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3)
傅秋锋:
林铮性情古怪,看似和善,实则毫无原则底线,朕拜托他出诊,恐怕几个死囚满足不了他。容璲幽幽地喟叹,若他需要朕为他试药,朕也得答应一回,毕竟只要能让朕的爱卿复明,朕受些苦又算得了什么,朕一路走到今日,坐上这皇位,早就习惯受苦。
傅秋锋:
傅秋锋攥了攥树枝,问道:陛下为何相信韦统领不会背叛?
容璲哼笑道:又对朕感兴趣了?
傅秋锋冷脸道:是臣多嘴。
朕可以告诉你。容璲阖了下眼,现在已是正午,他一直没睡,难免有些疲惫,但眼中神采仍盛,朕想过了,朕可以告诉你更多,哪怕你真是别有所图,朕也要你心中只剩下朕,哪怕你真是受人指使,朕也要你彻底为朕所用。
傅秋锋心头微微一跳,扭头道:陛下真是意气风发。
朕要得到的东西,不择手段也要得到。容璲的声音轻柔,又透着股狠意,朕曾经从这个皇宫逃出去,韦渊那时才十岁,抛下了家里的荣华富贵,也跟着朕一起逃亡,我们餐风饮露颠沛流离,朕病的快死了,他就把自己卖给喜欢漂亮少年的富户,为朕讨了二两银子。
傅秋锋愣了愣,韦渊十岁,那容璲也才十四。
当然,朕把他救出来了。容璲笑了笑,那个富户比起小孩,更喜欢朕,所以朕就抹了他的脖子,放了把火,背着被打的半死的韦渊继续逃,但朕那时就决定,朕不能一直逃下去,朕有朝一日,一定会再回来,朕失去了一切,那朕就把这天下都握在掌中!
傅秋锋哑然半晌,突然连场面的吹嘘也想不出来。
他也曾失去了一切,可他现在在干什么?意志消沉,无所事事?
他所谓的效忠,不也只是逃避而已。
朕不讳言,朕眼里只有权力,只有这张龙椅。容璲沉声道,朕的信任不多,朕告诉你这些,你已经分走了一份,朕承认让你受了委屈,所以你若有何要求,朕也会尽量赔罪。
傅秋锋微微抿了下唇:到林公子那儿,也让他看看您的伤吧。
朕心里受伤。容璲话锋一转,装模作样地叹气,朕心疼傅公子。
傅秋锋眼前一片漆黑也坚持翻了个白眼:心病还须心药医,林公子的新药不是快成功了。
容璲笑道:爱卿愿意跟朕开玩笑了?
臣不敢。傅秋锋规矩道。
到地方了,朕扶你下车。容璲热情地拉上傅秋锋的胳膊,竹韵阁里到处都是锅碗瓢盆,千万小心。
傅秋锋闻到一股浓烈的药材味,伴随着若有若无的呻吟,容璲拽了他一把,提醒道:那边是窗户,下面有几个瓮,都是尸油,离远点。
傅秋锋想了想,汇报公务似的说道:霜刃台也加几个吧,栓上链子,方便吊起来烧火。
容璲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不等同意,在屋里忙活的林铮就笑了起来,称赞道:行家啊,傅公子莫非也是蛊毒的同好?
不敢,我只是普通的文官罢了。傅秋锋谦虚道,打扰林前辈。
进来坐。林铮撸着袖子搬了两个凳子放在正厅,别人的正厅都是条案方桌椅子茶几摆设整齐,林铮这里全改成了药柜药炉,衣服茶杯纸笔凌乱的随便一扔,只要不让老夫出门,乐意什么时候来都行。
傅秋锋差点被地上的外衫绊倒,容璲踢开衣裳扶着傅秋锋坐下,问道:前辈的药可熬好了?
差不多。林铮先把调制的外敷药膏端过来,容璲伸手拨了拨傅秋锋额角的碎发,林铮蹲在地上,见状撇了撇嘴,把药盒往容璲手里一塞起身道,给你表现吧,撩个头发能够吗?
朕都说了他不是男侍。容璲无奈道,你不用在意。
傅秋锋闭上眼睛:臣不在意。
容璲打开药盒,指尖蘸了点药膏蹲下扶着傅秋锋的下颌:那朕在意,先前朕那些轻浮之举都是试探,对旁人装装样子,朕并无此意,你既是朕的股肱之臣,朕自会尊重你,今日话也一并说清了好。
傅秋锋感觉眼睛有些凉,容璲小心地缠了两圈纱布,在他脑后打了个结,他不知要接什么,就普通地嗯了一声:多谢陛下。
稍后朕麻烦前辈腾出一间屋子,今晚你就住在这吧,明日再和朕出宫一趟。容璲说道。
傅秋锋没问这次出宫又要计划什么,他扶了扶纱布,轻声道:陛下也信任林前辈吗?
