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若不是走火入魔,那就真的是因为心性了。
  “……我一直以为你喜欢的是舞霓。”
  阿羽一笑,像是自嘲一般,“……现在你知道不是了。”
  明明《九重天尊》写过了啊,乐韶歌想,不是说采书使无所不知,写出来的全是真相吗?
  然而此刻再计较是不是又有什么意义?
  纵然阿羽喜欢的真是舞霓,也只是令她心里好受些罢了,并无丝毫益处。就这一世的变局而言,喜欢她说不定还稍好些。
  乐韶歌便又问,“……心魔是何时开始出现的?”
  阿羽果真就不肯多说了。
  乐韶歌便也不徒劳追问,只仔细回想往事。
  冬至之前已不必追思了——她定然没察觉到异样,不然上一世也不会放任阿羽下山。
  便只寻思自己重生之后种种。
  ……直到她拉着阿羽一起练剑时,阿羽应当都还是好的。乐韶歌想。她能从那些天他的剑舞中感觉出来,能有机会和她单独切磋,阿羽很满足。完全不像是将她当成心魔,随时都在等她斩过去,或是想要斩了她的模样。
  还真只能追溯到那一日她见香孤寒。
  那日他先是莫名其妙发了脾气,然后……就渐渐开始控制不住杀气了。
  乐韶歌脑中忽就醒了一醒。
  该不会……该不会,阿羽是嫉妒了吧?
  能修天音九韶者,按说嫉妒心都不会很强。因为修天音九韶前就已修成了喉间玉,确知自己天赋异禀。再受独门凿脉之法加持后,资质更是一骑绝尘,无可匹敌。他们这一代三人,资质最差如乐韶歌者,既不比舞霓天生一脉乐神血,又不比阿羽凿脉为琴,也一样纵横香音界,掀翻香音界第一豪门水云间跟掀着玩儿似的。有谁能令他们嫉妒?
  何况天音九韶清圣平和,还有《大韶》这种专注于自我认知和领悟的定海神针一样的镇心魔大曲。
  纵然偶有不平,按说也不至于偏执成魔。
  但……凡事都有例外。
  九歌门历史上确实曾有内门弟子因妒而生执障,叛出九歌门。入魔后还创了不少禁章,单是一曲《须摩提》就杀得香音秘境几成人间炼狱,至今仍令人谈之色变。
  ……当然,阿羽此刻的问题应当没这么严重。但,上一世阿羽入魔后,似乎确实也将《须摩提》给发扬光大了。
  乐韶歌:……心累。
  “是因为香孤寒吗?”乐韶歌终于还是问出来了。
  而阿羽的面色果然也立时冷漠起来。
  “……为何提他?”语气也生硬得很。
  这反应……
  乐韶歌想了半天,才捉到个委婉些的说法,“你曾问我,若遇见了比你强的人,将如何待他。”
  阿羽静默了片刻,“……你觉着他胜过我。”
  “……只比你略坦率可爱些罢了。”
  “那么,”阿羽轻轻问道,“……你又是否待之如常人而已?”
  乐韶歌摇了摇头,“他是我的朋友,我同他相识时还不认得你。不过,你大可不必将他放在心上。我和他,也只是寻常知音罢了。”
  “寻常知音吗?”阿羽忽就露出些厌恶来,“你所用之香从那日起便再没变过,这也能算是寻常吗?”
  这……这还真是个不小的误会。
  乐韶歌下意识摸了摸眉心梅花印。
  乐修嗜香,亦食香。乐韶歌虽不比舞霓那样,因特殊的体质而嗜香如命,鼻子尖到哪怕几十里外一缕杂香燃起她也能辨别出品种,但也确实有几款她格外钟情的香,且每一款都很不俗。
  然而,清香传得天心在,未许寻常草木知。
  再名贵的香,在真梅天香面前,也不过是俗花俗草俗木罢了。如何掩得住其孤傲清寒?
