还将战线北推了近千里。
  唯一遇到激烈抵抗的秦嘉军队,在左贤王胡图逃走之后,原匈奴左部也有秩序得撤退了。
  如果说除了战争的损耗之外,唯一的失败,便是蒙南与他所率两万精锐的突然消失。
  这两万精锐秦人,就像是凭空消失在了漠北一般。
  叔孙通叹气道:“既然那征北将军蒙南的确未曾抵达龙城,小臣便据实以报了。”
  叔孙通在龙城盘桓了三日,便启程送刘萤与拓曼回秦。
  李甲带兵殿后。
  原本在冷兵器的时代,高大的城墙一向是很有用的防御工事。
  然而随着火药地雷等物的出现,爆破攻击之下,占城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
  而龙城内的补给,已经被左贤王胡图撤退前毁掉,那么李甲的部队驻扎在龙城,而朝廷又没有占领龙城的长久意愿与实力,那么便只能是给朝廷的后勤增加负担。
  李甲带兵撤离龙城。
  曾经胡人年末共聚,清点人口牲畜,祭祀天地日月之处,成了一座空寂的死城。
  大秦收复了自北地郡以北,长城内的全部土地,更往西北推进,西至敦煌,北至居延泽,西北另置四郡,分别为敦煌郡、酒泉郡、张掖郡、武威郡。其中张掖郡,取其“张国臂掖,以通西域”之意。
  在东北,则置五原郡、朔方郡等地。
  匈奴的大失败是出乎所有人预料的。
  因为冒顿与稽粥的死亡,匈奴陷入了短暂而剧烈的混乱之中。唯一还在的首领只有左贤王胡图,与冒顿其余还未成年的几个孩子。
  左贤王胡图北撤,让出了龙城,并且召集了自己的部众,暂时避开了大秦的兵马。
  马背上弯弓射箭的战争,胡人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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