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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鸾 第279节

  杨殊听着她的声音,总觉得有种难以言喻的悲伤。这件事,对她打击很大?
  过了一会儿,明微继续道:“你知道的,师父不止我一个徒弟,后来他还收了小师弟。本来,他更倾向于将命师令符传给小师弟。因为……”
  她露出自嘲的笑:“他说我,心性不定,正邪难辨,恐难把持住自己。反倒是小师弟,心地纯善,一心一意,能够坚守自我。”
  见他没说什么,她问:“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来到这里这么久,我所做的事,怎么都不像个坏人。”
  杨殊平静说道:“我早知道了。你的目标虽然光明正大,可行事总带着三分邪气。当初在东宁,你对明家的报复,看似谨守原则,实际上十分随心。譬如我师兄,这件事如果换成他处置,也许他会直接杀了明二明三,而不会用法术将他们逼疯,让他们受幻象折磨到死。”
  “是啊!这是我最不满的一点,为什么做好事的人,总是要受到种种束缚?不人道?那又怎么样?他们对受害者人道了吗?小时候我就这样跟师父说,师父说我这样的心性很危险,维护与毁灭,不过一念之差。身为命师,因为拥有比常人更强的力量,就要有比常人更高的品德。”
  杨殊只拍了拍她的头,无声表示了支持。
  “但是师父后来还是将命师传给我了,因为我告诉他,我不服,我要证明他说的是错的,他走的也是错的。所谓命师的不幸,只是他个人的不幸。师娘死了,跟所谓命师的因果没有关系……”
  说到这里,明微低下头,将脑袋埋在膝盖上。
  好一会儿,她才接下去:“可我还没来得及证明,他就走了。然后我来到这里,遇到了你……”
  眼前的柴火“噼啪”一声,不知道在应和什么。
  明微继续道:“我现在终于知道,是我误会了师父。他不是害怕因果,而是因为情分太重,不堪失去。”
  “那就别让自己失去。”杨殊说,“总要尽力留一留,才知道自己能不能留住,对吧?”
  “我现在越来越觉得,以前的自己太过狂妄。这世间有太多做不到的事了,师父那么厉害那么努力,仍然只能看着国运衰落,滑向不可知的深渊。我拼尽一切,以为自己走到尽头了,最后竟然因为一群小毛贼,差点失了手,要不是那位前辈……”
  明微叹了口气:“这世上,意外太多了,没有人能真正算无遗策。哪怕回到这个年代,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也许历史的车轮,根本不是个人能够阻挡的。”
  “可你回来了,这是老天给你的机会,是不是?”
  “是。”明微转过头,看着他的脸庞,想要从中找到痕迹,然而那时的她,因为雪盲失去了视力,根本看不清那张脸。
  何况,就算看清那张脸又怎样?相隔七十年,人的相貌会变的。
  明微悲观地想,那才是他们应该有的真实的模样,现在的她和年轻的他,就是一个梦。
  虚假的幸福,是不长久的。幻想的泡泡,一定要戳破。
  可怎么忍心?怎么舍得?
  所谓爱情,就是心怜之,心爱之,难舍难离。
  第385章 教你
  回程的路上很安静。
  除了那位向将军有点魂不守舍,经常找借口跟杨殊说话。
  一次两次就算了,后面杨殊嫌他总过来打扰,便道:“你是不是想问双连环的事?”
  向将军挠了挠头,笑得有点不好意思。
  杨殊就说:“双连环不难列阵,但要发挥战力,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我先前不过借你们摆个样子而已,要真打起来,估计你们至多能灭掉一半胡人。”
  “能灭掉一半?”向将军十分激动。
  杨殊不理解他的激动从哪里来:“就你手下这些兵的素质,一半不错了。”
  向将军忙道:“杨公子别误会,末将是太惊喜了。以前我们遇到胡人,最少也得有三倍于敌的人数,才敢打一打,而且还不一定赢。”
  “哦。”杨殊撇了撇嘴,“真废物。”
  向将军尴尬地笑。
  “我不是针对你,”杨殊好心地补充一句,“我是说,你们右军,从梁彰到下头的兵,全是废物。”
  “……”
  阿玄清咳一声,提醒:“公子。”
  借了人家的兵,还骂人家是废物,太不客气了吧?
  向将军倒没什么反应,尴尬完了,还附和了一句:“我们右军打的仗太少了……”
  杨殊瞟着他:“看不出来,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向将军假装自己听不懂,厚着脸皮问,“杨公子,这个双连环,好不好学?”
  “你想学啊?”
  “嗯……”
  杨殊轻笑一声:“看来也不是全都是废物,至少肯学。”他顿了下,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个阵只有铁衣卫会学?”
  向将军有点懵:“是因为威力太大?”
  “你傻啊?”杨殊一点也不客气地骂他,“威力大肯定要推广,怎么可能还藏起来?”
  向将军不懂:“那是为什么?”
  “因为这个阵不好学。”杨殊说,“它需要每个兵,都对自己的战友有着绝对的信任,哪怕刀砍到背上,也不会犹豫。你别看铁衣卫平常不联系,他们彼此之间有着绝对的信任。私底下又是不间断地操练,将这套战阵刻入骨血,只要听到鼓声,他们就能作战。”
  向将军若有所思:“哦……”
  “所以,双连环不适合太多人演练,三千铁衣卫,就已经是极限。我祖母说,一千人的时候,这个阵能够发挥出最佳的效果。”
  向将军点点头,看着他的目光带着几分热切:“那末将也是可以学的吧?”
  “学是可以学,但你手下的兵能做到吗?”杨殊斜睨着他,“如果你能做到,那教你无妨。”
  向将军喜不自胜,他本来也就是试一试,没抱太大的希望,哪知道杨殊这么干脆:“杨公子愿意教我?”
