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安息日很快就到了。
  在安息日那天，是整个OMG公司都不工作的时光，所有员工可以选择待在自己的庇护处、或者集中到CEO办公室外头歌唱讚美一整天。
  阿弗列德仍然维持着去员工餐厅拿食物，回到庇护处吃完、然后将能量完整循环给艾略特的日常行程。
  『安息日的食物真的都很丰盛。』阿弗列德一如往常地对着艾略特说，『不过我发现甜点都会比平时多……』
  他边把食物放上餐桌、边数给艾略特听，『葡萄派，无花果派，肉桂捲，光闻起来就觉得好甜，所以我另外拿了一隻烤鸡，还有……』
  『……派、……』
  在听见脑里微弱却确切、艾略特的声音那当下，阿弗列德任由手里的食物散落满桌，他扑向床边，握着艾略特的手，「艾略特？艾略特，有听见我说话吗？」
  『葡萄、派……好吃……』
  阿弗列德愣住，他望着并没有睁开眼睛的艾略特，然后听见脑海里艾略特微弱的声音。
  『我、也想吃……』
  ——那是五百年来，死神阿弗列德第一次笑出来的瞬间。
  在得知自己完全无法动弹之后，就算阿弗列德无法感知艾略特的情绪、单从他的口气，也能够清楚明白他有多沮丧。
  『抱歉，现阶段只能维持我吃再传给你这个方式。』阿弗列德不知道该怎么让艾略特好过一些，他只能实话实说。
  『没、有其他方式？』
  艾略特就连透过感知来沟通，都没有办法维持太久的意识，阿弗列德一如两个月以来自己日夜不停做的、握住了艾略特的手。同时也透过脑中艾略特开给自己的门缝，轻轻地让两人的意识交缠在一起。
  『唔啊、……』自己脑海里艾略特的声音似乎有点颤抖，阿弗列德立刻停了下来，『还好吗？不喜欢这样？』
  艾略特的沉默久到阿弗列德以为他又睡着了，正在进退两难的时候，阿弗列德才听见艾略特轻声说：『……继续吧。』
  阿弗列德于是维持着七次休七的频率，继续帮艾略特一点一点地补充能量，艾略特睡着的时间还是远大过清醒，阿弗列德却也因为艾略特总算恢復意识而放下心来。
  又过了三天。
  意识清醒过来之后，艾略特才有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脑中的阿弗列德没有声音。
  他、……在睡觉？
  艾略特并没有吵阿弗列德，只是首先试图控制自己睁开眼睛，但努力了半天都没有用。艾略特有些沮丧地放弃，清醒过后他时刻都在懊悔，没想到自己的力量竟然少到连一次任务都没办法好好完成。
  即使阿弗列德说那也是他没有事先查清楚而发生的失误，但无论如何，两人在同样的任务中、其实消耗的灵力相去也不会太大……才对。
  ——我这样真的不行、啊……
  艾略特心想，按照阿弗列德的说法，这种自己根本眼睛都睁不开的状态、至少还要再两个月，那两个月以后呢？
  该不会就只能进步到眼睛睁开、然后连坐起来都办不到吧？
  唔啊……想到这并非没有可能，艾略特简直绝望，当天使工作了五百年，这还是自己头一回、搞到眼睛都睁不开的地步。
  业绩好不好是一回事、不亏待自己身体永远都是艾略特的最优先条件啊……
  他有点怔楞地、望着脑海里阿弗列德的角落，光芒正在规律地明暗，显然他睡得很熟。虽然阿弗列德感受不到艾略特的心情，但艾略特总能清楚察觉、打从自己恢復意识之后，阿弗列德就一直有些欲言又止。
  那不是欺骗，艾略特很清楚，阿弗列德只是选择不说……或者应该说，不主动提起。
  艾略特想起那天工作前、自己睡醒之后的感觉，现在回想起来，幸好自己有睡那一觉。虽然无法预知会有现在这个结果，但如果没有在无意识间跟阿弗列德交流了能量、搞不好自己现在根本就消逝了也不无可能。
  单单只是睡眠期间的能量交换都已经有那样的效果，如果加上更多……艾略特忍不住想，那么不知道自己復原的速度会如何？
  他忍不住想起阿弗列德为了证实他论点而出现的那个亲吻。
  艾略特承认，单就能力交流而言，那个亲吻所產生的精力确实而充沛，比起自己最爱的吃或者睡，效率高得无法相提并论，简直就是不可言喻的……美妙。
  但心情上，却完全不是这样了。
  ——混乱不安，惊疑胆怯的同时，却又忍不住眷恋……贪恋。
