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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贵女 第274节

  刘彻手上把玩了一下这把小匕首,他很少弄这些小东西的,平常用剑就完全足够了。不过他得承认,陈嫣这把名叫‘不惑’的匕首竟然比他的宝剑还要更好,至少单纯从材料和铸剑师的技术来说的确是如此。
  不过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不是说刘彻是皇帝,他身上的一切就都是这个国家最好的了。实际上有些有传承的世家,底蕴是很深厚的——而且匕首的话,也可能根本扯不到那些!匕首因为用的材料比较小、个头也比较小,在材料和技艺上面更容易做到极致,比正常刀剑的质量更好,这并不奇怪。
  这个时代的男子,几乎人手都要佩剑,没有佩剑的人都会遭人看不起…市面上甚至在此时出现了专门针对买剑的分期付款!可见此时人们对佩剑的狂热。
  宝剑、宝马,是这个时代男人最愿意支出的两个部分,超过美女!
  所以刘彻理所当然的对刀剑什么的有一点儿研究,再加上好东西看得多了,一件东西到底如何,他或许说不出一二三来,但要判断好不好,大概在哪个等级,还是比较简单的。
  “恕我直言,陛下。”陈嫣对于刘彻之前问的问题满不在乎,“若是忘记自己手中握的是能够伤人的刀剑,那么这些刀剑始终是没有实战之能的。相反,有些人手中只拿了一把食匕,只要他们记得这是能用来杀人的,最后也能被派上用场。”
  虽然刘彻才是喜欢搞战争的那一个人,但是在这种相对具体的领域,对方现在是完全比不上成长后的她的!
  陈嫣将‘不惑’从刘彻手中取了回来,然后马车中的气氛就完全变了…刘彻忽然觉得整个人紧绷起来了…就像是面对危险时人的本能反应。
  因为陈嫣在盯着他,用看待猎物、对手、敌人的方式,攻击性强的惊人!
  然后她伸出了手,匕首空着挥了几下,又快又稳。而且是完全实战性的动作,和‘表演’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最后,没有任何预兆的,陈嫣又收回了匕首,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嫣曾经在南越之地遇到过这样的事儿,有人想要杀人越货…当时护卫也不够,有人真近了我的身…虽然那时那人手中没有武器,只有一把刚刚在用饭时用的食匕。”
  “嫣腰间有佩剑,但当时全忘了…差点儿被此人用食匕扎到咽喉…这人却记得自己有食匕呢!”
  “陛下,您说说‘不惑’可有实战之力?”陈嫣笑着将原本的问题抛了回去。
  “陛下…?”刘彻似乎怔住了。
  刘彻曾经想过,陈嫣会不会在外面吃苦头,答案是,应该不太会。除开出走长安时一路上吃的苦,其他时候她都应该是舒舒服服的才对。毕竟刘彻很清楚陈嫣的一些产业,这些产业无论支撑多奢侈的生活都足够了!
  她还有那样一群关心她的忠仆、好用的手下,日子会坏到哪里去?除了不能常常看到亲人,说不定比呆在长安的时候还要更加快活!在外就真的是没人管她,她想做什么都可以了。
  但现在看来,貌似是他错了…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陈嫣甚至经历了生死危机。
  ‘若是忘记自己手中握的是能够伤人的刀剑,那么这些刀剑始终是没有实战之能的。相反,有些人手中只拿了一把食匕,只要他们记得这是能用来杀人的,最后也能被派上用场’这话陈嫣说的轻描淡写,但刘彻分明从中闻到了一股血腥气。
  陈嫣还在把玩着那把小匕首,只是这会儿就真的是表演了。纤薄的小刀就那么一点点,在手腕、手掌、手背、指尖翻飞,似乎拿着他的人彻底忘记了,这是轻轻一碰就能造成伤口的利刃。
  不是不会恐惧,而是熟悉了这种刀刃上的恐惧,进而控制了对方!
