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难1
是夜, 急诊科的闹腾成为本年度的热议了很久的话题。而李敏为了完成讲义的整理,拖延到11点才去睡。至于穆杰, 他熬了一个通宵, 他要在程序全部跑完一遍,复核没有bug后, 明天交给李敏的弟弟带回去。
他睡得太晚, 在李敏起床时都没有反应。所以早饭后李敏告诉小芳:“你穆叔不知道几点才睡的,你在家轻声一点儿。熬点小米粥,他什么时候起来什么时候吃了。”
“好。”小芳答应了。
然后李敏又让小芳等自己弟弟到了再去买菜,或者就让小艳带点儿青菜好了。然后告知小芳自己的父母今天将到,把该化的鱼、肉等提前准备好。安排好家事,她背着书包、抱着厚厚的讲义资料上班去了。
在医院的东门, 谢逊从她后面赶上来。问她:“你这什么东西?抱了这么些。”
“就是给实习生预备的神经外科讲义。有幻灯片的胶片, 所以看着就很多。”
谢逊在等电梯的时候,要过几张翻看,然后说:“这不是和我们医大发的那个《内科手册》差不多?”
“是啊。但是医大没有外科手册。去年只能遇到什么病例就将什么。半年多下来, 神经外科的病种基本全了。除了病种,我还添了术后治疗会遇到的意外情况处理。”
“你是想着实习生拿着这个来实习?”
“有个参考,好过任何事儿都等着我反复讲啊。”
“那还是要给实习生开大课。”
“是。但是日常治疗, 我可以跟他们说背好手册再接触患者。事半功倍。”
谢逊点点头, 觉得自己的普外科也该整理出这么一个手册。
电梯到了11楼, 李敏向谢逊点点头, 先出去了。谢逊的拳头攥紧松开、松开再攥紧, 自己不能再植专注个人技术了, 也该多想一点儿,多承担一点儿外科的工作。
*
李敏到了办公室先开窗换气,打扫卫生,然后和住院总郑大夫带着实习学生一起楼上楼下地查房、修改个别患者的医嘱。这些事情都做完了,已经快八点了,但俩人对科里的情况都胸有成竹了。
今天没有交班早会,李敏就对郑大夫说:“师兄,我去十一楼的主任办公室。有事儿你打电话。陈院长今天可能也会过来。”
“好。”
俩进修大夫回家省亲去了,李敏抓住轮到神经外科的两实习生,将他俩交到白班护士手里。
“小吴,十一楼今天上午他俩看着,有事让他俩跑腿。我在主任办公室。”
“好。”小吴高兴地答应了,开始提溜俩实习生干活。
这俩在神经外科实习已经实习12天了,现在完全可以顶半拉人使用。另一个原因是小吴这护士靠谱,所以李敏交代清楚后,可以放心回办公室忙自己的。
快八点半了,陈文强把女儿送了过来。
“老师。”
“小李,小雁儿交给你,我先去院办。”
“好。”
“雁啊,跟你李姐在这儿好好学习。”
“嗯嗯。”
小雁儿姑娘一边掏卷纸出来一边说:“我爸去处理跳楼的事情,李姐,你知道谁跳楼不?”
“知道。9点30分,咱倆讨论跳楼的事儿。如何?”
