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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阙有佳人 第38节

  数日来的谋划一点点被看破,采双愈发掩不住心虚,低下头,一味地摇头呢喃:“不是的……”
  “辛苦沈大人了。”顾清霜忽而笑看向沈书,口气柔和下来,“h儿近来背诗背得很快,大人不妨去看看。也请大人叮嘱她少贪凉,这孩子近来净爱吃些冰碗解暑,本宫劝不住她呢。”
  沈书自明其意,目不斜视地一揖:“诺,臣告退。”
  这一来一往的对话于采双而言好似泰山压顶。
  太医被屏退了,屋子里有一个算一个,就都只剩了顾清霜手底下的宫人。要逼问要动刑,都随她的意了。
  顾清霜羽睫一垂,视线重新落到采双面上。她眼看着采双颤栗越来越厉害,玩味地审视着这份惊恐,口吻愈发的慢条斯理起来:“你们想咬谁下水?你背后又是谁?这事说来真有意思――本宫早就查过你的底细,你原是凌贵人府里的婢子,又与本宫一样双亲亡故。按道理来说,你我这样的人是最难拿捏的,你背后那位拿什么威胁住了你,又或许了什么天大的好处,让你来冒这种险?”
  采双躲避着她的视线,贝齿紧咬下唇,强撑着不言一字。顾清霜却好像压根也没打算听她说,缓了一息,便自顾自地“哦”了一声,转而一声轻笑出喉:“让本宫猜猜看――她应是先与你打了包票,说后头一步步都安排妥当了,怪不到你头上。这样上乘的麝香也非你能弄得到的,皇上便是盛怒之下迁怒于你会清楚这些,最多降降位份小惩大诫也就了了?你又还给自己也做过两双鞋……只要你那份无辜装得够像,皇上念你也深受其害,指不准还要反过来宽慰你两句。”
  “没有!”采双霍然抬头,竭力否认。
  顾清霜置若罔闻,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至于威逼与利诱――你素来胆小,近来日子过得又舒坦,在利诱你也未必动心。但这威逼么……”她将手肘搁在桌上,慢悠悠地以手支颐,“你如今也是正经宫嫔了,总没可能打得你就范,要杀你更不那么容易。我想想看……可是以寻些由头废了你做威胁?”说着又自顾自摇头,“也不对,你从前就是吃过苦的。冷宫的情形本宫大抵也知道些,你这样没疯没傻的人进去,过得也未必就真比从前半主半仆时的日子苦上多少。”
  说及此出,思绪蓦然明朗:“……是了,凌贵人。”她脱口而出。
  眼见采双脸色骤然惨白,顾清霜心知自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笑容浓艳起来:“可是有人跟你说,你若不干就寻个由头降你的位份,再将你送回凌贵人宫里?这可真是个妙招。”
  “娘娘!”采双再撑不住,惊慌失措地膝行几步,扑在顾清霜腿上,“娘娘饶命!臣妾不能回凌贵人那里!她……她会折磨死臣妾的……娘娘……”
  她一边说,更深的恐惧一边绽了开来。眼里涌出一汪泪,忍也忍不住的从脸颊上滑落下来,顾清霜淡淡看着她,看着她流泪、看着她抽噎,俄而一声叹息:“你我同是宫女出身,我虽没遭过你那份儿罪,宫里刻薄人的法子我却也清楚。让我送你回去,我倒还真干不出这事。”
  采双怔住,一时有两分喜悦,又恐她话锋一转再有别的法子来治她,瑟缩不敢言。
  顾清霜重重一叹:“可我也不能假装不知,纵着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干这事。这回看着倒不是冲我来的,但若下回是呢?我还纵你?”
  采双自是急道:“只这一次……”
  顾清霜笑出声来:“若由得你做主,你连这一次都不会有;既不由得你做主,你给我这样的担保又有何用?”
