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节

  水泡声的忽来忽去,让我恍然觉得是南柯一梦。
  萧可冷在楼下叫起来:“风先生,风先生,苏伦姐的电话,请下来接电话……”
  因为萧可冷的突然打岔,我停止了对雕像的继续研究,并且无意中把钥匙留在了表盘上。这个无心之失,对诡异事件又起了意想不到的推波助澜的作用。
  其实我应该先给苏伦打电话报平安才对,如果说世界上还有一个人真的会牵挂我的话,绝对应该是苏伦,也只能是苏伦。
  我迅速跃下楼梯,到了转角处,直接翻身跃了下去,如风吹棉絮般轻飘飘落地。虽然不是有意卖弄,但已经令安子姐妹俩露出满脸情不自禁的万分崇拜的表情。
  电话是放在沙发侧面小方几上的,是个象牙白的硕大仿古电话,听筒和底座都泛着优雅的光泽。
  萧可冷握着听筒,正在低声叙述着什么,脸上带着恶作剧的顽皮的笑。
  我接过听筒,苏伦温柔平和的声音响起来:“听小萧说,一切都顺利,而且寻福园产业的价值一直被追捧?”
  隔着遥远的时空,苏伦的声音依旧让我心醉,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是,是被追捧,不过咱们好像并不缺这笔钱。苏伦,你真正的意思是不是要我掘地三尺,发掘出寻福园的秘密?”
  两个人到了我们这种亲密程度,对方说一句话甚至几个字,自己就能判断出她的心思。
  苏伦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翻阅什么资料,发出“嗤啦嗤啦”的书页摩擦声,接着说:“风哥哥,的确如此。哥哥的遗嘱特别提到寻福园,证明他对那个别墅群充满了好奇心。咱们都知道,自从杨天大侠失踪后,十五年来,哥哥只对与寻找杨天大侠下落有关的线索感兴趣。以我的分析,某些东西……嗯,或者是文字资料,或者是物品摆件,都可能成为这件事的关键切入点。所以,我处理完手边的事,就会飞往日本与你会合。”
  有苏伦在,做任何事都感觉有坚强后盾,这一点,无人能够代替。
  当着萧可冷、安子姐妹的面,我不可能说更亲热的话,只是讪讪地笑着问:“什么事那么重要?”
  苏伦的声音明显地变得郁闷了许多:“是这样,哥哥在中国大陆的一处产业,位于西安咸阳附近的私人博物馆,被盗贼洗劫一空。那边的代理人打过电话来,损失金额高达两亿美金。其实,钱是小事,关键问题,有一套神秘的青铜钥匙——唉,哥哥无数次说过,那十二枚钥匙,每一枚里面都应该藏着一个秘密。一旦流入民间,便会产生大灾难。”
  我曾看过那套钥匙的图片,都是最古老、最古朴的形式,专门用于宋末元初年间的大锁。三十厘米长,直径两厘米,钥匙柄上分别铸成十二生肖的样子,是手术刀从一个盗墓贼手里收购来的,一共花费了十二万元人民币。
  在手术刀的一本古董图谱上,曾有这样一段关于生肖钥匙的记录——“十二个人,分持钥匙,同时插入十二把锁,而后天为之崩、地为之开。”
  这是一段无头无尾的怪话,什么叫做“天为之崩、地为之开”呢?难道说,只要打开十二把锁,就会发生惊天动地的大地震、大毁灭?既然如此,还是不必打开的好,免得天下生灵又遭荼炭。
  “苏伦,你信那种话?”我笑着问。
  “或许吧!哥哥曾经说过,西安咸阳是天下龙脉聚集之地,那里的任意一棵草、一粒土、一滴水都会具有难以估量的研究价值。关于西安的传说,百份之九十九以上,都有其神奇来历,值得穷毕生精力去研讨。”
  我“哼”了一声,对这句话表示怀疑。
  西安这个地方,最吸引盗墓者眼球的,除了真正的秦始皇陵之外,就再没有别的能叫得响的东西了。
  苏伦在电话那端又微笑起来:“这句话,不过是哥哥的转述,真正总结出这句话的人,是——‘盗墓之王’杨天大侠。”
  我惭愧得无地自容,因为自己刚才太托大了,别说是大哥杨天的话,就算是手术刀的话我也不该盲目怀疑。这两位大哥兼前辈,已经把盗墓这个行业发展成为一种高超的艺术,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完全是光辉矍铄的真理,岂能容我这个后生小子随意讪笑。
  当我的目光又一次落到壁炉上时,苏伦忧心忡忡地问:“据小萧说,你在寻福园里有奇异的经历?或者……是太劳累了,出现了幻听?”
