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爱美人纤阿 第19节
玉纤阿身后的宫女们刹那间都被看得红了脸。
玉纤阿一怔,神色也略微慌乱,向后收起自己直指公子翕的芦苇。
范翕身畔的公子们呆呆看向对面那宫女,似没想到他们的父王如此好色,宫中竟然还能留下这般美人没有被祸害。而吴世子反应过来,心中涌起极大的不适感。他沉着脸盯向对面玉纤阿,喝道:“放肆!”
玉纤阿淡然,她在奚礼这里,经常听到的就是“放肆”“大胆”之类的词。
玉纤阿本就是要奇货可居。她目的达成,奚礼殿下一喝,她直接便要行礼退下。范翕却和奚礼不一样。一样的冒犯,奚礼大怒,范翕却向前一步,躬身伏腰,长袖垂地。他含笑向女郎行了一礼:“多谢仙娥赐福。”
范翕含笑:“我若寻得心爱人与我定下白首约,他日定亲自来谢女郎。”
他这般一说,温温柔柔,对面的玉纤阿面凝新荔,与他面对面地俯下身行礼。
奚礼却皱了眉,看一眼范翕:……范飞卿这是何意?为何说要再和人许下白首约,他不是早就许过了么?
奚礼在范翕代周天子巡游天下前便打听过,范翕那位未婚妻家里,位高权重,在洛地赫赫有名。当时奚礼还感慨范翕在公子中不甚显眼,倒是给自己寻了门不错的亲事,可极大提升他的地位。也许范翕日后的封王,都要托他那位未婚妻娘家的福……
怎如今听范翕的意思,倒像是不愿意承认那门婚事?唔,范翕十五岁时就定下亲事,到今范翕已十八,他也不提婚娶……其中莫非另有隐情?
奚礼到底只是和范翕相识一场,说是朋友,他们也没有熟到对对方的事了如指掌的地步。眼下听出不对,奚礼若有所思,便没有开口打断范翕。
而范翕喊住欲退下的宫女们,他深情缱绻的眉眼盯着为首的玉纤阿,笑道:“可是吾等扫了女郎们的兴致?今日是‘花朝节’,我方是客,尔等才是主。何不将方才祭祀演绎完毕?”
宫女们不知所措,偷偷看对面的公子们。公子们却只盯着她们中那最漂亮的玉女出神,而最不为美色动摇的世子奚礼,又在沉思什么,也不开口。宫女们茫然时,见玉纤阿胆大,她上前向公子们行了一礼后,就持着芦苇,将方才的赐福仪式继续主持了下去。
宫女们也都惶惶地配合着她。
范翕立于对面,目光盯着玉纤阿。
玉纤阿将礼做完,念了最后礼毕时的词:“成礼兮会鼓,传芭兮代舞;姱女倡兮容与;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
她声音清婉如泉水,这样复杂的诗赋念来,也不磕绊。将祭祀仪式做完,宫女们向这些公子们行礼告退,范翕不开口,奚礼也不开口,心有遗憾的公子们便眼睁睁看着这些宫女们踏溪而去。
年轻貌美的宫女们在水边行走,衣连娟,发如墨,身形与春日的杏花桃花玉兰叠在一处,青春靓丽。
拥在人群中的玉纤阿微住步回首,向这边看来一眼。
长带飞袖,碰触到范翕的目光,她浅浅一笑,嫣然若花堆簇雪,灼灼无比。得周边人推搡,玉纤阿转了头,再未回头看来。但那桃花般鲜妍好看的容色,如花落水池,妍丽动人,岸边公子们的心,全都微微麻了——
明明非艳丽相貌,明明柔婉无比,却这般让人一见难忘。
岸边公子间,气氛有些古怪。奚礼转头看向范翕,似斟酌了良久,他试探道:“你与玉女相熟?”