  第286章 采薇(12)
  站得高, 看得远。
  刘彻很小就喜欢在未央宫的高处看整个长安了。
  汉代流行夯土建筑, 也就是说, 就算受限于材料、建筑结构等方面的问题,房子不可能建很多层, 也能利用高高的基座,造出‘高楼’来。
  未央宫、长乐宫这样的宫廷建筑就是其中的佼佼者,所谓‘非壮丽无以重威’, 当初就是用来形容汉代皇宫的。而想要达到壮丽的程度,无非就是高、大,这样一来,气势自然就出来了。
  站在未央宫任何一座宫殿的外面, 抬头仰望,都能把脖子给抬酸了。
  “是此处…就是此处了!小心些——”刘彻走在前面, 手虚抬着, 想要扶一扶陈嫣。少年时就是这样做的,但是现在再也无法自然地做出这件事了。
  此时韩让等宫人只能眼巴巴地站在下方,想要劝,但又劝不动。生怕上面两个小祖宗一不小心行差踏错…但凡掉了一根毫毛, 他们这些人都得吃不了兜着走——这个时候甚至劝都不敢劝, 怕声音大了一些, 惊动了两个小心翼翼爬屋顶的人。
  没错, 就是爬屋顶。
  汉宫的建筑物已经比较高了, 但在屋顶一块, 只会更高。数年前, 刘彻还是个少年人,性格在诸位兄弟中也是很调皮的。爬到屋顶上这种事就是那时候做的!因为这个,他可是被教训的厉害!
  当年袁盎劝说文帝不要在下山的时候驰马,就说‘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刘彻当时已经是太子了,这种行为的性质是一样的,想不被喷都难!但是道理归道理,要是知道道理就不会犯事了,这个世界还不早就大和谐了?
  现实就是,刘彻知道这很不对,但是年轻人逆反心态作怪…你说的都很有道理,但我还是想…
  知错道歉,永不悔改…那个时候的刘彻可以说是中二满满了。
  只有陈嫣觉得没什么,因为防护措施做得很好——宫中的屋顶本来就为修理留下了通道,再加上刘彻上屋顶的时候一群人护着,能出什么事呢?并不比普通的爬山活动来的危险程度更高了。
  她甚至在刘彻偷偷上屋顶的时候,被他裹挟为同犯也没有说什么。
  这一次,又来了屋顶。
  现在已经是夏末秋初了,本应该很炎热的,但今日大概是要下暴雨了,此时正风大,十分舒爽。
  汉代衣裳都是宽大的,风一吹,立刻就鼓了起来。
  刘彻和陈嫣在屋顶上站稳了,刘彻就指着城中的方向道:“那边是尚冠里…那边是东西市…上林苑在那个方向,竟也隐约看得清楚…那处,阿嫣与朕去过…”
  刘彻说起这些都是很感慨的,转头看向陈嫣,发现她站的稳稳当当的,笑道:“阿嫣少时有些怕高,如今倒还好了。”
  “是人都有些怕高,我其实还好。”陈嫣这也是实话实说。有些人觉得自己畏高就说自己有恐高症,其实畏高是很正常的,除了极少数喜欢刺激的人,忽然站在高处都会有不适应的恐惧感。但真正的恐高症会把这个反应扩大很多倍,生理上出现一些难以控制的反应,常见的应该是呕吐什么的。
  刘彻放在陈嫣身上的目光非常柔和,他似乎是在特意营造一种相对轻松一些的氛围。
  “阿嫣愿意与朕说说这些年在外的事情吗?”刘彻想起来马车上陈嫣把玩小匕首的一幕,忽然间觉得心乱了一下。
  他很难说清楚这种感觉,直接来说吧,那一刻他想要留下陈嫣的心情达到了一个新的顶点。或许这就是他了,喜欢新鲜的、有趣的、有挑战性,甚至是危险的东西,而那一刻的陈嫣,确实危险到了让他情难自禁的地步。
  人刻在基因里的本能是很奇怪的,在漫漫时光的进化中,因为生存,他们刻下了很多本能。比如说趋利避害、比如说繁衍后代…但有的时候又会有完全相反的本能出现,喜欢挑战危险,排斥繁衍…人们将这种称之为潜意识对基因的反抗。
  刘彻现在很难说不是处在这种本能里。
  陈嫣想了想,将那一年多在海外的时光拣了要紧的说了说:“…这天下其实是很广大的,大汉知道周边的匈奴、南越,最多知道往西去有乌孙、大月氏这样的国家,更多就很模糊了,其实这还差得远呢!”
  陈嫣伸出手在空中画起世界地图来:“一直往西去,那里有一国,名为罗马,这是阿嫣与陛下曾经说过的。罗马与大汉一样,都强横一时…陛下知道罗马是如何来的吗?”
