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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

  车门被打开,一个极眼熟的年轻男人满脸隐怒地走下来。皱眉打量了夏知蔷几眼,他目光里只剩鄙夷与嫌恶。
  他说:“看看你这副鬼样子……死的那个,为什么不是你呢?”
  第22章
  某栋公寓楼路边, 一辆黑色豪车里, 季临渊独坐在后排,指腹正摩挲着衬衫袖口上那枚银色扭索雕纹袖扣
  这天天阴, 车厢内昏暗幽闭,男人本就冷硬的轮廓在深沉的光影烘托下, 更显凌冽。
  他已有半个多小时没开口说话了。
  此处是禁停区, 应付走两三个交警, 司机百般无奈之下, 只得给副驾的蒋跃然递了个求助的眼神。
  陪人开了大半天会,又在这儿耽搁了快四十分钟, 蒋跃然早等得烦了。她回过头去,展颜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阿渊, 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季临渊抚摸袖扣的动作些微停顿了片刻, 又继续,仿若未闻。
  四十分钟前, 结束一场冗长谈判的他再次来到“知芝”楼下,却意外地发现,自己手中的门禁卡失效了。
  季临渊转而拨出可视门禁。
  秧秧接通后, 表示自家老板有过特别交代,实在不方便再请他上楼, 还说,夏知蔷现在并不在工作室,貌似是去s市探望丈夫了, 下午的飞机。
  季临渊回到车上,像尊煞神一般沉默到现在,渐渐地,与一点点暗下的浓黑夜色融为一体。
  见他不答话,蒋悦然便又问了一遍:“阿渊,我们——”
  “下车。”男人终于开口。
  蒋悦然怔愣几秒,似乎没太听明白,满脸不耐地季临渊一字一句道:“你,还有他,都下去。”
  油门踩到底,他将车开到了南江大学北门口,熄火后,习惯性地摇下一半车窗。
  静坐几分钟后,季临渊猛然扯下领带,领针在动作间猝然崩开掉落在地。等脖子上的束缚减轻些许,他窝手点燃香烟,手臂搁于窗框,视线则尽数投向校门方向。
  他记忆力向来不错,至今仍能回忆起第一次来学校找夏知蔷的场景。
  从暑假某件事情发生开始算起,两人当时已有一年多未见。
  那是个飘着蒙蒙细雨的秋日清晨,接到他电话后不过几分钟,夏知蔷娉婷纤细的身影就出现在宿舍楼门洞口。
  她在湿气氤氲的水雾中轻踏着靠近,眼神躲闪,脚步犹豫。
  眉清目秀的女孩较之前又清减不少,帆布裙子下露出的脚踝白得发青,围度只用两指就能圈住,走路轻飘飘,缺乏实感,好似一阵可有可无的青烟。
  来到季临渊身前一米左右,夏知蔷将透明小伞撑高了些,抬头看他,不甚自然地唤道:“临、临渊哥。”
  “我不是你哥哥。”
  “……对不起。”
  稍显烦躁地移开眼神,季临渊将视线投向被雨幕柔了焦的远处风景:
  “我妈让我来看看你。”
  听闻是叶青让人来看望自己,夏知蔷起初有些惊讶,过了会儿又觉酸楚感动:“我过得很好,你帮我转达一下,叫叶阿姨不要担心。”
  “看出来了,你过得的确挺好,”季临渊冷冷地扫了她一眼,“起码还活着。”
  夏知蔷眼睛眨了眨,睁合几次后,已然有些泛红。她稍低下头,十指紧绞,还刻板机械地拿拇指指甲去撬其他几根指甲,发出一听就很疼的,咔咔的响声。
  她又说了一次“对不起”。
  “说来说去,就会这一句?”鞋底将脚边的枯枝尽数碾碎,季临渊重重呼出口气,说,“跟着。”旋即大步往校外走。
  跑神的夏知蔷直到对方走出好几米,才知道要跟上,像小时候一样,她仍是落后这人一点距离,以免靠太近了,再自讨没趣。
  “这是要去哪儿啊?”直到跟着人来到车前,她才敢问。
  “吃饭。”
  从季临渊的不情不愿的神色中,夏知蔷推测,带自己吃饭应该也是叶青布置给儿子的任务之一。
  她默了几秒,攒足勇气,说:“可不可以,让我请你吃一顿饭?”
