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笼蛊 第11节
他在讥讽苍恕身不由己,苍恕却认真道:“生而为神,不是为了有意思而活的。既然握有权柄,就要担起责任,我们神族……”
苍星垂不客气地打断:“你现在握有权柄吗?”
“现在?”苍恕被问得有点蒙,“没……没有。”
“那不就得了。”苍星垂不耐烦地说,“那还考虑什么责任,有那闲工夫赶紧把手上那个傻乎乎的果串吃完,我想到一个封印术,等会儿我们联手把笼子封起来试试。”
……他说得好有道理。现在没有责任在身,想那么多干什么,吃就是了。苍恕心中立即轻松了不少,他轻轻“嗯”了一声,专注地吃他的糖葫芦。
·
把笼子封印起来,这确实是一个简单粗暴的办法。
不管这笼子有没有问题,有什么问题,都不需要去解决问题,只要彻底封住让它不能再起作用就是了。
苍恕吃完了一串糖葫芦,又围着那根被苍星垂插在地上的插满糖葫芦的木棍飘然转了一圈,然后才落到笼子边上。
苍星垂的神力小有恢复,而苍恕因为保持了仓鼠形态一个月,伤势恢复得比苍星垂的要好,这个术便由神力相对充沛些的苍星垂做主导,苍恕在一边辅助收尾。
神君和魔尊的联合封印大术,这阵仗算是绝无仅有了。在苍恕的印象中,能够与之相较的只有数万年前的那次天地大祸中,他和启明神联手施展过的一个封印,用以彻底封死鬼界的一处混沌裂隙。
那时候,包括启明神在内的六个上神都还很年轻,天地间只有神、人、鬼三界,那时候人类还未开始修仙,慈悲神与战神也还未有分歧。神庭稳固,九神聚首,哪怕是大祸降临,他们也应对从容。
那些日子在苍恕脑中浮光般掠过,没有留下一点痕迹,他心如止水,毫不动容。
昌文神君曾说,那些九神聚首的日子,慈悲神君大约根本不在乎。
他说得很对,苍恕确实是丝毫没有放在心上。过去的事已经过去,只要于天地没什么妨碍,又何须费心去记住?又有什么好感慨的呢?
为了确保没有后顾之忧,两人虽然此时都有些力有不逮,还是勉强联手做了一个禁忌封印。
这个封印术之所以禁忌,是因为一旦设好便牢不可破,封印之力过于强大,对施术者的能力也要求甚高。曾经有过小神强行施展此术,从此伤了根本再也无法用神力的先例,那以后苍恕便禁了这术,非得九重天允许不可轻易使用。
禁忌只是对于低阶小神而言,对于站在顶端的这两人来说,自然是百无禁忌的。若是他们任何一个尚处在全盛时期,这个术虽需要费点心力,但封印如此之小的一个笼子,也是须臾就能完成的事,可这会儿两人联手,却耗费了整整一夜,天光乍亮之时才收尾。
“好了。”苍恕疲惫地收回手,“这样笼子的事算是了了。”
两人都消耗颇多,不过暂时解决了一个日日都会发作的心腹大患,还是值得的。
“歇一会儿去城里找找那个小贩吧。”苍恕说,“我要睡一会儿,你来吗?”
神不需要睡眠,他的意思是要变成仓鼠睡一会儿。苍星垂也有点累了,变成仓鼠挤在一起睡觉暖和又舒适,他正想休息,于是点头道:“我来的。”
没有笼子了,苍星垂在地上点出了一个藤蔓小屋,在里面铺了厚厚的新买来的木屑,苍恕在边上照模照样点了一个只有一半大的,给小灰做窝。
天亮了,灰色小毛团跑去旁边的小树林里玩了,两只大毛团却辛劳一夜,这时才歇下。
一黑一白两只仓鼠窸窸窣窣地钻进木屑堆里,苍星垂有点想压在苍恕身上睡,那样身下是软绵绵的,会睡得很舒服,但是苍恕不肯,嫌他太重。苍星垂只好气哼哼地和他挤在一起,琢磨着睡到一半再偷偷爬上去。
不知是不是太累,还是仓鼠本就是一种多梦的小兽,苍恕又看到了那个地方。
苍星垂告诉过他,这是九重天里极少数可以将彩霞盛景尽收眼底的观景处,他还说过,这里是他和他的伴侣密会之处,他们会在这里……
苍恕眼睁睁地看着黑衣的战神笑了起来,不是冷笑,也并非讥讽的笑,而是温柔亲近的,甚至带着些撒娇的笑,说:“那你亲我一下吧。”
他俊美的侧颜那样夺目,漫天彩霞都不能及。苍恕看着这样的苍星垂,不知为何心跳如擂鼓,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战神身边人的身影被树影掩着,不知是梦境虚幻,还是苍恕站得太远,他看不清身影,也听不见那位战神的伴侣的声音,不过想也知道,“她”定然是推拒了,因为苍星垂很快说:“好吧,我亲你也是一样的。”
他说着,倾身向前,苍恕慌忙移开视线,心中纷乱如麻。
苍星垂还骗他说,是他的伴侣先亲吻他的,明明是他自己……
不,不对。苍恕摇摇头,他在胡思乱想什么!他怎么能窥视这样私密的事,太不礼貌了,还是赶紧走的好。
他正要离开,只听见那黑衣的俊美战神朗声笑了起来:“天哪,你和我接吻也要考虑职责吗?”
