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

  梁主任摆手,“小柴,咱们不会去院长那里说这事儿的。但是咱们省院没结婚的女孩子也不少。你与护理部说一声,还挑不出个漂亮点儿的小护士?小李要是以后得丢了专业去随军,你摸摸心口,是不是浪费了人才?”
  柴主任这时无可回避,只能硬着头皮说道:“穆杰怎么说也是研究生,等他渡过这段时间的心理困扰,回去就是副团的级别,这么年轻的少校,怎么就配不上李大夫了。”
  李主任调侃柴主任:“副团是十五级吧,一个月工资是127元,也就是李敏每月的一个零头。小柴,你表弟这是要人财两得啊。”
  周主任就说:“你表弟应该也不会总在南疆打仗吧?要是他能调回这边的军区,咱们也得说这是天赐的良缘。咱们不能用工资收入低这些,贬低了保家卫国的军官。”
  李主任立即不高兴了,“我那是开玩笑。老周,你没听出来?要我说现在在医药口收入高的,是外企卖药的那些人。但那些人都是进不去大医院、分去小医院又不甘心的,再就是临床淘汰下去的。有几个在临床有发展前途的年轻人,会舍弃前程去卖药的?谁找对象光看钱!”
  “我听说合资药厂的医药代表,每个月光工资就近千元,还有不低于工资的奖金。那些独资企业的医药代表,听说还更高呢。”
  “我觉得老李说的对。谁在临床有好前程,会舍得辞职去卖药。咱们不说内科还有辅助科室的,就一个月1000多块,问问小李肯不肯辞职?”
  “那是你们创伤外科的收入高。其它科的年轻人,就是我们麻醉科,我和小刘也没这么高的收入。”
  “是咱们国家给军人定的工资标准标准太低了。那个《高山下的花环》,就是前几年的演的那个,听说一个阵亡战士的抚恤金是600块。大好的一条年轻生命,就是车祸赔偿还不止600块呢。”
  “你那早是老黄历了。咱们工资都翻倍了,工亡抚恤金是平均月工资的10倍,军人现在的抚恤金怎么也得1200块了。要我说就是6000块也不多。”
  是不是6000元,在座热议的诸人都没有确定的消息来源。但说到抚恤金,柴主任明白这几位老主任是提醒自己什么。
  想到自己表弟还要回去南疆第一线,他黯然道:“你们说的很对。要是李大夫的父母得知他找了个还得上战场的军人……唉,换谁家的女儿,做父母的也都不会同意的。”
  陈文强拍拍柴主任的肩膀说:“小柴,你表弟这事儿,真得等他从前方撤下来再说。现在别说李大夫了,就是咱们院的任何一个护士,谁的父母也不会愿意的。”
  而满脸热忱盯着李敏等答案的穆杰,却看到自己突然提出的邀请,使得李敏愣在那里了。面对穆杰迫切要答案的紧张,令李敏忍不住垂下眼皮回避他的视线。
  “咳,穆营长,那个、那个我们今儿是第一次见面,彼此也不熟悉不了解。那个看电影还是免了。”李敏磕磕巴巴地拒绝。
  穆杰却不想放过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他收回前倾的身体,拉开与李敏的距离。换了缓和的语气问道:“李大夫,我叫你小李可以吧?”
  李敏点头。
  “你可以称呼我穆杰、穆大哥,不必叫我穆营长。”穆杰等李敏再度点头,情绪也不那么紧张了以后,他才继续说下去。
  “相处的时间多一点儿,就会熟悉了,是不是?至于了解,你想了解我哪方面,你问我答,看我是不是符合你的要求。”
  李敏大窘。既往不是没见过男同学各种方式的示好,但从来还没有人直接就兵临城下、单刀直入地紧逼。
  她不高兴地丢下一句:“我暂时还不想考虑个人问题。”转身往宿舍里走。
  才走出几步,就好悬撞到在她前面挡路的穆杰的身上。
  李敏羞囧,抬头不高兴地看穆杰。
  “穆营长什么意思?”
  穆杰也发现自己挡路的做法造次了,他讪讪地后退一步。
  “那个不好意思了。我是说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我还是很不错的。真的。”
  最后强调的那句“真的”,话音里的忐忑让李敏听的清清楚楚,同时也让她紧绷的脸色忍不住放松了。
  这人怎么也是领兵的营长啊,怎么和刚上大学的男生差不多?
  “穆营长,我很忙的。不是胡乱找借口,而是我基本不看电影的。”李敏顶着穆杰笼罩自己的强大压力,正色地告诉他实情。
  “不看电影啊。”这有些出乎穆杰的意料,“那你平时做什么?”