  进车厢的动作一停,季临渊直起腰,皱眉环视着学校周边那些小餐厅,嗤笑一声,傲慢又轻蔑:“请我吃什么,这些吗?”
  “不是不是,”夏知蔷傻傻地摇头,“你想吃什么,都可以的。”
  男人眼睛微眯了一下,说“好”。
  季临渊把她带到自己常去的餐厅,点完菜后,还开了价值不菲的瓶酒。这一餐,随随便便就花光了夏知蔷从生活费里攒下的存款。
  卡刷爆后,她搜遍全身,还差600块。
  冷眼旁观着夏知蔷的窘迫,最后关头,季临渊才不紧不慢地补齐剩下的账单。他轻侮鄙夷地嘲弄道:“下次充胖子之前,记得先在心里掂量掂量。”
  夏知蔷脸红到脖子根,说知道了。
  两周后,季临渊受母亲之托再次来到南大。
  夏知蔷意外于叶青的大度与不计前嫌,同时也奇怪,这样关心着自己的叶青,为什么不曾主动打一个电话过来呢?
  是因为太过好强,所以只愿用这种间接的方式表达牵挂?
  她想不明白。
  那天的季临渊有点忙,本打算看一眼就走,却发现夏知蔷不言不语地跟在自己身后,一路到校门口。
  “你想干什么?”季临渊说话时突然停下,以至于,她差点撞他背上。
  退了两步拉开距离,夏知蔷从钱包里拿出六张百元纸币,递给季临渊:“还钱。”
  对方犹豫几秒,收下,果决得像是想斩断谁的后路。
  见她还了钱仍站在原地不走,他问:“怎么,你又要请我吃饭?”
  “嗯。”
  “夏胜利一个月给多少钱,让你能这么挥霍?他这样由着你胡来,难怪会养出个心里没数的废物。”
  “我没找他多要。都是我自己惹出来的事,我要做什么,肯定不会动别人给的钱。”
  她又小声补充了一句:“我是个废物没错,但这个真怪不到我爸身上。你能不能别那么说他?全部都是我的错,跟别人没关系。”
  对此,季临渊不予置评,他只问:“那你想怎么样。学着三流电视剧,充完胖子,再替餐厅刷盘子还账?呵。”
  “不是的。我是说,我可以自己做饭的……”夏知蔷抬眼看他,“我做饭,你吃不吃?”