“好。”
*
昨晚跳楼的那个幼儿园大班老师,人在急诊室留观了。但是曹秀娥追到急诊室好一阵子“发泄”。追逃中间碰倒了别的留观病人……然后被碰倒的病人和家属投诉了。
由于病人特殊,陈文强刚到医院,就被医务处秦处长请去处理投诉了。
这个患者是在天擦黑的来院的。要陈文强说这家人也是不长脑子,明天是五一劳动节,全国统一放假的公众假期,哪怕早三个小时来,门诊也会按照病情收到病房的。到了晚间看急诊,急诊科自然要根据规定留观,把能做的检查都做了,或是有明确诊断、或是以各种原因待查的名义,等2号正常上班,再送进病房了。
急诊科这么做,谁也不能说他们错了。他们有足够的根据,是按着院里的规定行事的。只是他们这个做法,内科病房提过异议,因为检查有提成的。
——全套的检查急诊都给做完了再收进病房,这这,影响病房的奖金啊。可向主任和张正杰又是嘴巴不饶人的,那俩直接说:“你们就赚用药的那部分奖金吧。”
说由病房赚用药那部分的奖金,但是急诊已经给了长期医嘱,病房一般不会完全推翻,这就导致难进病房的医药代表,一窝蜂地扑向了急诊科。
急诊科没有门禁,任何人往来自如。就是急诊外科病房,也是每天处于开放状态。内外科都少了一份应令水果等的便宜,甚至各种医药代表提供的小福利,也减少了不少。
外科还沉得住气,但内科的不爽被陈文强以急诊科没人爱去、急诊奖金低了会影响士气等等拦了回去。
有了陈文强的官方支持,急诊科主任向泰和与急诊外科副主任张正杰联手,为了拢住急诊科的人心,还有俩人本就是不会放过一分钱的性子,他俩把医院的所有规定参详透彻。
急诊科的收入是上去了,重症在急诊观察24小时的事儿时常发生。但只要急诊科没耽误患者诊治,陈文强也就由他们去了。
在哪科住院不得先做检查的。
可曹秀娥昨晚义愤填膺的后果,令秦处长在一大早的、被是夜担任总值班的卢科长给请到医院了。理由是这事儿起因是费院长的儿子,惹祸的是费院长的儿媳妇、还有他儿子的小三。这不是他能处理得了的。
他费了很大劲安抚住了患者,说要在今天天亮就把事情报告给领导,但他不敢隔了锅台上炕——不通知秦处长就给陈院长打电话。
秦处长昨晚也听说了跳楼的事儿,他到了医院先要了患者的病历看,看是什么患者,要是没什么事儿,碰倒了摔个跟头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可等他看到急诊病历就开始发愁,他不知道患者这样到底是个什么确切诊断。他打去陈文强家里没人接听电话,打去舒院长家里也没人接听电话。他翻看舒院长和陈文强的去向,找到一个共同号码。
m的,这俩人关系可真好!就放假一天的,这是住到一个屋檐下了啊。有本事天天住一起啊。(不怪他这么想,他不知道俩人的关系。)
*
陈文强看着患者病历皱眉。现有的病史极其简单(急诊病历和住院病历要求不同)。男性56岁,突发双侧腹痛半天,加重两小时入院。
唔,这个主诉勉强能过关。
病史:过去半年内无明显诱因开始消瘦,体重减轻了大约5公斤。
查体:无心脏杂音,腹软,左肋缘下可触及脾脏。全腹无触痛、无反跳痛。双手指甲下可见大量碎片状出血。
血常规:wbc偏高,但是在正常范围。分类也在正常范围。
其它的实验室检查都没有回来接过。而预约好的腹部ct检查,已经排到4号下午了。
好在有个急诊的腹部b超,结果:肝、胰均可见多处密度不均匀、回声高低不同的小结节。
b超诊断:肝胰占位性病变?脾大。建议做腹部ct,以排除小结节肝癌。
“患者和家属是什么要求?”
“道歉。”
“那就让闯祸的去道歉呗。”陈文强的语气不善:“这样的事儿,你找我来做什么。”
“那个是这样的,陈院长。”卢科长赶紧抢答:“那个患者家属不知道从哪儿听说的,撞倒他的人是费院长儿子的媳妇和小三,他让仨人一起去给他道歉。”
“还有这样的事儿?”陈文强疑惑地问。
“是。我昨天夜里和患者家属沟通了很久,最后以今天汇报给院领导,把他们安抚下来。”卢科长摸摸额头不存在的虚汗说:“那家人就没有一个讲理的。”
“秦处长,你通知费院长一声,怎么道歉他拿主意,赶紧处理好。小卢,你跟我去看看患者。”
陈文强第一样看到患者感觉就不好,如果他没有弄错,这患者绝对是肿瘤晚期的表征。
*
费院长昨晚就气得跳脚,长子就一个初中毕业,亏得那是十几年前,自己费了好大劲儿把他弄进汽车班。现在给自己弄出来这样一个丢脸的事情!要不是长子没在身边,他都能立即打劈他。
可他想去集资楼那边找儿子,他老伴儿就劝他:“大晚上的,你这时候过去,还不够给省院那些长舌妇添材料的。明早再去吧。”
好说歹说地劝了半宿,劝他看在孙子的份上,儿子都三十多了,相信以儿媳妇的聪明劲,一定能跟儿子掰扯明白的。
费院长气得肝疼,头疼,浑身上下就没有舒服的地方。他人躺在床上,却辗转难眠。翻来覆去地弄得他老伴儿也没睡好。
“你说那个幼儿园的老师,他怎么搭个上的?啊?”
