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妻薄情 第617节
正如程丹若所想?的,柴贵妃是个聪明人?,比起?娴嫔、田贵人?谁能笑到最后,成为宫斗赢家,作为一个无子的妃嫔,她看?重的还是皇帝有没有亲儿子。
否则,齐王或丰郡王上位,让她荣养算运气好的,说不定?被殉葬。
第一轮交谈完毕后,空气短暂地静默了一刹。
贵妃生病,宫殿里没有太多冰,程丹若坐在阳光里,略有些热意。但她心里是一片冷凉,好比春天化冻的水,看?着波光粼粼,其实只?有零度。
她耐心等了会儿。
果?然?,贵妃表现出了更多的诚意,她慢慢支起?身,笑道:“难得天气好,本宫想?去清宁宫给太后问安,夫人?何妨同去?”
程丹若听懂了她的意思。
今天皇帝还在,你去了不会有事,可若是皇帝走了之后,太后再有征召,容易误事,所以?,咱们现在就去把流程走了。
她道:“多谢娘娘。”
柴贵妃请她小坐,喝一碗酸梅汤,自己很快收拾好了妆容,坐辇去清宁宫请安。
宫里的辇有大有小,贵妃坐的是四人?抬的轿子,并且拿了一副小轿,请程丹若一起?坐。
程丹若拒绝了。
她对这种?额外的恩宠与荣耀毫无兴趣,甚至觉得很尬。
贵妃没有勉强,两人?安安静静地到了清宁宫。
不出意外,宫人?回禀,太后娘娘还在午歇,暂不能见客。
贵妃恭敬地表示,她们可以?等一等。
那就等。
程丹若和柴贵妃在偏殿坐起?了冷板凳。
太后寝居,态度再冷淡,冰鉴还是有的,凉风似有若无地灌入室内,窗外,天棚遮蔽了烈日与蚊虫,繁花盛开,时不时能看?见一两片璀璨的羽毛掠过。
程丹若微微有些吃惊。
她看?见了什么?
太后居然?在宫殿内养了孔雀。
还是绿孔雀。
噫。她收回视线,安静地数时间。
尹太后没有让她等太久,毕竟贵妃也在,但见归见,话很难听,什么“早听闻你医术高明,此番须尽心竭力?服侍娴嫔生产,若有懈怠,定?不轻绕”。
这话对太医说没毛病,他?们没治好,是可能人?头?落地的。
可程丹若不是太医。
贵妃细长的眉毛越皱越紧,越皱越紧,最后不得不打断太后,委婉道:“娴嫔年轻,又思念家乡,这才请程夫人?陪伴生产。”
妃嫔有孕,请娘家人?进宫陪同很正常,所以?,程丹若进宫的身份不是医生,而是陪产的家属。
——虽然?同乡陪产太牵强了,人?人?都?知道皇帝是想?让她当?医生,可只?要不戳破窗户纸,就能维护一品夫人?的颜面。
——今后皇帝公布了田贵人?的身份,就更合理?了。
尹太后却没理?睬贵妃,不咸不淡道:“程氏,你可明白?”
“臣妇明白。”程丹若以?一种?平静乃至无聊的口气,应道,“定?当?尽力?为之。”
尹太后被噎住了。
她发现自己真的很讨厌这个年轻妇人?:比与自己过不去更过分的是,对方从未把她放在眼里。
她勃然?大怒:“你——”
堪堪吐出一字,贵妃忽然?脸色一白,捂住胸口,直直倒了下去。她身边的宫人?反应极快:“娘娘晕过去了!”
