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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鸾 第40节

  童嬷嬷听着这话不对:“小姐,您在说什么?”
  明微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转身进内室。
  她坐到床前,握着明三夫人的手,问的却是童嬷嬷:“现在他们都走了,嬷嬷,你就说一说实情吧!昨晚到底怎么回事?我不是留了信,叫母亲好生等我回来吗?”
  说到这个,童嬷嬷又哭了:“小姐!你怎么胆子就这样大?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为何今日回来得这样迟,该不会……”
  “没事,我没出事。”明微果断截了她的话,“我还没回来,娘先出了事,看来我昨晚替她去的事,二伯已经知道了。”
  “真的没事?”童嬷嬷再三确认。
  “没事。”明微道,“先说娘的事。”
  童嬷嬷含泪点头:“昨晚夫人醒来,我们才知小姐替了夫人去。夫人忧心极了,又不敢叫人知道,便去供堂等着,说玄女娘娘会保佑小姐的。”
  “夫人进了供堂,大约到四更,便让冰心去睡。说自己要是困了,就在那里休息,等小姐回来,再悄悄替回来,不要声张。”
  “到早上,奴婢去供堂瞧了瞧,见夫人和衣睡在床上,就没敢打扰,退了出来。之后便听到流言,然后六夫人闹了一场,弄得人尽皆知。”
  “一直到中午,小姐迟迟不回来,奴婢就急了。赶去供堂一看,夫人就……就吊在房梁上了!”
  童嬷嬷痛哭出声。
  明微闭了闭眼:“娘听到那些话了?”
  童嬷嬷忍着悲痛:“奴婢发现夫人悬了梁,就叫冰心去查了。说是早上有两个丫头,在供堂外面说了这事。”
  明微又问:“那两个丫头呢?”
  “没找出来。”童嬷嬷拭着泪,“偏巧今天要整治花木,早上园子来了不少人,流言也传得特别快。”
  明微点点头:“也就是说,自从四更后,没人与母亲对过话。”
  童嬷嬷听出她话中别有含义,忙问:“小姐,您是说……”
  明微只问:“嬷嬷,我娘是你奶大的,虽是奴,但也称得上养母。都说母女连心,我且问你,你觉得我娘是会自尽的人吗?”
  童嬷嬷一怔。
  “母亲这些年的遭遇,我已知晓大半。”她轻声说,“被六叔欺凌,又让二伯逼着应酬那些人。就这样,她都没寻死,现下我好了,你觉得她会因为几句风言风语就寻死吗?”
  童嬷嬷醒悟过来:“小姐好了以后,夫人心心念念,想带小姐去京城过好日子,怎么就突然寻死了?”
  “对,怎么就这么突然?”明微静静道,“她这些年吃了多少苦,这样都忍下来了,为什么就要熬到头了,反倒寻死了?”
  “难道……”这猜测太可怕了,童嬷嬷都要站不住了。
  “再者,六婶是什么样的性子,嬷嬷比我清楚。听说她十分软弱,根本管不住六叔,连屋子里那些莺莺燕燕,都要伯祖母时不时去清理。这样的六婶,怎么会突然跑到伯祖母那里去闹?”
  童嬷嬷道:“毕竟这事太……或许是六夫人一时气愤?”
  “当然,这也是一个可能。”明微继续道,“闹也就闹了吧。为何流言一下子就流传开来了?六婶娘去伯祖母那边闹的时候,伯祖母就不知道这事不得张扬,应当闭了院门吗?”
  “这……”
  明微接着说:“还有二伯母,这些年管家有方,仆奴行止有度,何时出过这样的差错?便是叫人看见,才半日的功夫,怎么就满府的人都知道了?到底是无意传的,还是刻意传的?”
  童嬷嬷惊骇得摇摇欲坠。
  “人心险恶,比世间任何妖鬼都可怕。”明微低喃,看着无知无觉的明三夫人,“你永远不知道,人心会险恶到什么程度,连底线都摸不到。”
  童嬷嬷扶着床,眼泪一串串地落:“夫人,难道夫人的死……”
  “别哭,嬷嬷。”明微轻声道,“现在还不是放纵自己伤心的时候。看看,这事情做得多完美。家丑不可外扬啊,他们都做到这个程度了,连六叔都打了个半死,还能怎么样呢?难道叫我这个小辈,去逼长辈死吗?”
  她闭上眼,干涸的眼睛里,没有一滴泪水,额上的青筋却浮了出来:“可为什么他们不能死!做了恶事的人,为什么还能好好活着?因果报应,便是善得善终,恶得恶果!”
  睁开眼,她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情绪,掷出来的语句,像一块块冰:“既然玄女娘娘不管,那就让该管的人来管!”
