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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节

  “对了,你慧珍表姐的婚期快到了吧?”
  魏娆点头。
  西亭侯世子韩辽提亲是今年年初的事,婚期定的是冬月初八,再有几日也到了。
  魏老太太就道:“那你快回去准备准备吧,都是亲姐妹,吃席的时候高兴点,别惦记我的病。”
  魏娆笑不出来。
  黄昏时分,下雪了,陆濯一跨进魏老太太的屋子,一股混杂着浓郁药味的闷热气息便扑面而来,而魏娆就守在魏老太太的床边,娇声回忆着她小时候触怒魏老太太的顽皮趣事,好像并闻不到那股药味儿。
  “守城来了啊,正好,等会儿带娆娆一起回去吧。”魏老太太笑着道。
  陆濯不太敢看魏老太太,老太太身上的生气,越来越少了。
  他温声陪老太太说了些话,便与魏娆一起告辞了。
  大雪纷飞,陆濯扶魏娆上了马车,他进去的时候,就见魏娆缩在角落,故意用斗篷的帽子遮了脸。
  陆濯理解她的心情,在魏老太太面前要努力欢笑,其实心里一直在哭吧。
  “今日皇上召我进宫,正说话的时候,慈宁宫来报,太后昏厥了。”
  陆濯坐到她身边,低声道。
  魏娆低垂的睫毛动了动。
  换个时候,她会高兴,可现在,魏娆只想祖母好好的。
  第84章
  冬月十八,周慧珍出嫁。
  新娘是魏娆的表姐,新郎一家与英国公府有世代来往的交情,于是大喜这日,英国公、英国公夫人去西亭侯府韩家喝喜酒了,魏娆、陆濯小两口来了寿安君的闲庄。
  寿安君并没有请多少宾客,主要是她的娘家、周家老家都在千里之外,全是堂亲远亲,早断了联系,全靠王氏的娘家人凑了几张酒席,再把周围平时有走动的乡亲们请过来,凑够二十桌喜宴,总算凑出了喜庆味儿。
  忙忙碌碌的,寿安君抽空问魏娆:“你祖母怎么样了?”
  魏娆苦笑,祖母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可她说不出口。
  寿安君抱住外孙女,亲了亲她的额头:“不怕不怕,没事的。”
  晌午吉时,新郎官韩辽率领迎亲队伍接走了新娘,当天魏娆就与陆濯回京城了,没有在闲庄继续逗留。舅母王氏有点可惜,她还想找机会跟魏娆说说话,请魏娆看在表姐妹的情分上以后在各家宴请上多多关照周慧珍。
  今年京城的冬天来得早,也比往年要冷。
  魏娆才从闲庄回来,第二日一早,没等她收拾好要出发去探望祖母,承安伯府派了管事过来,哭着跪到她面前,说老太太不行了,伯爷请她快点过去,送老太太最后一程。
  碧桃、柳芽当时就哭了。
  魏娆只是愣了愣。
  其实,早就料到了不是吗,亲眼看着祖母如一片树叶日渐枯萎,这一日真的来了,又有什么可吃惊的?
  辞别了英国公夫人,魏娆平平静静地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的时候,魏娆的眼泪突然滑了下来,她突然害怕,害怕祖母等不到她。
  “快点,赶快点!”魏娆跪靠在车门内侧,忍着哭腔命令车夫。
  车夫用力一甩鞭子,马车全速狂奔起来。
  魏娆踉踉跄跄地赶到祖母的床前,魏老太太只剩最后一口气了,看到最放心不下的孙女,魏老太太浑浊的眼角滚下两行泪,她说不出话,颤抖着朝魏娆伸出手。魏娆跪在床头,捧着祖母的手贴到她湿漉漉的脸上:“祖母,祖母,您别丢下我……”
  魏老太太歪着头,看着已经出嫁的孙女在她面前哭成了泪人,哭得像个孩子,哭得像她刚没了爹,刚走了娘的时候。
  多可怜的孩子啊,魏老太太也舍不得丢下孙女,可她太疼了,她撑不住了。
  孙女的脸越来越模糊,只剩那抽抽搭搭的哭声,慢慢的,那哭声也听不见了。
  魏老太太闭上了眼睛。
  每年寒冬,都会有一批老人离世。
  魏老太太病逝的第四天,慈宁宫中,明年就能过六十大寿的太后娘娘也不行了。
  元嘉帝率领一后三妃以及三位王爷、王妃、两个小皇孙跪在病床前,史官神色肃穆地跪在一侧。
  太后将薨,自然是要记入史册的大事。
  元嘉帝跪在最前面,就挨着太后娘娘的病床。
  太后看着面前的皇帝儿子,四十出头的元嘉帝,就像一块儿被时光雕琢过的仙家美玉,雍容华贵,又难掩帝王的威严。这么好的儿子,在被她忽略数年后仍然能抢到先帝的心,成功登上大位,让她如愿以偿坐上了太后宝座,太后只觉得无比自豪。
  当了这么久的太后,身边发生的一切太后基本是满意的,除了两件事。
  她不想儿子心里敬重寿安君,她不想儿子宠爱寿安君的狐狸精女儿。
  可她都要死了,她的临终之言会记入史册,她不能在这个时候要求皇帝儿子承诺不会再偏宠那对儿母女,否则会显得她这个太后娘娘心胸狭窄,显得她目光短浅,只计较后宫后宅那点上不了台面的事。
  “皇上,我要走了。”太后目光悲凉不舍得看着元嘉帝。
  元嘉帝满面悲容。
  无论太后做过什么事,她都是他的母亲,是将他带到这个世界的人,元嘉帝渴求过太后的疼爱,也一次又一次地失望过,但在这个时候,那些过往都不重要了,元嘉帝只知道,眼前的人,是他的母亲,他的娘。
  “儿臣不孝,没能日夜在母后床前尽孝。”元嘉帝紧紧地握住太后的手,眼角滑落泪水。
  太后摇摇头,笑道:“你做的很好,你是个好皇上,我死了也有面目去见赵家的列祖列宗了,只是娘还有一个心愿,此愿未了,娘死了也难心安。”
  元嘉帝眼中仍要上涌的泪忽然就断掉了。
  他目光复杂地看着太后,手上的力气也松了。
  有一件事,太后与他商议了多年,他始终都没有松口,难道到了这个时候,母子俩的最后一面,最后的一句话,太后还要用孝道逼他吗?为何她就不能想想,景王有什么资格做太子,风流好色文不成武不就,除了生母是皇后,除了身份尊贵一点,他哪里比得过端王,甚至连三皇子福王都不如!