  萧可冷肯定没说我什么好话,当然也更不会把水泡声当回事。
  我含混答应着,又聊了几句,便结束了这次谈话。
  萧可冷在正面的壁画前站着,抱着胳膊出神。得罪了渡边城,的确够她头疼的,这个窟窿肯定要费点心思来弥补不可。
  本来想再对她说雕像后面发出水泡声的事,一想到她对这件事自始至终的态度,我马上忍住了已经到达嘴边的话。
  这一天忙忙碌碌地过去了,我把所有关于寻福园的单据、材料浏览了一遍,那些只是例行公事的政府文件,对挖掘别墅的秘密丝毫没有帮助。
  萧可冷的眉始终皱着,连带着短发也失去了跳跃的精神头,蔫乎乎的。
  黄昏时,安子姐妹提前摆好晚饭,然后她们三个就要离开。
  这幢别墅里,连基本的电视、冰箱、厨房都没有,令我非常不习惯。当然,二楼那些堆成山的书是够我读的了,只是临时还没有兴趣。
  萧可冷强装微笑:“风先生,如果夜间有什么问题,请拨匪警电话,号码是一一零——”
  其实,大家都知道,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如果真的有事,警察倒来之前,该发生的就早已发生过去了。
  她指向沙发围绕着的茶几:“那下面放着应急武器,应该能抵挡一阵。这边有什么动静,我会第一时间赶到援助,请放心。”
  在此之前,她曾邀请我去相邻的别墅过夜,免得给潜在的敌人以可乘之机,但是被我婉言谢绝了。我不是胆小怕事的人,况且自己的目标是做新一代“盗墓之王”,遇到的大事越多,反而更能磨砺激发自己的潜能。
  萧可冷三人离去了,庄园的大门缓缓关闭。
  我开了客厅里的大灯,回到沙发前,俯身向茶几下摸索着。凭手感就知道,茶几下面,用胶带纸粘贴着一支单筒五连发猎枪和一盒加长子弹。
  猎枪是德国军工制造,专门用来进行大型动物的森林狩猎活动,配上这种正统的军用级别子弹,力道足够威猛了。很多欧洲工厂的保安人员,配备的就是这种武器,威力大,故障率低,非常称手。
  日本政府对枪支弹药的管制非常严格,但那只是在东京、大阪等几个国际化大都市里进行的,到了北海道的偏僻山区,警力根本不足以监控到所有的方方面面,所以,私人持枪率已经到了一个耸人听闻的境地。
  我没有食欲,靠在沙发上,面对壁炉。
  “这个雕像的盒子里原先装着什么?看盒子内壁的华美程度,不像是随意做出来装样子的。”我挠挠头发,百思不得其解,起身向楼上走。刚才武士腰悬的那柄青铜剑,也不像是装样子的,我觉得肯定能拔出来才对。
  做为一个江湖上的习武之人,我对冷兵器有特殊的偏爱,尤其是对号称“兵器之王”的宝剑。我在剑法上的修炼并不多,思想基本是中西合璧的——喜欢中国古剑,但剑法格斗则偏好西洋剑术的实用性。
  两年前,在美国洛杉矶的唐人街上,我曾见过一对要价十万美金的青铜剑。剑分为子母两柄,一长一短,据卖剑的那家古董店老板说,这就是传说中的越王勾践胜利复国后,赏赐给功臣大夫范蠡和美人西施的“鸳鸯剑”。
  青铜剑异常锋利,老板当场示范时,把一条崭新的重磅高密度毛巾搭在剑刃上,凭空挥剑,毛巾应声而断,比起古代形容名剑的“吹毛断发”又厉害得多了……
  我的思绪有些乱了,很多毫不相干的往事浮现在脑子里。
  过去的经历就像一本本详细的记事簿,清清楚楚地记在脑子里,轻易不忘。小时候读书,老师曾惊叹我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整本书的课文,全部背诵完毕后,半年内随时都能一字不差地背诵出来。
  我不知道大哥杨天会不会在身体机能方面有异常突出的地方,但我的听力、视力、记忆力总是让我自己都时时感到惊奇的。
  座钟的表蒙子仍旧开着,我不禁哑然失笑:“刚才下楼时太慌张了!难道我离开埃及后,就那么盼望听到苏伦的声音?”