  会不会和自己一直以来都是独来独往有关？阿弗列德不会有这种感觉吗？艾略特满腹疑问、却又无论如何也不想直接问阿弗列德。
  和阿弗列德意识交融的瞬间，是除了躺在耶穌怀里的安心感以外、艾略特感受过最毫无保留，也最温暖赤裸的时刻。
  明明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灵魂、却能够再完美也没有地合而为一的……
  幸福感。
  ——好可怕，这太可怕了。
  这种毫无疑问又鲜明的感觉，让艾略特无比恐慌。有哪里漏掉了，一定有某个错误是我没有发现到的，一定有哪里出错了。
  艾略特胆小又惊慌失措地逃了。在发现自己竟然可以看着阿弗列德到完全感觉不到其他事物的时候，他就忍不住逃了。
  ——这绝对是因为能量交换的过程太过顺利美好，才產生的强烈错觉。
  好、累喔……
  也不过就是这么思考了一下而已，艾略特就有种意识又在飘摇着远离的感觉，在阿弗列德的脑海里，艾略特再次陷入昏睡之前，只来得及再做一件事。
  满七小时的那一秒，趴在自己床边的阿弗列德眼睛就准时睁开了。他习惯性地先抬头观察艾略特的脸色，确认没有异常，才在站起来的同时、逡巡脑中艾略特的角落。
  『这、怎么……』
  阿弗列德大吃一惊地看见艾略特的城墙门大开，他第一时间的念头就是艾略特怎么了？但因为无法感知艾略特的情绪和想法，所以阿弗列德也只能焦急地在大开的城门口徘徊。
  怎么办，我该进去看看吗？但要是他……
  阿弗列德难得地进退两难又犹豫不决，但他向来不能容许自己处在这种摇摆的状况太久。在冷静过后，阿弗列德决定先暂时保持原本的模式，等艾略特醒来、问清楚之后再说。
  在阿弗列德正在员工餐厅挑选食物的时候，他听见脑中艾略特的声音。
  『阿弗列德……？』
  『我在餐厅里，等等就回去了，你还好吗？』阿弗列德怀里已经抱着一堆肉类料理，一边正在专心挑选刚出炉的麵包。
  艾略特随意嗯了一声，他很快发现阿弗列德的意识根本完全没有靠近自己开好的门。阿弗列德在挑选好之后，就回到艾略特身边。他一如往常看着身体还在沉睡中、但意识已经清醒的艾略特说话。
  『我刚才发现你设好的阻隔有点松动了……』阿弗列德边吃边说，『幸好你没事。放心，我没有碰、也没有靠近，等你有力气復原之后、我再……』
  『……我开的。』
  虽然艾略特心里百转千回、但终究还是选择了不要浪费宝贵的精力来骂人。好，不过说到底，阿弗列德的判断和反应也不能说他有什么问题，毕竟自己也的确从一开始，就不希望他随意靠近或碰触。
  阿弗列德吃牛排的动作僵硬在半空，他呆楞地看着眼前的艾略特。
  『等、等，我不明白……』
  没想到要解释自己的行为竟然会那么难以出口，艾略特有那么一瞬间竟然庆幸自己只有意识清醒……
  光是想像自己脸红的样子，艾略特就感觉说不出的彆扭。
  『只、……是想增加一点效率，你可以暂时进、来，待在里、面……』艾略特的意识不知怎么地有点断续，但阿弗列德仍然听得一清二楚。
  『但是！』艾略特有点心慌地补充，『我说不要、就不可以……』
  阿弗列德的嘴角微微扬了起来的同时、艾略特也清楚感受到阿弗列德愉悦的情绪。
  ——我的脸应该没有红吧？
  『我知道了，那么、为了增加效率，我边吃边做这件事情，可以吗？』阿弗列德立刻徵求艾略特的同意，艾略特有点慌乱、但门是自己开的，反悔也来不及。
  『……好。』
  阿弗列德边吃，于是边在脑中靠近艾略特打开的门，门里头光亮闪烁着彷彿有些胆怯，阿弗列德隔着餐桌、看着身体还处于沉睡里的艾略特。
  『如果真的不想，不用勉强。』
  『我、没有勉强。』艾略特嘴硬，只是有点害怕，艾略特心想，这应该不会让阿弗列德听见，我只是把门打开而已，情绪我都还锁得很好……
  『那么我进去了。』阿弗列德让自己等在门口，又一次徵求艾略特的同意，艾略特被自己弄出来的状况搞得骑虎难下，只能又答应一次：『好。』
  阿弗列德咬进最后一口牛排，同时也让自己的意识碰触到艾略特的。艾略特没有再说话，可能是在忍耐吧。
  没有感受到抵抗，阿弗列德于是让自己的意识更融入艾略特愿意向自己敞开的部分。阿弗列德放下手里的餐具，轻轻闭上眼睛。