他啊。容璲语气有些复杂,他救过朕。
岂止是救过,说的这么轻描淡写。林铮适时端着药回来,哼了一声,老夫花了多少珍贵药材,脚不沾地忙了大半年,出门就出了六趟!老夫还为你做了违背祖宗的决定,当什么林公子,若是被老夫的医友知道,老夫直接自焚算了,省的只脸上发烧。
傅秋锋不禁又开始想容璲当上皇帝之前到底是怎么过来的,他坐的正了些:前辈,今早陛下与人交手,恐怕拉伤了右臂,还请您为他诊治一下。
他那点功夫还打架?林铮嘲笑,容璲本想拒绝,但林铮出手很快,按住了容璲的肩膀往下一捏,莫名道,没事啊,一点没伤。
容璲用力朝林铮眨了眨眼。
林铮费解地皱起眉头,半晌恍然大悟:哦!哎呦这伤可不得了,老夫去柴房找个夹板,千万别乱动啊,不然以后没右手可用,你的后宫就不是摆设了。
容璲:
傅秋锋:
傅秋锋面无表情道:臣知错,是臣有罪,臣断然不敢让陛下赔罪。
作者有话要说: 演技浮夸林前辈
第27章 惜才之心01
容璲费尽唇舌一番赔礼道歉的效果顷刻间化为乌有,林铮强忍缺德上挑的嘴角,幸灾乐祸地出去找打杂小童收拾空房。
咳。容璲干咳一声,朕没受伤,你不为朕高兴吗?
您心里受伤,臣岂能高兴。傅秋锋平静地说,您还有奏折要批,臣不敢耽误陛下时间。
容璲叹了口气:那朕明早来找你。
崇威卫搜查的动静在院外响起,傅秋锋怕踢到林铮屋里的瓶瓶罐罐,待在原地没动,林铮半晌后进来,道:刚才容璲跟我说了,搜查结束之前你都得住我这。
傅秋锋颔首致意:我不便露面,只好叨扰前辈。
不用介怀,老夫喜欢跟年轻人聊天。林铮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子,那些死囚听了老夫的开导,统统不想越狱了。
傅秋锋本想和他随便聊聊打发时间,听罢不禁微妙的陷入了沉默,从周围若有若无的人声来看,不想越狱,那应该是但求速死。
傅公子,你闲着也是闲着,我这还有几斤药材没磨。林铮走出门敲了敲院里的大药臼,扬声喊道,来帮个忙。
傅秋锋循着声音过去,摸到颇为沉重的杵子,按林铮的指示开砸。
容璲为什么审你啊?林铮搬了个板凳在旁边坐下,兴致盎然地开始聊天,你是不是怪他了,若是老夫让他试药,你猜他答不答应,老夫帮你试试他怎么样?你幻觉里都发生什么了,若非情绪波动剧烈,别说挖眼,就是骟了你,醒过来也不能变太监啊。
傅秋锋此刻终于认同起容璲,开始觉得林铮真的很麻烦,他不只喜欢揭人老底,还喜欢戳人肺管。
是我考虑不周,造成了一些误会。傅秋锋含糊道,我并未怪罪陛下。
什么误会?林铮坚持好奇。
考虑不周的误会。傅秋锋道。
林铮:怎么不周?
傅秋锋:考虑不周。
林铮:
林铮十指交叉托着下巴,哼笑几声:容小朋友的霜刃台一开始只有几个人,那时候他还在南边混,有个义薄云天的壮士为他挡了一刀,进了霜刃台,做了副统领,你猜后来怎么着?
其实是其他势力派来的细作,盗走机密文书策划刺杀陛下?傅秋锋合理推测道。
分毫不差!容璲发现端倪之后,约了副统领直说,放话让副统领先跑一个时辰,就算回报那次挡刀的恩情,结果副统领跪地谢恩,转眼就偷袭回报了他两刀,容璲完全没赚。林铮语气倒有几分愉快,所以是什么误会,让他居然没错杀一千不肯放过一个?你在他心里如此特别,甚至只用幻毒,不肯直接用刑?他是傻了才忘记教训?
傅秋锋捣药的动作停了停,今早容璲替他挡下那招,他便发觉自己已经绷不住死水般的平静,容璲和他曾经跟随的皇帝完全不同,他也无法再用曾经的态度对待容璲。
容璲总是很果断,失去一切就掌握更多,怀疑某人就逼问求证,放下质疑也能舍弃颜面低头道歉,仿佛没有任何迷茫纠结。
陛下知人善任,心胸开阔,定是有惜才之心吧。傅秋锋长叹一声,竟有些羡慕容璲,经历过那样的背叛之后,容璲还能相信他吗?