  但她身上有梅花印的事,却不能轻易透漏给旁人知道。自然更不敢让阿羽知道。
  “就是寻常啊。”乐韶歌脸都不红一下,“他制香的技艺当世无人可比。难得见他一次,不向他讨几封,岂不是太亏?”
  阿羽噎了一噎——如此正论,身为乐修还真是无法反驳。
  “他耗费如此心力布下香阵,就为见你一面。他还当着你的面……”大概又想到了更衣沐浴一事,阿羽脸都气青了,“纵然你待他寻常,也未妨他别有居心。”
  乐韶歌心想,你倒管起旁人怎么想了,你连自己都管不住!
  毕竟事关她和香孤寒的清白——虽说香孤寒未必会当一回事,但他家那些老菜帮子可是相当当真。他们俩还没什么呢,他们已经在防着她把他们家小天真给拐走了。若再传出些什么……香菇还不定会被他们怎么看管起来呢。
  “他对我就更无任何居心了。”乐韶歌便轻笑起来,“他嘛,他大概至今还不知我是女子吧。就算知道了,也未必觉着有什么区别。和你我不同,他是纯粹的香音之灵,肉|体于他,就只是一件寄魂之物罢了。”
  一缕梅魂点霜魄,尘愆不染香孤寒。
  将他曳入红尘,牵扯进此间琐事之中,乐韶歌其实一直都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他。
  “我和他之间,光风霁月清白无误,就只是最纯粹不过的知音罢了。你若因他而有什么想不开,”乐韶歌笑道,“那就真的是自寻烦恼了。”
  作者有话要说:  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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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巢老竹因常年单身码字无人陪聊而语无伦次#
  第17章
  “除香孤寒之外,”乐韶歌道,“旁人你也尽可以放心,至今为止我不曾对任何人动过恋心。”至于萧重九,那已是上一世的事了,这一世还没发生,并且她也不打算让它发生,所以不算数,“而如今我既答应了考虑你的感情,在正式给你答复之前,自然也不会再和任何人牵连不清。”
  “……”阿羽又沉默了片刻,“那答复之后呢?”
  乐韶歌:……
  在答复之前,她当然会先确保阿羽已铲除了心魔。待她答复之后,阿羽也就是个成熟的大人了,也该学会接受师姐……她是说“世界”的阴暗面了。那她当然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虽说此刻她有孤守之意,但人生如棋,世事莫测,谁能算准自己日后会遇上什么事,邂逅什么人?万一就是在恰到好处的时候遇上了恰到好处的那个人,动心与否,谁又敢轻下断言?
  “与其追问答复之后,不如先设法铲除自己的心魔吧。”乐韶歌道,“这才是最要紧的事。”
  “……心魔吗?”阿羽似是又孤愤失笑,“一旦铲除心魔——”
  “师姐,轮到我了!”
  正说着,迦陵已传音过来。便见舞霓又扇着她那双五彩绚烂的大翅膀,挎着提篮自半空飞来。
  还远远的对乐韶歌招了招手。
  阿羽:……
  不知为什么,阿羽看过来的目光让乐韶歌很是心虚。
  “……是舞霓。”她居然下意识的解释了一句。
  阿羽便又移开目光,不再看她了。
  “心魔的事,暂时先别告诉舞霓。”阿羽离开前,乐韶歌又叮咛,“……别告诉任何人。”
  ——她不过让门下弟子排练个《大武》,讲经阁就已经惊慌失措。一旦让他们探查到阿羽生了心魔,那还了的?