  与铁娜相比,苏伦不够热情也不够开放,但我就是中意她这份中国人的淑女、古典气息。虽然嘴里不承认,潜意识里,的确是一分开就开始思念她了。
  二楼没有开灯,暮色已经降临,屋子里略微显得昏暗,那尊青铜雕像浑身泛着凛冽的寒光,的确是有点阴森恐怖之感。
  我站在雕像前面,踢着他的右腿,自言自语地嘲笑着:“朋友,你的剑不能给人看吗?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何必藏私?”
  皮鞋踢在青铜上,发出“啪啪啪”的响声。这是货真价实的青铜制品,一尊雕像总得有一吨以上的重量,要挪动翻转他,可绝不是件轻松愉快的事。
  我的视线不经意地向窗外一望,有个人正走到别墅大门口,探头探脑地向这边张望着。大门向南一公里外的岔路口上,停着那辆加长奔驰车。很奇怪,这个走到门口的,竟然是上午造访过别墅的天后美人关宝铃。
  “怎么会是她?”我揉揉眼睛,几乎怀疑自己的视力出了问题。
  不过,更怪异的事情发生了,关宝铃确信院子里没人之后,竟然抬手抓住门上的铁枝,身手敏捷地做了个引体向上的动作,慢慢爬上铁门,跨进来,再松手落地。
  她的从影经历里,曾有与著名的香港动作明星“大哥”合作拍武打片的记录,如果不是衣着不太利索的因素,翻越铁门的动作肯定要洒脱矫健得多。此时,她脚下仍旧穿着高跟鞋,落地时很明显地扭到了脚踝,再向正门这边走,右脚已经一瘸一拐的。
  二楼光线很暗,她肯定不会发现我正在窗前监视她。
  “她要做什么?好好的大美人,难道要做贼?”我极度纳闷地低声嘀咕着。
  林荫道上光线黯淡,但她一直对着正门走过来,昂首挺胸,又完全不像是梁上君子的猥琐样子。
  我急速下楼,走到门前,呼的打开了门,让屋子里的灯光一直宣泄到台阶以下。
  关宝铃似乎吃了一惊,但仍旧笔直向前走过来,直到站在台阶下,才抬起头,用一种柔弱但镇定的口气问:“是风先生吗?”
  灯光下,她的水汪汪的双眼像是两颗绝美的稀世宝石,闪现着楚楚动人的风采。扬起头的时候,露着雪白的脖颈,透露出凛凛的视死如归的决心。
  我惊讶于她的这种态度,仿佛寻福园别墅里是血腥满地的屠宰场,而她心甘情愿投入进来,要做待宰的小鹿,外表镇定但内心里却惶急紧张之至。
  我无意于跟任何人打哑谜,再说,她漂亮是她自己的事,与我无关。如果我不小心弄出什么风流韵事的八卦消息来,萧可冷必定会第一时间报告到苏伦耳朵里,弄得我进退两难。最起码到现在为止,除了苏伦,我对任何女孩子都没兴趣,不管对方是美是丑。
  “是我,关小姐,似乎我们并没有邀请你过来,特别是这个时间。”
  我用心地在她脸上打量了几眼,进一步确认她的身份。如果我足够迷信的话,弄不好会把她当成专在夜晚跑出来迷惑男人的山精树怪。
  日本神话里,有“鬼面伎”和“獠牙魔”的传说,某些妖怪会在黄昏之后,摇身变为体态姣好的女子,不断地去敲单身男人的门。等到男人色心大动后,妖怪就会适时地发动袭击,杀人吮血而去。无独有偶,中国的《聊斋志异》这本皇皇巨著里,随处可见女鬼杀人的章节。
  所以,黄昏后,还是少沾惹莫名其妙出现的美女为妙。
  关宝铃踏上两级台阶,微笑着:“能不能请我这个不速之客进去坐坐?”
