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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

  卓玉娆望了望霍斩言,又看了看放在桌子上的食盒,神情之中虽有不舍,却还是转过了身,手里紧紧握着那只玉瓶,迈步离开了房间。
  老洪回来的时候,已见自家的楼主负手站在窗边,面对着窗外的鱼池失神,霍斩言觉察到他的动静,没有回身,语气淡淡道:“老洪,把食盒拿过来。”
  老洪走到桌子边,把食盒拿了过去,不明所以的问道:“楼主,怎么了?”
  只见霍斩言伸手接过去,将里面的糕点尽数倒在了鱼池之中,色香味俱全的点心,立即引来鱼儿的争食,平静的水面上荡起阵阵涟漪,不多会儿,那些糕点便只剩下一些残渣,漂在水面上,被调皮的小鱼不时争抢着。
  老洪瞪大了眼睛,有些愕然,反应了一会儿方道:“这点心里有毒!”
  他顿了顿,不由怒道:“卓鼎天竟如此胆大妄为,在自己的地方上下毒,也不怕招来武林非议么?”
  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当初便是料想到这点,所以才会跟卓鼎天到左岳盟里来的,若是回到江月楼中,难保不会被人暗中下毒,到时候想找卓鼎天讨要说法都难,既然他们要利用卓鼎天覆灭神龙教,现在还不宜与他正面交锋,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没想到卓鼎天竟如此肆无忌惮,胆敢在自己的地盘上谋害江月楼主!
  霍斩言容颜里荡开些许苍白的笑意,温凉的声音缓缓响起:“你也知道在自己的地方下毒,会惹人怀疑了?”
  他淡淡的说着,仿佛事不关己似的:“毒确实是他所给不假,不过有些人太心急罢了。”
  老洪闻言思索片刻,回想起卓玉娆方才一系列的反应,不由皱了皱眉:“没想到卓姑娘看起来这样良善的人,竟也会同卓鼎天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
  “伤天害理?”霍斩言平淡的语气轻轻念着,自嘲般冷笑一声:“在这江湖上,到底什么才算是伤天害理之事?有时候,连正邪都无法分得清楚,不过都是在为自己活罢了。”
  他静静的说着,好像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故事:“有时候想想,我与卓鼎天也没什么不同,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即使在深爱之人的心上扎刀,都没有关系。”
  老洪听他这样说,顿时急了:“卓鼎天那样的人,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要利用,怎配与楼主相提并论?楼主这样做,都是为了江月楼,为了我们……”
  他说到这里,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望着霍斩言的目光满是疼惜,轻声的问了一句:“楼主,我们一路走来,好不容易才熬到今日,您……已经累了么?”
  霍斩言的神情孤独,温雅淡漠的眉目中,有落寞,也有无奈。
  累了么?
  这个问题,还容不得他去想。
  江月楼发展至今,霍家的子孙已近消亡殆尽,如今到他这一辈,就再无一人可以继任楼主之位。总怕哪一日,他会像伯父一样,毫无征兆的死在某个角落里,留下整座江月楼群龙无首,在江湖的血雨腥风中被人瓜分蚕食,最后覆灭了满门。
  想起未来的局势,想起自己对父亲的承诺,他缓缓蹙起了眉,脸色苍白,身子歪了一下,伸手扶着旁边的窗户咳嗽了起来,老洪见此,连忙说道:“楼主,您还是先去歇息吧。”
  霍斩言侧过头,淡淡的望了他一眼,虚弱疲惫的点了点头,没想到霍斩言这一睡,竟然睡到了傍晚,卓鼎天不知有何要事,差人来邀请过许多次,不过都被老洪婉言回绝了。
  昏暗的内室中,霍斩言缓缓睁开眼睛,下意识的问:“老洪,现在什么时辰了?”
  老洪站立在屏风外面,躬身恭敬答:“楼主,现在已经申时了。”
  他顿了顿,提醒道:“卓鼎天差人来过几次,因楼主还在睡着,都被我回绝了。”
  内室中,霍斩言淡淡的嗯了一声,已经起身走到书案旁,将那张图纸拿在手中:“走吧,看来有人已经等不及了。”老洪哎了一声,连忙跟在他的身后。
  第75章 心愿与身违(三)
  两个人很快来到了左岳盟的前厅中,只见卓鼎天来回踱步似乎在焦急着什么,霍斩言迈步走了过去,声音不咸不淡道:“卓师叔在为何事忧心?”
  卓鼎天听到他的声音,连忙迎了上去:“斩言,你可来了。”他顿了顿,问道,“听玉娆说你病了,现今身体可好些了?”
  霍斩言颔首,慢慢答:“有劳卓师叔挂心,斩言已经无碍了。”
  卓鼎天长舒了一口气,方道:“天水涯之事,你可有些眉目?”
  霍斩言点了点头,将图纸交给卓鼎天:“这是今日刚送来的图纸,我已派人沿着这条路走过,没有错的。”
  卓鼎天连忙接在手里,神情激动的注视着它,看了许久也未看出破绽,只道霍斩言当真没有任何防备,费尽心机地为他取来了图纸,于是笑着道:“辛苦你了。”
  霍斩言的语气沉静,听不出一丝波澜:“能够为中原武林效一点力,是斩言的荣幸。”
  卓鼎天将图纸收好,瞥了一眼老洪,接着道:“斩言,今日请你来,还有一件事要同你商议。”
  霍斩言眉目中闪过一丝疑惑:“事关神龙教么?”