  她说罢就看着采双,眼看着她哑口无言,怔然无措,口吻变得轻巧柔和:“这样吧,我给你指条明路。”
  采双连忙抬头,寻找救命稻草般迫切地想听。
  “你们想拖谁下水,我不再追问。可你背后是谁,你要明明白白告诉我。”她道。
  采双摇头:“娘娘……”
  “我知道你怕她背后治你。”顾清霜打断她的话,“我得知是谁却按下不提,她才会背后治你。此番你告诉我,我便正面会一会她,与她追根问底地说个明白。她若还想动你,便要过我这一关了。”
  采双呆住,愕然看着顾清霜,不懂她如何能将阴谋拿到台面上,明着去会算计她的人。
  只是现下于她而言,好像也只能赌一把了。她只能赌眼前的柔婕妤不是在诓她,不会套出她的话就将她弃之不理。
  不然还能如何?她的软肋已被知悉,柔婕妤说一句做不出把她送回去的事,她还真能信不成?
  而顾清霜,其实也在赌。
  她仔仔细细地想过,采双这颗棋开始显形时是在帮她,由此可见这人不论是冲着谁去,也不是冲着她来的,不然合该去帮晴妃。
  既不是冲着她来的,又要将她算计其中,或许便是想借她的力。
  那与其被借力,何不大大方方地结个盟?
  宫里的势力虽然复杂,大局上也不过就分几派,指不准对方想对付的人也正是她想对付的呢?
  她便听采双哽咽着踌躇了会儿,终于拿了主意,吐出几个字来:“是和容华……”
  “……谁?!”这个答案倒很让顾清霜意外。
  “和容华……”采双低着头,索性将自己知道的全说了,“她……她是要咬晴妃。上元节当日臣妾拉银霜出面为娘娘说话,也是和容华一手安排,她想让臣妾与娘娘结交……至于其他的,臣妾就不知道了。”
  “我会自己问清楚的。”顾清霜一喟,伸手扶她起来,“卫禀,去请和容华过来坐坐,不必提别的,只说淑充衣念着她的好呢。”
  采双脸上又见惧色:“娘娘……”
  “你别怕。”顾清霜拍一拍她的手,接着侧首吩咐,“阿诗,你送充衣回去。她今儿个劳心伤神的,你多陪她待一会儿,不必急着回来。”
  阿诗福身:“诺。”说着便上前,要扶采双离开。
  采双总算安了些心,多少庆幸自己赌对了。
  不止是供出和容华这一步赌对了,是从一开始就赌对了。
  她熬了一彻夜未睡,又早早就露出了心虚,赌的便是柔婕妤必会觉出异样,先一步追查到底。
  只消查下去,不论是查到晴妃头上合了和容华的意、还是直接查到和容华头上,她都得救了。
  她赌这位一手导致南宫氏被废的婕妤娘娘总要比和容华技高一筹。
  只是没想到,她似乎还是要更厉害一些,竟然敢直接去会和容华去。
  .
  顾清霜略等了两刻,和容华就进了望舒苑的门。
  顾清霜早已屏退宫人,安坐在茶榻上等她。和容华进了屋,也没有见礼的意思,看一看她,便说:“采双是臣妾安排的,娘娘想要如何?”
  顾清霜嫣然一笑:“容华姐姐好大的脾气啊,本宫能如何呢?已着人送她回去了,日后也不打算为难她,还望姐姐也别为难她才是。”这话只换得和容华一声轻笑,顾清霜略微歪了歪头,饶有兴味的模样:“倒是容华姐姐,这么大的把柄落在了本宫手里,还是好好对本宫坦诚相告为好。”
  和容华淡淡:“事情已到这步田地,是否坦诚相告,于娘娘有分别,于臣妾没什么分别。”
  这是在谈价。
  不愧是皇长子生母,到底比采双稳得住得多了。
  顾清霜笑笑:“晴妃近来处处与本宫针锋相对,姐姐既是冲着晴妃去的,焉知本宫不肯帮你?”
  和容华挑眉。
  “至于你的命,本宫没兴趣。你没害我,就没折我的寿;我杀了你,你的寿数也不能加到我头上。那拿你的命来干什么,听响么?”