“送孩子呗。老大媳妇这些年就没送过几次孩子,这有什么奇怪的。”老杨太太不以为然。
“咱们省院还少了男同志送孩子的?”
老杨太太沉默。
好久以后她才说:“我这年后不是扭着腰了不得动弹嘛。老大他两口子下班不准时,咱们家大孙子就是幼儿园老师给送回来的。”
费院长立即明白出事的基本条件了。
长子每天送傅院长去分院,走得早回来的晚;自己这半年多一直忙着跑西边动迁的事儿,回家也没准时的;大儿媳妇、二儿子调去分院工作,闺女去年秋天去药学院上学;老伴儿不能接孩子了。
归纳起来,就是给了人登堂入室的机会了。
费院长气得捶床苦笑。这也是一个傻子,自己今年进不了正高,二线在即了……
说起来,大儿媳妇、二儿子调去分院工作,也是费院长为儿女谋划的出路之一。因为分院药剂科那边年前才退休了一个药剂科的主任,半年前就讨论那个空岗,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选。
对药剂科的那几个中级职称的主管药师来说,那边太远,奖金太少,收入要降低。所以这边门诊药局和病房药局差不多的那几个小组长,哪怕是提半级也没人愿意过去通勤。
更重要的原因是范主任也提不出一个合适的人选来。药剂科这些年她没少下功夫,但真的就没有一个突出的、业务能够百分之百扛起来的合适人选。
至于药剂科现任的副主任萧主任,他要管着制剂室,那是省院天天赚钱的地方。把他调过去,范主任一个人照顾不过来这么多事儿。
后来自己跟药剂科范主任提了一下,她就同意把老大媳妇派过去,暂代分院药剂科主任。考核期一年。若是没出错误,就正式任命为分院药剂科主任。
曹秀娥愿意去不?愿意。
她去年从夜大毕业,虽然挂着医大的名头,但那也只是大专。留在这边,这一辈子到头也就是个药房的小组长了。而且这药房的小组长,她也未必能拿到。药剂科这几年的已经进了好几个本科生了。
至于奖金少了,收入低了,公公的补贴,哪儿还差那么点儿钱。自己三口全在公婆这儿吃,穿也是公公出钱,他们也就是过年过节的给俩家父母亲买些东西了,意思意思罢了。
但是她初分院那边接受药剂科主任一职,无数的工作等着她去学、去做。虽然她上班可以搭乘傅院长的小车一起过去,但是下班,傅院长就不会等她了。自然通勤车也不会等她。所以,赶不上正常下班的点儿,她就会住在那边的单身宿舍里。
而自家的二小子,他倒是每天能蹭车或者坐院里的通勤车回来。可他回到这边基本都是晚上六点以后了。所以,这孩子就变成幼儿园老师天天给送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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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院长把前后的原因想明白了,但他更气了。“还是老大荒唐。孩子送回家也是送到我们这儿。”
“哪有白使唤人的道理。你又不是幼儿园的院长。我打发老大给那老师送了几回礼。大概就是这么熟悉起来的呗。”
“那他怎么把人领到集资楼去了?”
“那小姑娘眼皮子浅呗。这还有什么说的。她不往集资楼去,老大还能绑住她抗去啊。”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费院长这辈子,他就没干过这样的事儿。他气得更睡不着了。
“唉。不知道明天亲家上门,咱们得怎么赔礼道歉了。千万别搞得老大离婚了。”
“孙子都这么大了,离什么离啊。”
“你别光看孙子大了,你得想想老二还得靠着他嫂子,闺女去年才送去药学院学习。你敢保证闺女能比老二学的好?”
老杨太太不敢保证。
自家这老二啊,自己是差不多天天陪着他背药典了,唉!
“你说咱家这几个孩子,唉!”老杨太太也愁。自己也就囫囵完了初中,二小子和闺女都念了高中啊。但自己背药典也没那么费劲儿,这老二啊。
费院长提起儿女的不争气,简直要呕血三升。自己当初父母早逝,一个孤儿,千难万难的都能努力学习考上大学,怎么自家的孩子,唉,怎么就没一个学习开窍的呢。
说起儿女的不争气,老杨太太除了叹气也没办法。“三孩子小时候看着都还可以啊,怎么就没一个能考上大学的呢。”但是她还是想为二儿子说两句好话的。“老费啊,你也别太上火,老二也没你说的那么糟,他现在分院那边不是也独立顶班了。这也差不多算是开窍了。以后要是能行,就跟老大媳妇一样去读个夜大,咱们也就,就能放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