  第53章 招魂
  明微推开供堂的门。
  治丧事忙,这里无人看守。
  她静静站在玄女娘娘面前,仰头看那根吊过明三夫人的房梁。
  阿绾从外面进来:“明姑娘,您这边若是无事,奴婢就回去向公子复命了。”
  “别急。”明微走到两方小凳前坐下,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阿绾姑娘若是没有急事,先陪我说说话吧。”
  阿绾站着没动:“阿绾只是个奴婢,虽然公子厚待,但许多事做不得主。”
  明微笑了笑,给自己倒了杯隔夜的冷茶:“你想太多了。我若求人办事,只会直接求你家公子去,何必多此一举。”
  “……”阿绾想,如果不是她刚刚经历过亲人逝世的惨痛,自己一定扭头就走。
  这不是在嘲,求她没用吗?
  虽然她自己也是这么推托的……
  阿绾最终还是在她面前坐下了。
  明微搁下茶杯。
  隔夜的冷茶,难免带了苦涩。茶叶里的味道,全都被浸泡出来,香味俱散而涩味更浓。
  让人格外清醒。
  明微没给她倒茶:“这茶不好待客,请恕我失礼。”
  阿绾淡淡道:“无妨。明姑娘想说什么,阿绾洗耳恭听。”
  明微又饮了一口冷茶:“杨公子应当不知,明家打算送去的,本是我母亲,而不是我。”
  阿绾没有接话,但眉毛惊诧地扬了扬。
  不用她开口,明微已知她的意思:“我母亲固然不年轻了,可她风情容貌,犹胜于我。”
  阿绾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那倒是个美人了。”
  “是啊,美人。”明微又仰头看着房梁,“她这一生,就错在这一个美字。”
  因为美,而被叔伯惦记,因为美,又被逼迫做那肮脏事。
  “我初知此事,竟不敢回想她遇到过什么事,又如何熬过这十年。阿绾姑娘,如果你是她,会怎么做呢?”
  阿绾静了静,方道:“或许会活不下去吧。又或者变得麻木,只想活下去。”
  明微低低笑了声:“这世间事,如果到了只论活不活的地步,便已是身在深渊了。死了需要勇气,活着亦需要勇气,竟让人分不出哪一个更好。”
  阿绾静默不答。
  “我不曾问过她,可我知道她在想什么。”明微喃喃道,“她不敢死啊!如果死了,留下女儿怎么办?谁会担心她吃不饱穿不暖?谁会照顾她一生一世?谁会让她活得像个人?”
  直到这时,阿绾才从她眼中看到了闪闪的泪光:“一个痴儿,如果没有人照料,可能活得连猪狗都不如。所以她不敢死,宁愿身堕地狱,也不敢死。”
  那颗眼泪终于还是没落下。
  这个时候,阿绾觉得自己格外地冷漠。
  大概是因为,这种黑暗,她已经见怪不怪了吧?
  公子说,这位明姑娘很厉害,可她怎么觉得,她有点天真呢?难道想凭这些话来打动她,叫她向公子说好话?
  怎么可能。
  如果对公子没有益处,就算她们母女再可怜又怎么样呢?
  话是这么说,阿绾的眼神还是动了动。
  这时,眼皮红肿的多福推门进来:“小姐……”
  “嗯。”明微平静地问,“东西带来了吗?”
  “带来了。”多福拿出一个布袋子。
  明微先是从柜子里拿出线香,点燃了插到香炉里。
  然后接过布袋,从里面摸出一把糯米,洒在供桌前的地上。
  一把又一把,铺出了一层细细的米道。
  做完这些,她向多福伸出手:“刀。”
  多福取出一把剪刀,放到她手上。
  明微便握着这把磨得锋利的剪刀,划开了自己的手腕。
  殷红的鲜血滴下来,落在糯米上。
  直到铺了一层红色,她才将手腕递给多福,将伤口裹上。
  然后,她就这样站着,定定地看着米道。
  阿绾一直安静地看着,直到线香熄灭,才问:“你这是在招魂?”
  明微点点头。
  “结果呢?”
  “如你所见,没找到。”
  阿绾思索了一下:“是不是还没入夜,阳气太盛?”
  “不是恶鬼,没那么怕阳气,避阴处完全可以现身。”
  “那令堂的魂魄呢?”
  “这就是问题啊!”明微蹲下来,仔细看着地上的米道,确定没有魂魄出现过的痕迹,“人死之后,魂魄会有一个蒙昧时期,不知自己是生是死。这个时候,有可能游荡去了别处。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它才会慢慢恢复。这段时间基本是七天,所以才有七天回魂的说法。”
  明微停顿了一下,续道:“我在母亲的卧室里没有寻到魂魄,找到自尽之处,还是没看到。”
  “这代表什么?”阿绾忍不住问。
  “不管母亲是昨天晚上死的,还是今天早上死的,这么短短的时间,应该不会游荡到别处去。”
  阿绾听得心惊:“你是说……”
  “我不确定,”明微站起来,拍掉手上糯米的粉尘,“她的魂魄是不是被人拘走了。”
  “若真是如此,明家岂不是藏着一位玄士?”
  明微淡淡道:“还称得上玄士,不过粗通玄术,一知半解而已。”
  看那个灼魂阵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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