  这话倒说得和容华笑了,打量着她,若有所思:“娘娘这时还能说出这种话来逗趣,倒是好气量。”
  “就事论事罢了。”顾清霜眼帘低下,信手拿起榻桌上放着的荷包。这是采双做的荷包,那绣鞋有问题,荷包却干净,她看绣得不错,索性留下来用了。
  荷包尚且如此,何况是人呢?
  和容华的目光也落在那荷包上,停了会儿,启唇道:“臣妾福薄,不能亲自抚育皇长子,臣妾谁也不怨。但晴妃想将皇长子谋算到自己膝下,臣妾是万万不能忍的。”
  第49章 结盟初成
  顾清霜打量着她:“晴妃有权有宠, 皇长子倘能由她抚养,或能前路坦荡。”
  和容华不快地皱眉:“婕妤娘娘眼明心亮,又何必这样装傻?”
  “并非装傻。”顾清霜的笑容敛去三分, “皇上现下让太妃们抚养皇子,是为避免后宫相争, 但交给太妃终不会是长久之计, 来日总归还是要送到嫔妃膝下。到时容华姐姐身为生母若能亲自抚养自然好,但若不能,总还是要盼着孩子有个身份尊贵的母妃吧?”
  她边说边睇了眼榻桌另一侧的位子,示意和容华落座。和容华便大大方方地坐了,一声喟叹:“婕妤娘娘这道理不错, 但若大家都能安然等着,等到皇上有心为皇子们找养母的时候,想来便是后宫仍不太平,皇子们也总归已不是这样受个寒都有可能丧命的年纪。那时只要皇上拿定注意, 养母尊贵与否, 臣妾都认。”
  说话间紫檀进来奉茶, 她就止了声。顾清霜也不催促, 由着她等紫檀出去。
  和容华果是个谨慎的人,直等到房门阖上, 才又续说:“可晴妃现在这般图谋,岂有半分真为孩子考虑的心?都是为了自己的前程罢了。皇长子若落到这样的养母手里,能有什么好?”
  她说得语重心长, 忧虑满腹。顾清霜不由唏嘘:“父母之爱子, 则为之计深远。容华姐姐有心了。”
  “若不是为着他, 我也懒得去与晴妃计较。我知道我在皇上心里是什么分量,能诞育皇长子不过是机缘巧合。要与她争, 以卵击石罢了。”和容华说着又是一喟。
  顾清霜噙笑:“所以姐姐找我来了,想拿我这姑且也算得上一块硬石的去击她,且看是谁先碎?”
  “倒也没有。”和容华摇头,“如今这一计,我图的不过是那份礼借着娘娘的手送过去,端贵人能多看两眼。她瞧上眼要用的东西,太医便会仔细去验,到时一招事发,往后的一环环皆会咬死晴妃,我已安排好了。”
  顾清霜浅笑:“可晴妃是宠妃,虽比不得南宫氏与皇上青梅竹马的情分,皇上也总会对她信重多些。若单是宫人咬着她,没有旁的佐证,皇上未必会信。”
  就拿她与南宫氏的最后一争来说,那也是有物证的。那些衣料皆是实实在在出自南宫氏之手,她不过加了些桃毛引发敏症。太医对那些会致小产的东西一验一个准儿,南宫敏那边又有衣料进出的档可查,这才坐实了罪名。
  可眼下这情形,那些东西十之八九并未真经过晴妃的手,她也并不觉得和容华有本事把手伸进晴妃宫中,在库房的档上添上一笔。即便真闹起来,也就是靠自己买通的宫人的一张嘴了。
  和容华却说:“娘娘这话不假,可我不过是想她打不了皇长子的主意,又不想要她的命。圣心多疑,点到即止没什么不好。”
  顾清霜一怔,旋即明朗:“是了,是我想得偏了。”
  只让她打不了皇长子的主意,那就只消勾起皇帝的三分疑心便够了。这三分疑心一起,除非晴妃能另辟蹊径将自己洗得一干二净,否则在涉及皇子的事上,皇帝自然会想她无子之时都会沾染算计有孕宫嫔的嫌疑,若有了子嗣,为了儿子的前程又怎还会放过旁人?