身边公子们伸长了耳朵:那位美人名唤“玉女”么?果然人如其名,琅琅似玉美。
范翕只温和笑了笑:“不甚相熟。”
奚礼不信,沉冷的眼盯着他。范翕天真道:“我也不知为何有这般奇遇,她手中芦苇为何正正指向我。许是天地缘分,命运使然吧。”
奚礼一滞,心头思绪略微扭曲。
而公子们纷纷:“……”
无言以对。
——
玉女在公子们中留下印象,但碍于奚礼和范翕的缘故,公子们回去只让人打听此女是谁,并不敢公然接触。他们看出奚礼和范翕的面和心不和,想也许玉女是契机,公子们自然不敢妄动。但此事显然没有结束。
次日朝事后廷议,范翕本来到吴宫后就没怎么见过吴王,这一次吴王却大驾光临,来听他们的廷议。众人为吴王让位,吴王坐在主座上听奚礼和范翕双方讨论政务,商讨大致后,他们向吴王请教。吴王淡淡点头,称世子的意思便是他的意思。
奚礼应下,让人去定下章程,心里却奇怪。他父王现在几乎不上朝,今日来一次,看样子也不似寻他的错。那吴王这是为何?
等到他们政事谈完,吴王寒暄两句,终于说起了自己的真正目的:“寡人听闻,昨日‘花朝节’时,你们曾见过一仙娥般的宫女?据说比寡人后宫中的夫人们都要美。寡人却不信,特意来问问。”
吴王感兴趣道:“不知是何美人?惹得寡人的儿子们齐齐发愣,见之难忘?”
奚礼一愣,道:“昨日琐事多,儿臣倒不记得有这样女子。不知是谁在父王耳边多舌,许是传错了。”
他冷冽的眼,向身后公子中剜了一下,公子们一抖,也连忙说自己也不知什么美人。
吴王却不那么好糊弄,他手支下颌,慢悠悠道:“寡人还听闻,此女叫什么玉女纤阿。”
奚礼再次否道:“恐父王听错了。不是掌月者‘纤阿’,而是天上仙人那个‘仙娥’。宫女们昨日玩笑,在‘白鹭台’芦苇荡旁模仿妍儿做‘百花仙’祭祀礼。每个宫女都站出来扮‘百花仙’,自称‘仙娥’。至于什么玉女,也不外乎是自己脸上贴金,自比为‘玉’。宫女们难得有节日玩耍,吾等自然不加干涉,随她们玩闹。不想惹了父王误会,实在该罚。”
吴王沉默下来,盯着自己这个儿子。
奚礼冷漠少言。
他难得见奚礼一下子说这么多话……
但是当着外人的面,吴王不好不给奚礼面子。淡淡撩起眼皮,吴王问起旁边范翕:“听闻公子翕昨日与我儿在一处,难道当真不曾有什么美人压过寡人宫中夫人?是寡人听错了?”
听吴王问话范翕,奚礼心中紧张,暗自捏了把汗:范翕!
他心知范翕温和良善,恐范翕说出实情,将玉纤阿推入他父王后宫……奚礼看向范翕,目锐如鹰隼,面容紧绷,希望范翕能看出自己的暗示。
范翕本坐在仅次于吴王的座上,吴王和奚礼一来一往,他都不动声色。现在吴王问话,范翕眉心轻轻一动,意识到吴王对玉纤阿产生了兴趣。不知当初玉纤阿是如何摆脱了入吴后宫的命运,但昨日玉纤阿的风采显然被人传到了吴王耳中……范翕看一眼,吴王不过四十多,却眼皮耷拉、皮肤松弛,因常年纵欲,已有老态,看着年近六十。
这样的老匹夫,也配肖想他的玉女?
范翕缓缓起身,大袖拂动,向殿上高座拱手。
他和颜悦色道:“翕倒不记得什么玉女月女,不过大王与世子说起此事,我想起一笑话。吾到吴宫,见吴宫宫女着粉色裙衫,衣领、袖口皆有黑缘宽带,上饰红色连珠纹。说来好笑,吾记得周王宫中,宫人们也是这般穿着。想来莫非是吴地宫人仿周王宫风俗,竞相自作主张?”