  卓鼎天摇了摇头,神情间有些尴尬:“是关于卓霍两家的私事。”
  他说着,再一次看向了老洪,意思已经非常明显,想让这屋子里唯一的外人出去,霍斩言顿时了然,不紧不慢的道:“老洪在江月楼里数十年,也算是我们霍家的人,卓师叔有话就请说吧。”
  卓鼎天见此也不再坚持,于是侧了侧手示意霍斩言坐下,他在首座上坐定了,倾身问道:“斩言今年年方几何?”
  霍斩言静默了一会儿:“二十三。”
  卓鼎天从旁边的案上端过一杯茶水,方道:“可曾立有婚约?”
  霍斩言一愣,沉吟思忖卓鼎天的意图,就在这愣神的功夫,便听老洪冷笑着答:“老楼主去的早,山庄里自然没人替楼主张罗,卓盟主有此问,可是想给我家楼主安排一门婚事?”
  卓鼎天听此,纵声笑了:“我正有此意呢,霍师弟英年早逝,我也算是斩言的半个长辈,理应为他的婚事操心的。”
  卓鼎天要打什么如意算盘,老洪岂能不知,只是那卓玉娆今日刚下毒谋害过霍斩言,这才过去几个时辰,卓鼎天就来为自己女儿提亲,他自然心里不痛快,于是忍不住抢白了一句:“不知卓盟主要替我家楼主,给哪位姑娘提亲?”
  卓鼎天果然侧身看向霍斩言,试探的问道:“斩言觉得我家玉娆如何?”
  霍斩言的目光平静,语气淡淡的:“卓师妹知书达理,又是师叔你的独女,自然与众不同。”
  卓鼎天听此,显得很是欢喜:“这便好了,师叔有意把玉娆许配给你,你可愿意?”
  “这……”霍斩言迟疑了一下,似乎在斟酌什么。
  “怎么,”卓鼎天见到他的迟疑,神色俨然:“难道霍贤侄觉得我家玉娆配不上你?”
  霍斩言微微笑了,不紧不慢道:“卓师妹聪明过人,能够娶她为妻自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只是……斩言怕自己会误了卓师妹的终身。”
  “哎,这是哪里话……”卓鼎天摆了摆手,满不在乎道:“斩言你性情沉稳,实乃人中龙凤,把玉娆托付给你,我也就放心了。”
  霍斩言还是有些迟疑,试探的问:“但不知卓师妹是何意愿?”
  卓鼎天听此,觉得这门婚事已经成了大半,随即笑道:“若不是怕失了女儿家的礼数,那丫头巴不得每日都往你那里跑呢,难道斩言还看不出她的心思?”
  老洪担忧地望向了自家的楼主,只见他的思绪顿了顿,微微轻笑道:“如此,斩言便要高攀了。”
  “楼主……”老洪大惊失色,卓鼎天企图将女儿嫁进江月楼,肯定是不怀好意,楼主不会不懂这一点。可明知道是这样,还是答应了这门婚事,即使是在身边伺候多年的他,都不能理解自家楼主到底想要做什么了。
  霍斩言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一眼,制止了老洪的失态,转身就听见卓鼎天哈哈笑道:“好,等剿灭了神龙教那帮妖人,师叔就替你们准备婚礼!”
  霍斩言静默的颔首,微微欠着身子:“多谢师叔。”
  左岳盟的门外,云皎愤愤地望着霍斩言,蹭了蹭旁边的云初末:“你说讨厌鬼为什么要答应这门婚事啊?”
  云初末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呵欠,没好气的回答:“我怎么知道?”
  云皎转过身,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他,甚是可爱动人:“你不是男子么?一个男子为什么要娶一个女子,你难道不知道?”
  云初末面无表情扯了扯唇角:“明月居对面那条街上,有个土财主的儿子去年刚抢了一个姑娘成亲,今年又娶了三个小妾,你可以去问问他。”
  云皎不满地撇了撇嘴,轻哼了一声,立即指责道:“你们男人最是可恶,贪财好色,饥不择食!”
  听到‘饥不择食’这几个大字,云初末很不是滋味,他轻飘飘地斜了斜眼睛:“谁说我饥不择食了?”他的眼里带着笑意,望着云皎戏谑嘲讽道,“但凡像你这样的,我就从来不择。”
  “你你你……”云皎见他又在拐弯抹角的打击自己,简直愤怒的跳脚,抬眼看他地转身走了,手指哆嗦着指他:“云初末你给我站住,我到底哪里不好了!”
  不远处的云初末,闻言脚步一顿,不由又是抿唇一笑,轻轻的声音念着:“果然,还是笨蛋……”
  站在左岳盟门外的云皎,看了看屋子里的霍斩言,又看了看走远的云初末,很是不乐意地哼了几声,屁颠屁颠地迈着步子跑向云初末了。
  “云初末云初末……”云皎从他的旁边凑了出来,这一百年来,被某人的傲娇毒舌打击过太多次,她都已经练就了瞬间消气的本事。
  云初末斜斜地瞥了她一眼,神情间显得很嫌弃:“干嘛?”