  到了这一步,和容华所忧之事便已迎刃而解了。
  和容华的目光凝在她面上,带着两分紧张三分期待:“娘娘可愿帮臣妾一把?”
  顾清霜释出笑来:“帮自然可以。我帮不帮你,晴妃都已看我不顺眼了,没可能和平共处的。”
  继而又话锋一转:“但你要我在今日这一计上助你成事,不行。”
  和容华拧眉:“为何?此计并不需娘娘……”“此计是不用我出什么力,顺水推舟便是了。”她口吻放缓,边思量边继续说着,“但正如你所说,圣心多疑。咱们让疑点落到晴妃头上,晴妃难道就不会反击?她洗不清自己,难道还不能拉个人一同下水?不能反咬是别人构陷?到时容华姐姐这般素日不与人相争的人,绝不是第一个会沾上腥的。”
  像她这样同样得宠的,却极易惹得一身腥。晴妃更有可能真就觉得是她,毕竟近些日子,与晴妃最不对付的也就只有她了。
  而以她今时今日的地位,以及和皇帝刚积攒下来的那几分情――她可不想让皇帝觉得她是会主动出手害人的人。
  也是为着这个,与南宫敏相争时她才一味地显出谦让姿态。南宫敏最初害她的时候,她甚至还反过来为南宫敏说话。直到被欺得凭谁都要看不下去了,才终于翻脸,视其为敌。
  这些男人,在关乎女人的事上总是傲慢又糊涂。时时觉得隐忍、纯善的那一方必是好的,说来也着实荒唐。
  听她说完这些,和容华的脸色变了几变。良久的沉吟之后,最终化为一叹:“娘娘的顾虑,倒也不无道理。臣妾会再想一想,此计不会再用,娘娘放心。”
  顾清霜略作思忖:“其实这事,或许也并没有那么难。”说着她又笑起来,摇一摇头,“但我也要再细想一想,等有可靠的打算了,再请姐姐来说话。”
  和容华紧绷的神色在听到她这番话时终是放松了些。在这之前,她先应了她的相邀,转脸却又不认她的计,大有几分虚与委蛇的味道。这句话出来,才算将这结盟定下了,从前一些不够妥当的安排自也可接过不提,不会结怨。
  又过不多时,和容华便告了退。这样的速战速决比顾清霜原本设想的还要快些,不禁心里暗叹还是和聪明人说话来的轻松。
  不过……
  那个采双,虽一场大戏哭哭啼啼颇费了些时间,却也并不是个蠢人。
  她平素确是谨小慎微的性子,来见顾清霜时总也话不太多。但上元那日的事,她应对却也冷静,可见只消有人给她安排好,她不是不能演得漂亮。
  今儿这打一开始就露出来的破绽,怕是别有缘故。只是顾清霜自不必与和容华提,也大可不必同采双挑明,心里有数便是了。
  只是经了这一茬,她倒觉得采双这人也未必就不能用上一用。
  .
  西边偏僻的宫室里,采双行至半路时就已平静下来,心中惧意淡去,便也不再哭了。于是她进了屋便客客气气地想请阿诗离开,倒也不为别的,只是这位可是柔婕妤跟前的掌事宫女,岂是该留在这里侍奉她的?
  阿诗多少摸出了她这心思,却不敢走,概因顾清霜遣她过来的心思她也清楚。
  这位淑充衣,素日胆子太小,从前又受过不少苦。眼下被两个高位嫔妃夹在中间不好做人,从前的恐惧怕是都要涌上来。万一她钻牛角尖地去想自己回了凌贵人身边必定生不如死一类的事,一个想不开索性自尽怎么办?到时她是一了百了了,顾清霜这个主位宫嫔可没处说理去。
  阿诗便厚着脸皮假作听不懂采双那些委婉送客的客气话,含着笑非陪她待着。采双又不能硬赶她走,一来二去地便也只好由着她来,就着人给阿诗上了茶和点心,自己取来了没做完的女红,闷头织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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