程丹若头?回目睹宫斗场面,吓了一跳才跟上节拍:“肯定?中暑了。快送娘娘回宫歇息。”
不等太后反应,她焦急地告退,仓皇地带着贵妃遁了。
烈日炎炎,贵妃在辇上悠悠转醒:“我这身子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天气热,静养几日就好。”
“夫人?这么说,我便安心了。”贵妃以?手支额,遥遥看?向红色的宫墙,和宫墙外蔚蓝的天空,眼底流淌出复杂的心绪。
但这样幽微的心绪仅有一刹。
很快,她便恢复成了端庄雍容的贵妃:“本宫自行回去就是,夫人?自便。”
程丹若想?了想?,接受这份好意,与贵妃在半道分别,径直去了承华宫。
洪尚宫在偏殿等她。
姨甥俩久未见面,张口却不是寒暄。洪尚宫简明扼要道:“承华宫有小厨房,煎茶煮药皆出自小厨房,由师尚食亲自掌勺。”
师圆儿蹲身见礼:“宁远夫人?。”
程丹若还以?为是陶尚食,见着陌生面孔,不由沉默了下才点头?:“好。”
“承华宫有门禁,等闲不许出入。”洪尚宫道,“这是我身边的穗儿,跟了我小十年,就让她跟在你身边,有事便让她跑腿。”
程丹若依旧点了点头?。
洪尚宫看?向正殿,帘幕低垂,什么都?看?不见。她欲言又止:“你……”
“姨母。”程丹若平静道,“事到如今,不过尽人?事,待天命。”
第502章 序幕始
进宫的第一天, 程丹若像是作客的野猫,将这?二重宫殿里外踩了一遍。
不得不说, 承华宫简直是一个?铁桶, 伺候的宫人和宦官都被筛查过数遍,确保出身清白?,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每日的食材运送到门口, 由里面的人接手烹饪, 马桶也是日日提到门口,由专门的老?内侍倒干净。
里面的人出不去, 外面的人进不来, 几乎不可能互通消息。
饭菜是最容易出差池的, 但在?承华宫的小厨房, 此处也无丝毫破绽。
洗菜、切菜、烹饪分属不同的人, 两到三人一组,同时,专门有一位宦官从旁监督, 死死盯着每一步。
做出来的饭菜, 师圆儿必须先自己吃,再由娴嫔随机抽签, 寻人试菜。每顿饭菜都会被保留样本,储藏在?地窖,以便追责。
至于小动物, 听?说娴嫔以前养过两只鸟,现?在?早就没有了,偌大的宫殿中, 蝉都被粘走,地缝里更是连只马陆都不见。
统治阶级在?保护自己这?事上, 确实非常有经?验。
程丹若挑不出任何毛病,也想不出还有什么脏手段,能够伤害到隐藏在?娴嫔背后的田贵人。
但她也理解皇帝的如?临大敌,比起生?产这?样不可预知的事,把可预知的安排得明明白?白?,心里肯定更踏实。
她一样要尽力减少意外。
程丹若里外转了圈,心里有了数,安静地吃过晚餐,又给田贵人做了次产检。
“胎头入盆了,位置很?正。”她安慰田贵人,“就在?这?两天了,会顺利的。”
田贵人慢慢点了点头,渴盼地问:“姐姐会在?这?里的吧?”
“这?几日,我会暂居承华宫。”程丹若简简单单道,“就住在?东配殿。”
田贵人露出了安心的神色,徐徐吐出口气,笑道:“我已?经?没有别?的亲人,所?幸姐妹都在?我身边,也足以托付性命。”
何月娘有些惊慌:“可别?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让妹妹见笑了。”田贵人轻声道,“我只是心里有些没底。”
何月娘安慰:“这?必是个?皇子。”
程丹若端着茶碗,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们姐妹俩,烛火照应在?她的脸颊上,像是跳动的晚霞。
“第一次是未知的,所?以让人害怕。”她不紧不慢道,“娴嫔娘娘运气好些,今后等你怀了身子,自然能走贵人走过的路。”
何月娘怔了怔,抚住小腹:“我、我怕是没有这?样的福气。”
“怎会没有呢。”程丹若推开窗户,让晚风吹进室内,“怀过一次,证明有生?育能力,娴嫔娘娘,你很?健康。”
她平平淡淡地说,“健康就等于机会。”
何月娘心头一跳,竟真因为她短短两句话,便生?出无限遐思:假如?她能怀上自己的孩子,何家的血脉,家里是不是……
田贵人察言观色,立即笑道:“正好和这?孩儿作伴。”
她一开口,何月娘怔了怔,反而清醒了,若有所?思地笑笑:“以后再说吧,如?今还是以表姐与腹中的皇嗣为要。”
田贵人顿住,略不自然了一刹,旋即付之一笑。
程丹若围观姐妹俩交锋,自顾自喝完一盅茶,才道:“时候不早,两位贵人早些歇息。明日我会重新整理一遍产房,已?保万全。”
姐妹俩都亲亲热热地道了谢,甚至亲自送她到门口。
程丹若则再三恭敬地请她们留步。
双方表演完,她方能回东配殿梳洗歇息。
床很?硬,屋子有点闷,她开了一扇窗透气,坐在?床沿赏月。
月牙儿弯弯,照在?四?方宫城。
她回忆着女官时期的日子,却只记得各式各样的病例,那些人,那些事,好像藏在?淡淡云絮后的星星,混沌而朦胧。
皇宫的时速和外面不一样,底色也好像不一样。
明明是天底下最富贵鲜丽的地方,红墙黄瓦,雕梁画栋,却比外头灰扑扑的穷苦世界更黯淡。
真不知道在?宫里一辈子,日子怎么过。
她这?么想着,放下了纱帐。
竹席薄被,冰鉴飘烟,可还是很?热,只有腕上的碧玺珠串是清清凉凉的。她把珠子贴在?脸颊边,朦胧入睡。
一夜无话。
早晨六点多钟,程丹若就被绷紧的心弦叫醒了。她揉揉脸孔,喝了杯温水,这?才起身,上厕所?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