  云皎微微嘟着嘴,不乐意的问道:“你都还没有告诉我,现在要去哪里?”
  云初末的脚步一顿,沉吟了一会儿答:“方才路过左岳盟的后山,那里的湘妃竹长得很好。”
  “嗯?”云皎脑中的某根弦突然颤了一下,顿时觉得自己表现殷勤的机会到了,于是她紧赶慢赶地跟上云初末的脚步,仰天笑道:“砍竹子啊,砍竹子这种事既简单,又不花费什么力气,最适合我这种……温和柔弱的小姑娘了。”
  云初末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语气甚是无力:“云皎……”
  云皎立即顿住脚步,僵硬迟疑地转过身,无辜水灵的眼睛望着他:“云初末你怎么了,看上去好像很累呢,要不要休息一下?”
  云初末露出阴森森的笑容,一步一步地接近她,淡淡地嗯了一声:“我现在确实很累呢,不过在休息之前,有一件事没有做,我始终不大甘心。”
  云皎不由心虚地往后退了几步,警惕的问:“你要做什么?”
  云初末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语气清淡:“云皎,你过来。”
  云皎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小心翼翼望着他,低声嗫喏道:“我觉得我现在站的位置就很好,可以听得到。”
  云初末的表情严肃,语气威严:“那你是要我过去了?”
  云皎激灵了一下,虽然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自己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好,惹得云初末如此生气,不过为了保住小命,她还是乖乖地往前迈了一步,可怜巴巴地望着云初末。
  无视她无辜的表情,云初末淡定的点头:“你还可以再过来一点。”
  云皎顿时不乐意的撅起嘴,神情凄楚的向云初末接近,见他缓缓的抬起了手,她的瞳孔一缩,赶紧扑到跟前抱住云初末的腰,差点痛哭流涕:“云初末我错了,我再也不要砍竹子了,看我这么多年跟着你,费心尽力照顾你,给你做饭,帮你施法,奥,最近还一直给你煎药!求求你不要割我的舌头……”
  云初末任她抱着,不可忍受的闭了闭眼,长长的叹了口气:“云皎。”
  云皎眼泪哗哗地看向了云初末,要多可怜就多可怜:“我在呢,云初末。”
  云初末温柔的笑着,慢慢抚上了她的头:“天黑之前,扛三十棵竹子过来见我,不然……”他的脸色一绷,话锋陡转,“我一定把你的舌头割掉!”
  云皎连忙屁颠屁颠跑到后山砍竹子了,同时还在愤愤的想,云初末这个厚颜无耻又猥琐的人,一点都不懂得她的可爱!
  目送云皎远去的背影,云初末脸上的微笑逐渐收敛,左岳盟的广场上,他云淡风轻的负起了手,望向远方天际的夕阳,潋滟温柔的目光中,竟生出一丝落寞和自嘲。
  又是这般绝望的残阳呢,赤红蔓延了整个天际,如同记忆里的那个诀别,美丽的像血一样……
  第76章 心愿与身违(四)
  天水涯的山林里,黑压压的人群潜伏在灌木丛中,小心翼翼地向前行进着。
  卓鼎天走在前头,警惕的向四周查探着,微微躬着身子侧头提醒旁边的人:“小心点,可能有埋伏。”
  陆九卿跟在他的身边,压低了声音问道:“盟主,霍斩言那小子可信么?”
  陆九卿到现在还称呼卓鼎天为盟主,身为武林盟主的龙懿文当然不高兴,这次围攻神龙教,他几乎将整个龙家堡的精兵都带来了,不知道比左岳盟强了多少倍,于是心里不由硬气了许多,冷冷哼道:“若是那姓霍的,同魔教妖女勾结,坏了我们的大事,卓盟主你也脱不了干系。”
  黑暗中,卓鼎天的瞳孔中漆黑点点,他捻着胡须微笑着:“霍贤侄的为人,卓某敢以性命担保,盟主但请放心好了。”
  龙懿文见他这样说,心知现在赚不到便宜,于是又哼了一声,不再多言。
  其实他心中巴不得霍斩言给的图纸出错,这样一来,由他带领大家冲出险境,剿灭了神龙魔教,到时候武林中人哪个不会唾弃霍斩言和卓鼎天,而把他当成神灵一样供奉着?
  可惜,霍斩言给的图纸显然是没错的,他们走了大半夜,都未出现任何异常,偶然遇到几个魔教中人,也被他们不动声色地解决掉了。
  一行数千人,悄悄的潜伏在密林中,按着图纸有条不紊的向前走着,天水涯地处偏僻,风景环境亦是怪异无比,甚至他们还曾看到过一团浓白的瘴气飘在不远处,距离主道仅有几丈远,却好像凝固了一般,没再向道路这边扩散,透过昏暗的月光,依稀能看到瘴气里的树木已然枯死,伫立在那里像是引路的死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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