  阿羽点头,“好。”
  阿羽有心魔一事,打乱了乐韶歌很多计划。
  但所有这些计划,原本就都排在她这一个师弟一个师妹之后。
  早在从太虚幻境降下之前,乐韶歌就已明了自己此生最重要的人和事是什么——香音秘境乃至九歌门的劫难,她当然同样责无旁贷,然而这毕竟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职责。唯有阿羽和舞霓,是她此生仅有的亲人,也是她不能交托给任何人的责任。
  漂亮话是这么说的。
  但实际情形是——她对心魔几乎一无所知。
  虽也和旁的修士一样,几乎从开始修行之日起就被师父教导心性之重要、心魔之危害,但乐韶歌的修行之路顺遂无比,压根儿就连心魔的影子都没沾染过。待她飞快的领悟了《大韶》之后,关于心魔的事师父就更是连提都不提了。只说“你这心性生不出心魔”,乐韶歌当然也就彻底把心魔二字抛之脑后了。
  所以,关于心魔,她就连理论知识都比旁人欠缺,更不必说实际经验了。
  这阵子她虽在阿羽面前表现得稳妥又自信,仿佛阿羽的心魔她可手到擒来,背地里却搜遍了弦歌祠历代先贤的修心笔记,比改《大武》的时候更足不出户、蓬头垢面。
  倒是真让她把早先入魔的那位叛徒前辈留下的印迹翻得清清楚楚。
  原来那位叛徒前辈是九歌门第二代掌门乐正宫的首徒,名清和,资质非凡。大概也正因为资质实在太好了,谁都觉着他必然能修成喉间玉,所以掌门早早的就将九韶乐传授给他。然而他迟迟没有凝成喉间玉,对韶乐的领悟也并不顺利,反倒是旁的曲子一触即通。显然他虽是个天才,心性和体质却并不适合韶乐。掌门也意识到了这点,于是将他转交给一位擅长雅乐的长老教导。
  ——九歌门并没有内门秘传一说,外门弟子和内门弟子的区分仅在于天音九韶。因内门弟子稀少,七大长老里常年都是外门出身多过内门出身。且长老的辈分还常比掌门高,所以没人觉着从内门转外门是降级了。
  只除了这位首徒本人。
  初时他掩饰得很好,一心一意的修行,时不时还回头去向掌门请教、汇报。可待掌门收了第二个徒弟后,他便再也克制不住嫉妒。至于他做了什么,系年要录里写的很简单——“弦音割脉,四断,鳞伤”。他用乐音攻击了师弟的经脉,切断四处,伤损如鳞。
  乐韶歌:……乐修疯起来真是丧心病狂啊。
  以及这位叛徒前辈,真不愧是乐修入魔第一人。若不是看了这段记录,乐韶歌还真想不到乐音可以这么用。
  毕竟是自己的首徒,就算他做下如此恶行,掌门依旧不忍断他前途。以替他受七颗透骨钉为代价,保住了他的性命,只废去他的功法,将他逐出了师门。
  师父替自己受刑不但没将他感化,反而让他更疯。被废去功法后他吐着血伏在山门前,发誓终有一日会回来屠灭礼仪院和七长老为师父报仇。却被刚受过刑,虚弱不能自持的师父在山门前训斥——若不改悔,将亲手铲除他。
  可惜掌门并没能活到亲手铲除孽徒的那天。七颗透骨钉将他一身坚润如玉的经脉打得七零八落,再难修补。
  不过十来年之间,便衰弱仙逝了。
  第三任掌门乐正商——好巧不巧,正是乐清和那个被他“四断、鳞伤”的师弟。
  前掌门去世前那十年,始终都在为这个徒弟奔波。
  也是他命不该绝,就在那一年,水云间天香主香华容窃得牡丹花魂,修成了传说中的奇术“芳魂所寄”。由她施展移花接木之法接筋续脉,几乎修补得完美无缺。
  前掌门便为徒弟求来了这位神人。在修补好他的筋脉后,又亲自为他护法凿脉。
  在历尽劫难重获新生之后,乐韶歌这位曾师祖忍下了四十九日凿脉之痛,将昔日损伤得形同废人的经脉锤锻至圆满之境。
  而后又顺利的修成了喉间玉。
  修炼天音九韶时进境之快,也为历代内门弟子之最。硬是跑赢了师父身上的病痛,让师父在有生之年见到了他修为大成的那一日。
  而后,他的师兄回来报仇了。
  回来后发现师父死了,而承了师父衣钵的人竟是那个被他废掉经脉的小师弟,便彻底疯了。
  ——当年他不行正道,能对一个尚未入道的孩子痛下杀手,如今却要和人公平对决,比试乐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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