他含笑:“这真是有趣极了。”
殿上却无人随他笑一声,群臣面面相觑,吴王也失去了问什么美人的兴致。因范翕虽然言笑晏晏,却直指他们规格违了制——吴国不过是周王朝的分封属国,吴王不过是一诸侯王,何以吴宫规格与周王宫那般相似?
往大里说,这是谋逆。
——
廷议结束,众臣出殿。范翕在前方缓行,奚礼从后追上。沉默了一瞬,奚礼拱手道:“无论如何,仍多谢你未说出玉女。”
范翕心里冷笑。想我的女人,凭什么要你来谢?
他面上惊讶道:“殿下以为我方才在殿上说的那些话,是开玩笑么?”
奚礼一怔。
范翕望他,明明在笑,奚礼却从他笑中捕捉到一寸诡异的阴冷凉薄感。范翕倾身,与他近乎贴耳,轻声:“吴国违制,此谋逆大罪。你若不想祸及整国民众,便要与我好好相商了。”
丹墀前风云涌动,气氛凝滞僵冷。
奚礼冷目抬起,与面前玉冠帛带的俊朗公子面面相对。奚礼缓缓道:“范飞卿,或许我从未认识到你的真面目。你是威胁我么?难道你要借此机会,大开杀戒?”
“或者,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好处?”
第26章
奚礼盯着范翕,见霞光熹微,拂对面公子半张俊颊。得他如此不客气的话,那博衣裹带、修身长立的公子翕也只是落寞般地微微蹙眉,透着一股自怜自伤感——似烦恼奚礼怎么说出这么无情的话来。
奚礼怔了怔,他一向知道,范翕面容秀气漂亮,是那类极为讨女子喜欢的好看,与他这样英武肃然却让女子惧怕的相貌完全不同。自范翕来吴宫,不知多少宫女主动凑上去。昨日就连玉女都……
奚礼思维飘飞时,听范翕浅浅一笑:“殿下误会我了。我的意思当真是与殿下商议吴国违制一事如何处理,你是我多年好友,我也不想你出事。我不过是想提前告知殿下,好让你我就此事商议个章程出来。”
“此事如今只控制在我知的范围内,倒还好解决。若是传到周都洛地,那才是最糟的。”
范翕说话又这么温温和和,一时让奚礼觉得迷惑。奚礼多看了范翕两眼,疑心自己是不是猜错了范翕,是不是将范翕想得太狠了些。若是泉安在。便知奚礼想多了。范翕只是习惯性地滴水不漏而已。
奚礼沉吟下,道:“你说如何商议?”
范翕道:“殿下今晚戌时三刻来寻我,可好?”
奚礼眼皮轻微跳了两下:今晚,他本是排查好了时间,要特意去寻玉女说清楚。他不满玉女昨日在众公子面前的表现,也不喜玉女和范翕的那番一唱一和。因为吴王不理政事,奚礼平日政务繁忙,他是难得才能抽出这段时间……范翕却要与他相约。
范翕观察奚礼的神情,温声:“怎么,殿下已有安排?”
奚礼抹了下脸,心中叹口气,想算了:女人哪有政务重要。改日想起来再教训玉女好了。
奚礼道:“无事。”
和奚礼分开后,回到宫舍听泉安说起自己的门客曾先生病了,范翕连脸都不及擦,便又驱车出宫,去曾先生下榻的院舍拜访探病。曾先生舍中本已有两三个武臣在探病,听闻公子驱车来探,众人一震,感动非常。曾先生连鞋履都来不及穿,便慌忙出舍相迎。
曾先生得了风寒,说话喘气如烧火,沙哑却激动:“听闻公子与吴世子廷议,奔波劳累。老夫这点小病,怎敢劳公子亲自探望。”
几个武臣跟着,看公子翕将曾先生一路扶至榻上躺下,接过小童递来的药碗。范翕为曾先生喂药,并道:“先生如我再生父母,出洛后对我一路照应,翕感激涕零,愧无以为报。如今只是探病,先生折煞我了。”
曾先生忙道:“公子不可再说什么‘再生父母’之类的话。公子的父亲是当今天子,老臣怎敢和天子相提并论?”