  元嘉帝迟迟没有开口,跪在后面的皇后急了,忍不住哭道:“母后还有什么心愿,您尽管说,儿臣一定替您办到!”
  太后没看她,艰难地喘口气,她死死地盯着元嘉帝道:“皇上已到不惑之年,却迟迟未立太子,太子一日不立,朝野便难安稳,皇上,景……”
  “母后,太子之事朕自有决断,请母后不必担忧。”元嘉帝突然打断太后的话,并反过来安慰太后,“母后有所不知,朕曾经做过一梦,梦见仙人降临,赐福我赵氏江山永固……”
  太后的手开始发抖,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她想皇上立皇后嫡子景王为太子,只要太子定了,只要皇后的位置稳了,以后无论小周氏如何邀宠都越不过皇后去!可是,皇上竟然连她的临终遗愿都不答应,竟然不许她说出来,这个孽子!
  太后恨到想跳起来,想指着元嘉帝痛骂一顿,想让史官记下这个儿子的不孝!
  然而她再也没有力气了,没等元嘉帝感慨完梦中所见,太后白眼一翻,死不瞑目。
  元嘉帝见了,伏到太后身上,嚎啕大哭。
  史官跪下叩首,随即记下寥寥几笔:太后薨,帝恸哭不止。
  太后薨了,元嘉帝休朝十日,民间三个月内不得办喜事。
  丧事却是不受影响。
  魏老太太下葬魏家祖坟的时候,魏娆的眼泪已经哭光了,寒风呼啸,吹得人面皮发紧,魏娆由陆濯扶着,目光呆滞地看着祖母的棺木落进墓中。
  红日西垂,陆濯扶魏娆上了马车。
  他想说些安慰的话,可魏娆闭着眼睛靠在车角,并不想被人打扰的样子。
  陆濯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车轮沿着官道滚动,离京城越来越近。
  就在陆濯以为魏娆可能因为操劳数日疲惫睡着的时候,魏娆忽然睁开了眼睛,看着他这边道:“世子,我想为祖母守丧。”
  陆濯心中一紧。
  出嫁女是不必为祖父祖母过世守丧的,如果他与魏娆是真夫妻,魏娆这么说陆濯不会多想,可现在……
  没等陆濯有所表示,魏娆平静地道:“依照你我的契书,我可以提前要求和离,与其再过几年绞尽脑汁找新的机会,不如趁现在离了吧,我要为祖母服丧,不忍心耽误世子一年,所以自请和离归家。”
  祖母活着时,魏娆心里除了祖母,什么都没想,祖母死了,魏娆哭了三日,后面就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太后死了,她不需要再借夫家的权势让太后忌惮,所以可以离了。
  至于母亲与弟弟,元嘉帝正值盛年,也许元嘉帝驾崩的时候,弟弟早就成年封王了,用不上她这个姐姐扶植什么。
  此时此刻,魏娆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替祖母服丧,安安静静地缅怀祖母,和离了,就不用再被人斥责她不是一个贤淑的陆家媳妇了。
  魏娆看着陆濯,心如止水地等他回答。
  陆濯目光晦涩,试图挽回道:“你想为老太太服丧,我可以陪你一起服,不必……”
  魏娆闭上眼睛,别开脸道:“世子在契书上签了字的,还请世子守诺,你我商量好了,回府后再去请示国公爷老夫人,明早我便搬回承安伯府,趁现在百姓们都在议论宫里的事,你我简简单单地离了,还能少些闲言碎语。”
  陆濯不想和离,他有很多话想说,或是告诉她他的心意,或是用结亲的利益哄她继续留在松月堂。
  可她别着脸,抗拒他再继续多说。
  她瘦了,她从来不是清瘦美人,刚回京的时候她的脸还盈润光泽,此时却一片苍白,巴掌大的小脸缩在雪白的狐毛领子中,快要看不见了。
  她不喜欢他,甚至还在深深地厌恶他,老太太走了,她想回到祖孙俩相依为命的正春堂。
  “好,今晚我便写和离书给你。”
  魏娆嘴角浅扬:“多谢。”
  今晚的英国公府,注定有人难眠。
  陆濯让魏娆先回松月堂,他单独与英国公、英国公夫人禀明了此事。
  不明内情的英国公:“好好地为何要离?她想守丧就守丧,离什么离?”
  英国公实在不明白这个孙媳妇,服丧而已,至于吗?
  英国公夫人叫他闭嘴,只问陆濯:“你应了?”
  陆濯颔首:“老太太刚走,她心里难过,此时我若强留,只会让她徒添烦恼,与其让她不开心,不如放她走,等她丧期过了,孙儿再想办法哄她回来。”
  英国公夫人沉思片刻,叹道:“这样也好,当初冲喜婚事办得仓促,各个方面咱们都委屈了娆娆,特别是你,过个一年,等娆娆忘了悲痛,咱们再补她一次三媒六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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