苍恕猛地回过头。
“至于吗,”苍星垂揽着那人的腰,亲密地揶揄道,“慈悲神?”
至于吗,慈悲神?
一阵风吹过,树影婆娑,透过那晃动的树影,苍恕清楚地看见了,那人并非彩衣的长乐神女,而是一身雪白的自己。
·
咚!
轻轻一声响,黑色毛团滚落在地。有厚厚的木屑垫着,这一下并不疼,但翻滚了几圈也足够让睡梦中的黑色毛团被摔得七荤八素地醒了过来。
他莫名其妙地环顾新窝,发现是白色毛团先醒了,把他从身上甩了下来。
不就是压着他睡了一会儿嘛!苍星垂不满道:“你至于吗?”
白色毛团听了这句话,全身的软毛都炸了起来。
苍星垂迷惑地看着,问:“你的毛怎么了?”
没人回答他,白色毛团仿佛懵了,不认识似的看了一会儿眼前的黑色毛团,然后一溜烟跑出了新窝,转眼就没影了。
第16章 小贩
苍星垂一头雾水地看着白色毛团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一路狂奔,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原来仓鼠可以跑得这么快啊。
没有软绵绵的毛团被他压在身下取暖,睡觉也没有多享受了,他便也出了藤蔓小屋,恢复原身四下看了看,灰色小毛团正自己从布包里挑挑拣拣地往嘴里塞东西,白色大毛团不见踪影。
“慈悲神?”苍星垂叫了一声,然而无论是这山谷中还是神识里,都没有响起回应声。
苍恕确实还在山谷中,只是听见苍星垂的声音之后,他非但没回答,还往杂草丛更深处缩了缩。
他完全无法面对苍星垂。
冷静点,不过是一个梦罢了。苍恕想,也许仓鼠这种小兽就是这样的,睡觉的时候容易做这种……这种莫名其妙的梦。
从来高高在上的慈悲神,受苍生跪拜,万神敬仰,没有人敢那样亲近地对他说话,没有人敢揽着他的腰,他更不可能和什么人……亲吻。
光是想到这两个字,苍恕就觉得自己要烧起来了。怎么会……怎么会梦到这么荒唐的事情……
荒唐吗?他的心底,一个微弱的声音反驳说,如果那个人是苍星垂,那也不算特别荒唐吧。至少他们身份相当,生来如此,现在……更是如此,不是吗?
从来没有和什么人亲近过的苍恕,思绪有些不受控制了。他执掌大权,从来都公正无私,并未有过私情,可是一旦有了,那心绪竟如洪水猛兽一般,全然无可抵挡,他不由自主地回想着那个梦,心中一时如烈火烹油,一时又如坠冰窟。
被苍星垂那样亲吻……是什么感觉呢?苍星垂是否真的和长乐神女在一起过?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也如他梦中的那样甜蜜吗?不……这都和他没有关系,不可以再想下去了……
苍星垂步入小树林里,一眼就看到了躲在杂草丛中的雪白毛团。
“你在这儿干什么?”