  我愣怔了一下,她已经毫不客气地一路走上来,从我身边经过,走进客厅。
  暮色合拢,院子里的所有景物都陷入了无言的黑暗中,神秘出现的关宝铃,让我心里一阵阵不踏实。还好,她走到壁炉前,坐在安乐椅上,而我大可以回到沙发上去,随时都可以取枪自卫。
  黑夜总会带给人不切实际的恐惧,比如现在,明知道她是真实存在的关宝铃,却还是时不时跳出“她是人还是鬼”这样的疑问。
  她用手捂着脸,头发向前披拂着,一副倦怠之极的样子,忽然抬头,仍旧是强颜欢笑的样子:“能不能……生起火?我好冷……”她的衣服样式华美,但明显不够保暖,唇色一直都非常苍白,被冻坏了的样子。
  我沉默地走到壁炉前,点着了木柴。
  火光一起,她立刻伸出手,向火上烘烤着,欣喜若狂。
  我回到沙发上,有意无意地把手按在茶几边缘,以保证随时都可以在半秒钟内拔枪射击。如果眼前的“人”真的是关宝铃,我没猜错的话,她是为购买寻福园而来。但这样的半夜杀入的见面方式,却真的有些出人意料。
  突然,我有个古怪的想法:“今晚,如果再有水泡声,就不是只有我一个听众了吧?”
  关宝铃是娱乐圈名人,如果她作证说有“水泡声”,萧可冷就真的会相信了。
  火光跳跃着,映亮了关宝铃的眉宇,把她黑色的头发、黑色的衣服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她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子,以娱乐圈的黑暗秽乱来推断,被大亨叶洪升包养几乎是必然会发生的“正常故事”,相反,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不被包养,才是最奇怪的。
  娱乐圈是个大染缸,只要在这里面沉浮,就不得不或多或少要出卖自己什么。女孩子是色相,男孩子也不例外。
  关宝铃搓着双手,缓缓开口:“风先生,我需要购买你的别墅——上午萧小姐已经说过,你是别墅的新主人,只要你开口,别墅易主只是一句话的事,对不对?”
  黑缎子一样的长发轻轻一甩,在她的肩膀侧面,构架起一个美妙的瀑布造型。我发誓自己从没看过如此完美的长发,与之相比,电视广告里那些洗发水模特们的头发,简直一团糟糕,应该惭愧无比地彻底在地球上消失。
  “是,我算是别墅的新主人,但我并没有卖掉别墅的意思。”
  黑瀑布又变换了一个角度,关宝铃的声音略提高了些,加了浓重的嗲音进来,变成极富诱惑力的磁性音乐一样:“你会卖掉的……五亿美金……只要你肯点头……”
  我的脑子里有突然眩晕的感觉,觉得她开出的价钱简直匪夷所思。五亿美金,是渡边城出价的二点五倍,的确划算之极。
  “哈哈、哈哈哈……”我干笑起来,掩饰我惊骇与尴尬。
  关宝铃转过身,双手同时抬起来,做了个向后轻轻梳头的动作,微笑与声音双倍迷人地向着我:“怎么样?风先生可不可以考虑一下?”她的长睫毛每一忽闪,都仿佛在煽动点燃着我身体里蕴藏的男人欲望。
  第一部 诡谲别墅 第八章 神奇消失
  我突然放声大笑,觉得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实在可笑之极。自己拥有的,只是寻福园这幢别墅,而别墅本身一直都是默默无闻的,突然间就成了众人争抢的金娃娃——“谢谢关小姐垂青,不过,别墅我是不会卖的,您请自便。”
  关宝铃脸上立刻露出极度受挫的表情,以她的美貌,应该从来没被男人如此生硬地拒绝过吧?
  壁炉里的木柴熊熊燃烧着,屋顶的青瓦被北风吹动,发出嗒嗒的响声。
  初冬时节,山风混合西北面的海风,强劲之极。
  “风先生莫非觉得……这个价钱太低或者我……没有诚意?”关宝铃低语,一抹红晕,从她的脖颈直升到脸颊、眉际,娇羞动人。
  我站起身,踱向门口,不想再看她。夜深人静、孤男寡女,我不是孔夫子或者坐怀不乱的柳下惠,生怕自己控制不住情欲的波动。
  关宝铃很漂亮,漂亮得几乎无懈可击,如果不是我心里早不知不觉有了苏伦,只怕一下子就给她的美艳、娇羞俘虏过去了。
  外面的天阴沉沉的,不见星月。
  林荫道上并没有安装路灯,所以整个庄园都陷在一片灰蒙蒙里。
  “关小姐,你误会了。别墅是哥哥遗留给我的,价钱不是问题,但具有极深远的纪念意义。如果你喜欢,可以随时过来作客,不过产权交易的事,请别再提了。当然,下次过来,请先给我电话,我会开门,省去翻越铁门的麻烦。”我尽量做到彬彬有礼,毕竟大家都是中国人,身在异国他乡,应该互相体谅照顾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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