  其实刘彻并不见得对‘罗马’感兴趣,罗马实在是太远了,远到对大汉没有任何意义。但是他对说这些的陈嫣很有兴趣…他能听她说一辈子的话。
  陈嫣说起了自己的海外经历,有特别有趣的地方,也有很辛苦很危险的时候。说实在的,很多事刘彻并不觉得她有必要以身犯险,他并不见得理解这些,最多就是因为这是陈嫣做的,所以他愿意尝试着去理解而已。
  但是听她讲这些故事娓娓道来,感觉又不一样了。
  陈嫣会说‘海上生明月’,漫漫海途中,明月、日出、夕阳、繁星、渔获,生活简单无趣而又瑰丽。会说起天竺时见识他们信奉本地的‘神明’,那是另一种不同的虔诚,将自己渺小成一粒尘埃…
  会说起那些善战而又爱奢华的中亚人…这些人擅长经商,精明无比。
  “那块土地十分贫瘠,我曾听人说,贫瘠的土地适合诞生商人,因为靠土地无法生活,这倒是有些道理!那些人往来于东西方,赚取丰厚的利润。对了,我开的海上商道最该防备的就是这些人,因为这原本是他们的饭碗来着。”陈嫣说到这些的时候无比放松,这些都是她擅长的领域,无论说多少都说不完。
  刘彻想了想:“昔日吕太公治齐地大抵也是如此罢…穷则思变。”
  陈嫣的眼睛里有真心实意的快乐…然后有些事情刘彻就明白了,或许那些事情是真的很危险,以陈嫣的身份本可以不去做这些。但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情他难道就做的少了吗?为什么要做这些…按照别人的要求,他大可以当一个守成君主,照着祖父和父亲的路走下去,又是一轮盛世,谁都会满意的。
  但他偏偏不干!
  硬要说的话,他可以说是大汉开国以来命最好的一个皇帝了,继位顺利,而且继位之后有良好的底子——国家国库充盈,七国之乱又将不安分的诸侯王给打掉了!朝堂之中不说处处都好,也确实是有一批相当得用的人才(至于人才不够的问题,人才永远都是不够的)。
  守着这样的优越条件,只沿着先代的路去走?不管别人是怎么考虑这个问题的,总之刘彻是不乐意的。到了他这个时候,总该有一些不同的东西吧?
  现在看陈嫣,其实也是差不多的,这些就是她想要做的事业,所以她才会在这上面做出很多别人难以理解的事情来…虽然刘彻并不太明白陈嫣为什么着迷于这种事,并且把这些当成了自己的事业…但,怎么说呢,反正也有不少人不理解他的,这种事情换位思考就懂了。
  “阿嫣在外经历了那些危险…难道不怕…”理解归理解,但这个疑问还是依旧存在的。
  陈嫣想也不想:“自然是怕的,我是最惜命的一个了…陛下应该知道的。”
  确实,陈嫣小时候的一些事就能看出了,她真的是一个挺惜命的人。所以当初陈嫣跑掉这件事才那么有冲击力,虽然感觉上陈嫣做出什么事来都不应该惊讶的,但她那么个爱享受生活、惜命的人,忽然什么都抛下了,就为了出走,这……
  “只是有些事做的时候,就会忘了惜命。”说到这里,陈嫣洒脱一笑:“其实也没什么好怕的,就算什么都不做,舒舒服服地呆在家中,谁又敢保证能活到第二日呢?屋檐下掉下一块瓦片,一场风寒,一匹惊了的马…这些都是能要人命的!”
  明天和意外谁先到来?这个问题或许可以用概率得到一个大概的数字。但问题是,事情一旦发生在某个人身上,那就是百分百了!所以有的时候讨论概率,这些是没有意义的。
  “若是因为怕事就什么都不做了,不是因噎废食了么?”
  刘彻静静地听着陈嫣说话,陈嫣说的这些相对于两人过去会讨论的一些东西,其实已经‘浅显’了很多。如果两人的谈话有旁观者,现在这些至少处于能够听懂的程度——这就类似后世的学生讨论物理和历史,即使是学渣,也能听懂历史老师说的话,但是换成是物理老师就说不定了。
  但是他们以为的听懂就真的听懂了吗?那也太天真了!