  “教是可以,但你能学多少,我不做保证。并且你要答应我,这件事要保密,不能跟别人说,是我教的,也不能告诉这些兵,他们练的是双连环。”
  向将军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是,好,末将一定做好。”
  “行。咱们回去不用赶太急,教你几天就是。你要学不会,那可不关我的事。”
  “是是是。”向将军感恩戴德。
  ……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明微觉得自己的内伤好了很多。
  杨殊教向将军列阵的时候,她就坐在旁边看着。
  他实在不是个好老师,往往教没两句,就大声斥责起来,内容大概是“你怎么这么笨?”“蠢死了!”“刚才说过了还不懂?”
  向将军被他骂得狗血淋头,一句话不敢反驳。
  等他回去自己复习,明微问他:“你怎么这么好心?既然是铁衣卫的招牌阵列,应该不能轻易传授吧?”
  杨殊往嘴里塞了颗蜜饯,说道:“嗯,严格来说,到了梁彰这个等级,才能学怎么列阵。铁衣卫自己都是分开传授的,只零不知整。”
  “那你还教他?”
  杨殊将另一颗蜜饯塞她嘴里,嘿了一声:“你和傅老头力主我来西北,难道真是为了养马?说到底,不就是让我在西北打下根基吗?收服一些山贼算什么?西北军才是目标,对不对?”
  明微笑了,蜜饯在嘴里甜滋滋的:“我还当你反感这件事,到了高塘,完全不想跟西北军打交道的样子。”
  “那是为了让他放心。”杨殊吐出嘴里的核,“都被放逐出京了,还跟西北军勾勾搭搭,你当那位容得下?宗叙那里我是不敢轻易打交道的,他本来就对宗家有戒心。梁彰么,是他的心腹,我过来打交道,不是闲得慌么?这回你出事,才算有了正当的理由。这个姓向的,看起来无能了点,好歹有上进心,在右军可惜了。”
  将熊熊一窝,梁彰胆子小,只知道守着北天门,不敢跟胡人作战。连带的,他的手下也胆子小了,瞎混混日子。
  人扎堆的地方就是这样,有些毛病会传染的。狼群里混进一只兔子,渐渐的,大家都成了兔子。
  还好,不是所有的狼都变成了兔子,而他运气也不错,遇到了一个能够改造的。
  “我也不好动太多手脚,就当是给他一个机会吧。如果他真的整出点像话的东西,将来跟梁彰肯定不会是一路人。到时候,我也算他半个师父,怎么也有点香火情。”
  说完一低头,看到明微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
  杨殊咳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干嘛这么看我?”
  “因为你好看!”
  “……”
  明微笑完了,说道:“你开始认真地做这件事,是为我吗?”
  杨殊想了想,老实承认:“是有这个原因。但我也是看清了,必须认真去做这件事,不然,会错失机会的。”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握起的掌心:“比如大齐天下,比如姜家的血脉,比如……我娘。”
  明微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声道:“我本来很犹豫,是不是要推你走上这条路。我并不想强迫于你,改变你的意志。但是现在,我觉得自己想多了。你来走这条路,会带来最好的结果,何必想太多。”
  第386章 客气
  确定苏图正赶回天神山,双方越来越远,杨殊也不急着回去了。
  深秋正是猎物丰盛的时候,正好一边走一边打猎。
  来时一路急行军,快马五六天,回去他们花了三四倍的时间,美其名曰,队里有伤员。
  等见到北天门,已经一个月过去了。
  梁彰见到他们,居然很平静:“杨世侄回来了?顺利救到人了吧?”
  “托世叔的福,很顺利呢!”杨殊笑着行礼,“先前听说西北军骁勇善战,一见之下果然名不虚传,多亏了向将军,打了个照面,就把那些胡人吓退了。”
  “世侄过奖了,是你安排得好。”探子早就回来禀报了,到底怎么回事,梁彰知道得一清二楚。
  但他没放在心上。杨殊懂双连环阵,太正常了。他祖母是明成公主,早年跟着太祖皇帝南征北战,真正的太祖以下第一人。某些秘辛,现在这位天子不见得知道,她都清楚。
  他也不认为,杨殊真的能号令军士演练双连环阵。摆个样子有什么难的?他也会啊!双连环难就难在应战。此阵非常考验配合与机变,一不小心乱了阵形,不用别人来打,自己先把自己砍倒了。
  总之,梁彰认为他就是运气好。打着铁衣卫的旗帜,摆了个双连环装装样子,真把胡人给吓退了。
  说着,他看到转身去休息的明微主仆,问:“那就是杨世侄一心要救的姑娘?果真是位佳人。”
  杨殊谦虚地笑笑:“世叔过奖了。她小门小户,上不得台面,就不带来拜见世叔了。”
  梁彰心中不屑。确实小家子气,都到面前了,也不来拜见。当他没见过世面吗?美貌的女子多得是,他混到这个份上,还会跟他争女人不成?
  口中却和气得很:“既然平安归来,世侄就在北天门住些日子吧。你们这一路辛苦了,别的世叔帮不上,腾几间屋子给你休息还是可以的。”
  杨殊迟疑,带着几分不好意思,说道:“自见面,世叔一直没问红线蛊的事,想来知道我诳了世叔?”
  梁彰淡淡道:“也是巧了,世侄走后不久,钟神医恰好来了北天门,我便请他看了看,他说根本没有什么红线蛊。”
  杨殊羞赧着拱了拱手:“救人心切,冒犯世叔,还请您大人大量,饶了小侄一回。”
  梁彰看他这样,有点恶心。
  先前拿剑架在他脖子上的时候,没半点不好意思,现在装什么纯良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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