年轻人倒自视甚高,值得容璲爱惜到这种程度。林铮戏谑一句,撑着腿起来,老夫是有热闹看了,眼睛治好以后记得常来。
傅秋锋点了点头,林铮进了屋,又探头出来,突然问道:你武功好吗?
我不会武功。傅秋锋略感警惕。
怪事。林铮自语一句,那你继续忙,老夫去睡会儿。
傅秋锋深吸口气,用力杵了两下药臼。
林铮使唤起人来一视同仁,瞎子也毫无心理障碍,第二天一早容璲过来时,就看见傅秋锋正在院里分拣药材,三样药分别挑出来放进不同的筐里,没有一点混杂,若非眼前还蒙着布,容璲都要以为他复明了。
你可以拒绝他。容璲在傅秋锋身边蹲下,伸伸手挑挑拣拣,他从前也使唤过朕,不过朕烦了就拒绝,也不会怎样。
承蒙林前辈诊治,力所能及之事,做便做吧。傅秋锋说,请陛下稍等片刻。
朕帮你。容璲捡了根细枝扔进筐里,随后指尖一疼,他抽手一看,指上冒出滴血珠,这东西有刺。
傅秋锋心说又来这套:那您小心。
朕已经被扎了。容璲说。
那希望您没事。傅秋锋道。
容璲:
容璲自食其果,蹭了蹭手指起身:知道京城最好的酒楼是哪家吗?
傅秋锋道:臣不知。
未央街的天在水,有千金难求的美酒,更有异域特色的美食,连琴师都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容璲笑道,咱们先去鹭园听戏,然后在碧空湖乘船到未央街吃饭,顺便买些东西,傍晚城东还有庆典。
韦统领也前去吗?傅秋锋在心里揣摩这趟最可能的目的,这些地点都极为热闹,每日都能走过不少情报,以容璲亲力亲为的风格来说,很有可能是前去接头,或者做什么隐秘的交易。
霜刃台现在很忙。容璲说道,只有你和朕,再加一个暗卫随行保护。
傅秋锋静默少顷,点了点头,没再强调让容璲带人。
他分拣完了药材,对林铮告辞,上了马车和容璲出城,京城依然熙熙攘攘,一天前的变故不能给偌大京师带来一点变化,顶多让人多了些茶余饭后神神秘秘的谈资。
傅秋锋发觉容璲做这些事真的轻车熟路,他看不见,容璲也没买前排的戏票,带着他坐在了人群尚还稀疏的后排,甚至颇有闲心的拿出一包糖果,他接了一块边吃边想这可能是某种接头需要的暗号道具,然后就听见容璲把糖咬的咔咔直响,大有全都吃完的意思。
傅秋锋忍了忍,终究是没多说话,这时前方过来两个人,坐下之后就开始低声谈话。
哎,这香林班的陆姑娘最近不是嗓子不好,都不唱了吗?今天好了?
我听说这陆姑娘嗓子没事,是一直被李常侍纠缠,不得不躲起来,昨天李常侍死了,她这才敢重新露面。
那个李维李常侍?他前两天还能逛窑子,怎么就死了?
我也感觉奇了,听人说他是死在窑子后巷里的,表情狰狞,像是被吓死的!京城又没有猛虎野兽,怕什么啊?怕是遭了天谴。
傅秋锋听了片刻,想起李维就是容璲让韦渊解决的那三人之一,随后他就感觉容璲隔着椅子扶手向他这边偏了偏,小声道:昨天朕看的折子,有一本是陈侍中和几位大臣联名上书,请求参与彻查扬武卫戴罪立功,不过这联名数量减了不少人,看得出来有所忌惮。
那臣恭喜陛下。傅秋锋低头道。
韦渊没这么花花肠子,是你提点的吧。容璲抿着嘴角忍笑,上个赵郎中死的更奇,在家中吃饭,被勺子噎死了,呵。
臣不敢居功。傅秋锋略一想象,觉得韦渊还挺有潜力。
两人继续看戏,久未现身的陆姑娘一登台,就迎来一片热烈掌声,傅秋锋虽然对戏曲无甚兴趣,但听一听故事也权当休息,戏目结束之后,有些熟客迫不及待地上前问候,傅秋锋和容璲靠边离开,出了戏园过一道桥就是碧空湖。
此湖与连接京城东西,沟通南北,京城的水路就像一张网,坐船几乎可以达到任何一条街道。容璲扶了下傅秋锋,带着他上了一艘乌篷船,这里的黄昏最为绚丽,落霞映在湖中,就像水中燃起火来。
傅秋锋下意识的抬头望向天际,那里现在应该有刺目的阳光,他闭着双眼,但透过一层纱布,眼底忽地浮起些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