  去回答历史问题和物理问题的时候就会明白,前者的深入思考一点儿不比后者来的少!所谓听懂,只不过是知道了这个事儿而已,背后蕴含的历史世界里的种种规律,原本不懂的人依旧是不懂。
  刘彻身边有很多很多的女人,但是她们永远都学不会像陈嫣这样思考问题,更不会有她的想法和志向。
  这样一想,刘彻又有些苦笑了。正是因为陈嫣的心‘太大’了,所以他才会无法留下她。
  登高望远够了,两人这才下了屋顶…主要是过一会儿就要下雨了,再呆在屋顶上就真的危险了。看到两个小祖宗落了地,韩让心里才算是真正松了口气。
  刘彻这个时候兴致还很高,便道:“阿嫣要不要去长乐宫?”
  “长乐宫?”陈嫣有些不解,现在长乐宫住的是王太后吧…她去那里做什么?
  刘彻却没有想那么多,而是说起小时候一起在长乐宫玩弹弓的事情。宫中飞鸟很多,特别是冬日里,真是随随便便打。
  “这个时候将要下雨了,哪还有飞鸟?”陈嫣好笑地摇了摇头,指了指外面道:“嫣陪着陛下走走罢…待会儿嫣还要去椒房殿找阿娇姐姐呢。”
  有点儿失望,但又不是那么失望。
  “阿嫣…这一回就留在长安罢…如今这样多好…”刘彻忽然道。其实他本来打算慢慢将这话说出来的,但不知道怎么的,鬼使神差地就说了出来。
  陈嫣怔了怔,下意识地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道:“且看看罢…还是习惯呆在外面了。”
  刘彻正准备还要说什么的时候,前方忽然一阵喧闹。
  “怎么回事儿?”
  韩让立刻让小宦官去问,不一会儿小宦官回来,满头大汗道:“前面是韩美人…陛下令人将这一路清一清,不让闲杂人等靠近。底下人便去清人…谁成想韩美人正好在这一路,听说是陛下来了,韩美人便说要留下见见陛下。”
  刘彻肯定是不愿意有其他人打扰他和陈嫣相处的,所以提前派了人来清场。不然这一路的,怎么也得遇到几个宫人、嫔妃什么的。宫人也就算了,他们会站到一边去行礼,还不用管他们。嫔妃则不同,怎么也得搭理一下。
  “怎么这样不懂事?让——”刘彻正准备说话,陈嫣却打断了他。
  “那是阿于么?”陈嫣眼睛尖,觉得自己好像看到曾经的熟人了…她知道这个韩美人是刘彻找来的一个和自己很像的人…说实在的,她肯定是不想见对方的,那太尴尬了,不只是对对方,对她自己也是一样的。
  所以最好还是不要见了。
  不过看到了熟人,她下意识地开了口。
  刘彻反应了一下才明白陈嫣说的是谁,点头道:“是阿于,不过如今她回到宫中,已经是女官了,朕让她去了韩美人那儿,教导教导规矩。”
  陈嫣‘哦’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这反而让刘彻有些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道:“若是阿嫣想见见阿于,朕让她过来…”
  “不必了…”陈嫣回绝得很干脆,她倒是挺有兴趣见见故人,但对方明明是韩美人身边的人,单独来叫她说话实在是有些‘古怪’了,甚至有可能让阿于在韩美人那里不好做人,所以还是算了吧。
  “陛下,嫣先回椒房殿——”陈嫣觉得今天可能只能先到此为止了,正准备说什么的时候,忽然本来就不远的地方,一个人影过来了…是韩美人。
  虽然宫人都劝说她不要过来,但谁又能真的对她动手呢?人家好歹也是皇帝的女人,前段时间还是最受宠的。如今看着淡了很多,但宫廷之中的事儿谁也说不准,说不定人家马上找到机会就能起来,到时候韩美人要报复他们这些小虾米,不能更容易了。
  于是一个不察,还是让韩美人出现在了刘彻的眼前。
  “陛下!”韩兰眼睛有些红通通的!这些日子她可受够了冷清凄苦…其实她的日子远称不上苦。只是一则,日子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之前过惯了花团锦簇的日子,现在的日子就加倍难受了。另外,宫廷之中,日子苦不苦的,也很难单纯用物质条件来衡量。
  没有了皇帝的宠爱,即使是皇后的日子都难过,更不要说是妃嫔这些人了!
  韩兰入宫还不久,而且等于说是一入宫就深得宠爱,所以她不懂,宫廷之中的女人,受到冷落才是日常!或许有的人能够盛宠一时,但那也就是一时而已。今后长长久久的岁月,就要靠着回忆曾经盛宠时候的荣光与美妙度过,这样的人可不在少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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