  学生寝室没有条件也不允许开伙做饭,如果季临渊没猜错,她的意思是,她要来自己家里做饭。
  他意味深长地打量了夏知蔷一会儿,眼神复杂,有意外,有探究,亦有一种隐隐的,独属于成年人的情绪涌动:
  “你这是个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女孩的眼神直白又茫然,干净得像极地的冰,“我就想为你做点什么,请客是请不起了,下厨我还勉勉强强,所以……”她随即恍然,“你家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去研究生宿舍借厨房,一样的。”
  “我在这里没有家。”
  “哦,那我做完饭给你送——”
  季临渊补齐后半句:“……但住的地方,有厨房。”
  那天起,一辆连号牌照的黑色豪车每隔一段时间——一般都是周末没课的日子,便会停在校门附近,降下一半车窗等人。
  季临渊不是次次都在车上,其行驶目的地却从来都没变过——那是季氏在本市的一家老牌五星酒店。他住顶楼,一个面积近300平,生活设施俱全的大套房。
  没人知道夏知蔷一天一天的,在那里头做了些什么。反正,她只有孟可柔这一个了解行踪的室友,而不管是成为朋友前,还是后来,孟可柔都不曾多问半句。
  孟可柔唯一知道的是,夏知蔷每次从那个地方回来,不论神色还是精神都不太好,整个人蔫蔫儿的。她曾无意中瞥见过夏知蔷裸露皮肤上的奇怪痕迹,偶尔,她还会听见冲着水的浴室里隐约传出哭声。
  她只当这姑娘心理有问题,大好青春砸在一个渣男身上,上赶着找虐。
  孟可柔开始有意无意地将靠谱异性带到人跟前,让夏知蔷认识。夏知蔷并不积极,甚至有点排斥,可碍于好友的面子,她还是同大部队一起出去玩了几次。
  与同龄异性接触不多的她,偶尔会在对方要微信号时因为紧张而点开付款码让人扫,蠢得可爱,反倒戳中不少人的点。
  不多时,开始有同校男生积极地约夏知蔷一起吃饭唱歌,微信短信电话轮番轰炸,甚至去宿舍楼下堵人,有种年轻人独有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莽撞气势。
  季临渊对此多少有些了解。
  他面上并没有太大反应,只是将每次见面的间隔缩短了些,又缩短了些,更缩短了些。
  随着去季临渊住处的频率渐渐增加,夏知蔷返校的时间也越来越晚,一开始是下午,后来变成傍晚,有几回,她到寝室时竟已是踩星踏月的午夜,差点赶不上宿管关门。
  就当这种古怪诡异,还带着几分暧昧色彩的“约见”快成为习惯时,某个清晨,季临渊临时起意,突袭来学校找人,然后,便正撞上了在外熬了一宿、浓妆短打的夏知蔷和孟可柔。
  他怒气上涌,口不择言地说:“死的那个,为什么不是你?”
  夏知蔷拿指甲掐住手心,强忍住要往外涌的眼泪,嘴唇亦是抖个不停,好似有很多话想说一样,等真说出口,却仍只有一句令人无力又恼怒的……
  对不起。
  季临渊当即摔上车门离开,然后,很长一阵子都没再出现。
  直到生日那天,他收到了一对不论是品牌还是款式,都不太中意的卡地亚袖扣。
  现下,季临渊细细抚弄着许久没离身的袖扣,想:五位数的价格,也不知她是熬了多少夜、打了多少工才攒出来。
  难看是难看,但念在她拳拳心意的份上,姑且再多戴一阵子吧。
  另一边,无端被季临渊赶下车的司机,正耐心侯着身侧不远处,那个气得直抖的女人情绪缓和。
  对于蒋悦然与季临渊真正的关系,他旁观许久,自然是有些了解。
  见蒋悦然面色灰败,瘦弱身影楚楚可怜,司机忍不住开腔:“蒋副总,有些事您可别急于一时。季总这人轴,遇事听不得劝,只能靠自己想通。前段时间我刚跑了趟广云,叶女士也发愁得很,可还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季总连她的话都不听,又能听进去谁的呢?”
  “是啊,他想做什么,就一定会去做的。谁的话都不听。”蒋跃然凄凉地应和,承认着不想承认,又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夏知蔷升大学那年,蒋跃然才刚进季氏。职位低微的她,当时只是季临渊的行政助理之一。
  偶然一次机会,她跟着季临渊回广云办点事,亲耳听到叶青对儿子说:“阿渊,我不管你是气不过也好,不甘心也罢,或是别的什么理由,都不要去找她。”
  “您之前不总说,要我抛下成见,多照应照应这个妹妹吗,怎么现在又换了说法?”
  “那是以前。以前和现在,能是一个样吗?她变了,你也早变了,一切都变了,”叶青苦笑,“退一万步,知知有她爸爸照顾,再不济还有我。怎么都轮不到你。”
  也就过了一年,季临渊还是去了南大,借着叶青之名找上了夏知蔷。
  他想做的事,的确是谁都拦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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