  “上班看病,下班看书。”
  “啊?”穆杰吃惊地张开嘴。
  “你知道我是外科大夫。不瞒你说,外科上千种的常见病,我上班这两个月,实际接触过的不过几十种,能够独立处理好的不过几种。
  我全部的精力都用在工作中尚捉襟见肘、还担心疏忽出错呢,哪里有时间去想别的。有看电影的时间,我宁愿在宿舍好好补觉呢。嗯,谢谢你的好意了。”
  一场电影看下来,算上来回的时间要三小时。真有这个时间,李敏说用来补觉,真不是哄骗穆杰的。工作之外最大、最喜欢的消遣,就是与严虹一起去买衣服。唯有此,才能舒缓紧张工作带给她的压力。
  穆杰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你会一直这样?”
  “什么?那样?”
  “上班看病,下班看书啊。”
  “应该会持续很长时间,至少是三五年内,在我的能力达到外科主治医的水平之前,应该都是这样的。就是陈院长他们,下班以后还是要看专业书的。”
  穆杰见李敏这么说,沉吟一下道:“把本职工作做好,努力争上游。年轻的时候,应该这么干的。我在基层领兵操练的余暇,也是没有放松过学习,后来才能考取石家庄陆指的研究生。
  石家庄陆指,你知道吧?”
  “知道。中国的西点军校。”
  穆杰见李敏不抗拒与自己聊天,小心翼翼地提议道:“你看这样好不好,你看书也得有休息时间吧,是不是?”
  “是。”
  “那么你能不能在休息时间与我聊几句?一个可以增加彼此的了解,再一个也能帮助我早日从ptsd中走出来。”
  “我不是心理科大夫。对ptsd所知也不多。恐怕帮不上你什么。”李敏反对,自己不反感穆杰,可也不是很想了解他。
  “首长让我把三年的假期一起都休了,就因为军医说到地方与不同的人接触,多看看在学校里安静学习的学生、多看看在幼儿园唱歌玩耍的小孩子,体会军人对生活在和平环境中人民的贡献,有助于缓解我的ptsd症状。”
  李敏立即明白军医让穆杰与不同人接触的目的,就是要从另一个方面肯定穆杰在战争期间的作为是正确的,削减血腥场面带给他的刺激,从而减缓其心理压力。不管穆杰是为了什么读军校、为了什么去了基层领兵上战场的,自己作为后方能够安享和平的一员,不能轻忽在南疆的军人。
  这么一想,李敏觉得自己不好拒绝穆杰了。她这一瞬间的犹豫和隐约的退让,让穆杰决心要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
  他以退为进。“我还有半个多月的假期就要归队,在省城也停留不了多久。也耽误不了你多长时间。要是你实在为难的话,那就不勉强了。”
  李敏为难。穆杰的ptsd,是为国为民而得。自己作为受益者的一员,要是完全当作没这回事儿,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可是伸手帮穆杰,会带来什么后果呢?
  “这样吧,我看看明后天、或者双节期间有没有时间,我得先找点心理学方面的书看看。”
  “好。那先谢谢你了。”穆杰向李敏露出灿烂的笑容。宿舍门前那两盏昏黄的白织灯,都没能影响他那一口白牙的耀眼。
  “我得上去看书了,才收了一个直肠癌的患者。”
  穆杰立即向旁边让开一步,有关直肠癌这个理由,也是李敏提前退场用的。他伸出手向李敏说再见。
  李敏只好伸手与他握别。
  温厚的大手,粗粝、干燥、有力,很有安全感。
  穆杰往黑黑的楼洞口看看,怎么看都让人觉得不是那么安全。
  “你在几楼?我送你上楼吧。”
  “不用了。就是二楼的灯坏了,三楼还是好的呢。”
  “你住在三楼?”穆杰从李敏的反映判断出不是三楼,接着问:“那四楼、五楼的呢?我送你到楼上就下来。”
  李敏不想在宿舍楼下再吹风了,再拒绝穆杰送上楼,也未必能收到效果。她率先走进楼道,宛如小跑一样地上楼。
  跟在她身后的穆杰,悠悠然两步一个台阶,轻松得如履平地。
  他从来没想过省城之行,会遇上令自己心动的女子。在他的内心深处,也曾羡慕过那些读地方院校早早就成家立业的同学。但若是给他重新选择的机会,他还是愿意读军校,还是愿意领兵、还是愿意去老山前线的。
  在炮火中抗击越南侵略者,保卫祖国的领土,是每一个热血男儿应该做的。
  那句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呢!
  ——患的。患的。
  说不患的那些人,是没遇到令他心动的女子。
  穆杰看着踏上三楼的李敏背影,红色的毛衣,勾勒出细腰的轮廓。一双长腿踩着白色的新运动鞋,富有弹性的跳跃脚步,勾得他的心噗通噗通地加快了跳动的频率。
  好像是伸手可及!
  真的是伸长手臂就能够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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