  明明最后一口吃的是牛肉，阿弗列德却明确地嚐到了甜美的滋味。
  虽然没有像之前亲吻那次一样用完整的意识融合，但在事隔两个月之后的现在，也实在称得上是相当大的进步了。在完整地把自己融入艾略特愿意分享的意识里之后，有好一段时间，阿弗列德都维持着闭着眼睛、坐在餐桌边的姿势。
  他忍不住想细细品嚐这种美妙的……
  真切连结着的感受。
  艾略特一直没再说话。
  透过融合着的意识范围扩大，阿弗列德在传递能量时的确轻松、也容易了许多，好一段时间之后，他才睁开眼睛。
  『还好吗？会不会很难受？』阿弗列德轻声问，『你随时可以喊停。』
  意识融合明明不是什么坏事、对于现在的艾略特而言更是只有益处，但阿弗列德仍然这么问，这让艾略特都快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不懂事了。
  『你……不用那么小心翼翼，我知道这对我好……』艾略特一面适应着和阿弗列德意识交融之后的那种、令人贪恋的温暖感受，一面尝试说明自己选择这么做的理由，『我、……不想浪费你的时间……』
  『这不是浪费。』阿弗列德立刻回答，『艾略特，这不是浪费。』
  阿弗列德站起来，桌上虽然还有麵包没吃、不过他选择等等再说。他走到床边、两个月以来第一次在床沿坐了下来。他看着精力还不足以醒过来的艾略特，伸手握住他的。
  「艾略特，这一切都不是浪费。」阿弗列德开口说，「从我知道要跟你组队的那一刻起，无论发生什么，我们之间的每分每秒，都有意义。」
  在完全没有自觉的状况下，阿弗列德轻轻摩娑艾略特的手指，「我很抱歉，艾略特。我应该要先把所有细节确认清楚才对。」
  透过交融的意识，阿弗列德虽然无法接收到艾略特现在确切的心情、却能够感受到些微的波动。
  「我太自大了。」阿弗列德低声说，「我的确认为只要有我在、就能够让我们两人顺利完成所有工作。」
  接收到阿弗列德满满的自责心情，艾略特控制不了胸口那种揪紧的感觉，他想说些什么打断阿弗列德，下一刻，充斥在脑里阿弗列德的情绪、瞬间转变成了……
  讶异。
  「艾略特，你的手。」阿弗列德睁大了眼睛、执起艾略特的右手，口气里带着些许的不可置信，「再一次试试看？」阿弗列德屏气凝神地看着艾略特的手指，果然看见他的食指轻轻颤动了一下。
  「你能动了！」
  那是艾略特第一次听见阿弗列德说话的口吻有明显的情绪起伏，阿弗列德强烈的喜悦感几乎让艾略特有种脑子瞬间就要被灌满的错觉。
  更别提两人交融在一起的意识，简直像是开了五倍速的、色彩繽纷灿烂的旋转木马……
  ——名副其实的，快乐得让人晕眩。
  没想到只是这么短暂地、容许稍大范围的意识融合之后，就能够看到如此立即的效果，阿弗列德忍不住低头、将艾略特的手按在自己额前，「感谢主，你能动了……」
  『阿弗列德，你……』
  直到艾略特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阿弗列德才猛然惊觉自己的失态。他连忙将艾略特的手放了下来，「抱歉，我太激动了。」
  他很快离开了自己的床，转身推了推眼镜，然后做了一个深呼吸，「我继续把带回来的食物吃完。」
  『阿弗列德、那个……』
  艾略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一定是因为阿弗列德刚才的行为举止都太反常、跟他的意识融合在一起的自己也受到影响波及……
  『嗯？』
  阿弗列德一面喝着牛奶、一面带着完全没有自觉的微笑，望着躺在自己床上的艾略特边吃着麵包，『怎么了？』
  『如、果……让你选择更有、效率的能量交换方式，你会选、……什么？』
  阿弗列德歪头，一瞬间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如果我说、你选了我就会、配合……的话……』脑海里艾略特的声音有着完全掩饰不了的紧张，『你、……觉得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