苍星垂问道,俯下身去准备把毛团捞起来,就在他的手触到蓬松白毛的那一瞬间,那个雪白的毛团消失了。
苍星垂直起身,白衣的神君几乎与他贴面站着。
苍恕显然是听到了苍星垂的声音,没有多加考虑就急忙变回了神身。他也没想到会离得这样近,一惊之下慌忙往后退了一步,一脚踩在了松动的石头上。
眼看他往后倒去,苍星垂下意识地伸手捞住了他的腰。
“我有这么可怕吗?”苍星垂嘲笑道,“看见我吓得站都站不稳了?要是被那帮天神知道慈悲神平地摔倒,简直是六界最好笑的……”
他困惑地停住了,因为他看见,慈悲神向来无悲无喜、平静无波的眼眸中不知为何染上了震惊和羞愤,并且还在狠狠地瞪着他。
“放手!”苍恕说,用的是万年来都不曾用过的严厉语气。
苍星垂放开了手,可是目光仍然紧紧盯着苍恕的脸。他如白玉般无瑕的脸上,似有若无地泛起了一丝红晕,没等苍星垂看清楚到底是不是错觉,苍恕推开了他,扭头掠空而去。
苍星垂不假思索地追了上去。
苍恕按着自己的心脏飞掠过群山,觉得自己的心从来没有跳得如此之快过。
已有万年未曾动怒的慈悲神正在生气。他生自己的气,也生苍星垂的气,至于气什么还没有想清楚,但是这只能是因为生气,因为慈悲神的心如果是因为另一种感情这样跳动,那他和这个天下都将万劫不复。
“慈悲神!”
苍星垂在后面喊道,可是苍恕没停,他的脾气一下子上来了,催动神力提速上前,拉住了苍恕的手臂。
苍恕被迫停了下来,他心烦意乱,垂眼看向脚下的群山,避开苍星垂的视线:“你干什么?”
“你溜得倒是够快的,在无间之渊里逃命的时候都没见你这么快。”苍星垂紧紧攥着他的手臂,把他拉近了一点,“说吧,什么情况?”
“噩梦。”苍恕说。
“什么噩梦吓得你溜得比见了钱的无极魔尊还快?梦见我把你杀了?”
比那更糟糕。苍恕从来不撒谎,也不擅于撒谎,他摇了摇头,就是不说话。
“那是怎么了,又梦见你哭着求我别走那段了?”
苍恕总算从深陷的情绪旋涡里出来了,他暂时忘了那些乱糟糟的心思,瞪着苍星垂说:“我没有做过那种梦!”
苍星垂道:“不是你说的吗?你曾经梦到我坠下九重天的事。”
“只有你跳下去的那一段。”苍恕说,“不要臆想奇怪的事情。”
慈悲神诞生至今,没有大笑过,也不曾流过泪,苍星垂那一句话自然只是讥讽诋毁之言,苍恕理所当然地这样认为。不过他不假思索地出口驳斥之后,又有些后悔——他对任何人都是宽和的,对苍星垂的态度是不是太差了?而且他记得上一次他们聊到这个梦的时候,苍星垂毫无征兆地发怒了。
出乎苍恕预料的,这一次苍星垂却没有动怒,而是用一种幽深的奇异目光看着自己,就在苍恕以为他要爆发的时候,他却忽然说:“神界大战之时,我们交过一次手。慈悲神,你还记得吗?”
苍恕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提到了那次大战,这不仅仅是他们二人之间的禁忌话题,也是两界之间的,稍有不慎,就很容易引发争斗。
“嗯。”苍恕谨慎地接话道,他觉得苍星垂可能是想要随便找一个理由撕毁休战协议,和他就在这里开打。
苍星垂缓慢地眯起眼:“你记得?那你应该记得当时你是被我压着打的吧。”
“没有这回事。”苍恕恢复了冷静,“我补过和合神君的卷宗,那上面记载了,慈悲神与战神难分伯仲,双方皆负伤,最终未分胜负。”
他变相地承认了,他根本不记得那一场大战的战况,只是靠卷宗记载知道大概经过和结果罢了。
苍星垂的眼神更复杂了,甚至浮现了些挣扎之色,这往往是他这一年里开始发疯的前兆。苍恕被他抓住了一条手臂,警惕又不动声色地扫了一遍脚下的群山,开始思考一会儿打起来往哪里飞合适。
“我真的是有病,没事问这个干什么。”苍星垂咬牙说。
你说得对呀!苍恕在心里附和。
然而让他吃惊的是,下一秒,苍星垂松开了他的手臂,并且仿佛一下子恢复了正常:“你准备去哪里?”
“我……”苍恕被这转变弄得有点蒙了,“去城里?”
“找那个小贩?你知道他长什么样吗?”
苍恕被问住了,他还真不知道,和小贩打过照面的人是苍星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