范翕微微一笑,不说话了。
主公臣子这样谦和来去,不管曾先生口上如何说,心里对范翕的行为都熨帖十分。喝了药,喘得不那么厉害了,曾先生才问起公子翕今日在廷议上发生何事。范翕如实相告,曾先生未说话,两个武臣之一先愕了:“公子怎么将吴国违制的事说与他们了?不是说等我们整理好全部证据再说么?如今证据不足,公子就露了把柄,那便扳不倒吴国了。”
范翕叹:“若是他们就此改了,便是我此行的善举了。”
两个武臣还是禁不住想说话,但看眼曾先生对他们使眼色,便闭嘴了。范翕和他们又寒暄了半个时辰,才登车离开。公子走后,两个武臣迫不及待地发表不满:“公子就是太心急了,那刺客还被奚礼关着,公子着急地跟奚礼说抓到他们把柄,不怕奚礼联想?”
更关键的是,如果吴国半途警醒,他们忙了大半天的功劳,不就得折半么?
曾先生摇头:“你们呀,还是不懂。公子从来就不想和吴国动武,他说了那么多遍,你们欺他脾性好,就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中?亏当日你们刺探吴宫,被郎中令差点捉到,还是公子救了你们。”
武臣红了脸,听曾先生说:“公子从头到尾,都只是想吴国警醒,大体上不出错,他便可以离开吴国了。吴世子终归是公子多年好友,公子不愿和世子生分,自然是能帮衬便帮衬了。”
武臣说我们都明白,但是:“公子还是太柔了。”
曾先生若有所思叹:“这样的公子,总比杀伐果断的主公更让人放心。若是公子在吴国对世子斩草除根,根本不顾念旧日情意,我等才是要怕了公子。”
文臣武臣们照范翕希望的那样,为范翕补充好了他想营造出的美好形象。至于范翕真正的想法,不过是吴国乱不乱和他有什么关系,只要在他巡天下的时候不出错就行了……甚至,范翕带着一抹恶意,还更希望这天下的诸侯国出些乱子。
给他的父王,当今天下君主,周天子找些麻烦,那才好看。
范翕坐车回了宫,中途车马坏了,他体恤车夫,半道下车,一路走回宫舍。离所住宫苑稍有段距离,一直沉默跟随在他身后的侍卫成渝突然上前,向范翕说了几句话。范翕侧头,含笑的目光顺着侍卫所指,看到旧宫丛木后,姜女本想匆匆走开,不妨被范翕捉了现成。
姜女吓得两股战战,但除了姜女自己,跟随公子回宫的一行人,都不理解姜女在怕什么:公子可是有名的好脾气,不发火,姜女至于吓成这样么?
待范翕回了宫舍,洗漱换衣用膳后,才无意般的,让泉安将姜女唤来。姜女有苦难言,她现在在外人眼中,是公子养在身边的侍女,恐时不时还可伺候公子床笫之事。但只有她自己懂,在公子翕的宫苑中,她简直被当犯人一样看押着,根本近不了公子的身。
偏范翕虚伪。“花朝节”的时候范翕故意将她带在身边,不知招了多少眼。
范翕就是一个伪君子,大恶人,疯子。偏世间无人相信!
姜女战战兢兢到范翕舍中报道,隔着门,她听范翕温温和和地喊她进屋,姜女硬着头皮推门而入。关了房门,她堪堪转个身,呼吸猛一滞,人被压在门上。范翕长发半束半披,灯烛火光映照,他冰凉俊美的脸倾下,修长的手掐在她喉咙上。
姜女呼吸一下子困难。
她目露惊恐色,两手仅仅抓住范翕掐她脖颈的手,怕他用力。她额上渗汗:“公子,饶、饶命……”
范翕轻声:“奚礼让人找你?”
姜女发着抖,看范翕缓缓放手,但她跌坐在地。心中明白,原来范翕什么都知道。恐怕范翕不杀她,也是为了麻痹奚礼。姜女心里发苦,今日她被世子的人叫出去问范翕宫中情况,她一面是真的不知,一面是太怕公子翕发疯而不敢说……那宫人责她错认主公,若再这样,世子定不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