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节

  徐之敬的兄长就是这么莫名其妙死的,如今遇到这种情况简直不能忍了,抬手一挥,所有人都鼻子一阵剧痒,拼命打起喷嚏来。
  刹那间,课室里泪涕横流,徐之敬铁青着脸站起身来,恨声道:“恃强凌弱,以武器对手无寸铁的书生,真当我会稽学馆无人?”
  傅歧趁着所有人注意力都放在徐之敬身上的关头迅速晃过虞舫,三两步奔到腿脚不便的兄长身边,架住他的身子就往后带。
  “等等,傅歧,让我再看看情况。”
  傅异拍拍弟弟的肩膀,“这么多人为我拼命,我总不能不管不顾就跑了。你那叫祝英台的好友不是去搬救兵了吗?”
  傅歧听兄长这么说,只能忍耐,举着拳头护在他的身前,大有谁敢过来就跟谁拼命的架势。
  另一边,马文才护着差点被踩伤的褚向从人群里钻出来,揉着鼻子关心地问:“你还好吧?”
  可怜褚向背后中了一棒,直接趴到地上,又慌乱的躲避众人的推挤和踩踏,身上的衣服早已经散乱的不成样子,束好的头发也披散了下来,配上泪眼氤氲的模样,简直像是被蹂躏过了的小媳妇。
  也亏是祝英台不在这里,不然又要在心中尖叫了。
  “我没事,就是背后有点痛。”
  褚向艰难地直起身,收拾着自己散乱的袍裳。
  整着整着,褚向的表情突然一僵,一扭头又走回人群里,在地上开始寻找着什么。
  那一片刚刚被徐之敬下了药,所以褚向找了没几秒就满脸通红不停打喷嚏,毫无形象地弯腰四处张望。
  马文才担心他出事,用帕子捂住口鼻,跟上前去,正准备把他拉回来,却见他从地上找到了半块玉佩,郑而重之地放回了怀中,满脸都是庆幸。
  见到那块玉佩的模样,斜地里的马文才伸出去的手猛然往回一缩,不可思议地看了褚向一眼,悄然无声地又退回了人后。
  只是手,却不由得按向了自己的胸前。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马文才:(瞪)叮你个头啊!
  第197章 仁义道德
  马文才的胸前, 如今也贴身带着半块玉玦。
  之前他没有看清, 以为褚向是丢了玉佩之类,等他看清了,却只觉得浑身冰冷, 不寒而栗。
  褚向的那半枚玉玦,和马文才的那半块一模一样。
  马文才的那半块玉玦, 是崔廉给的。
  郦道元被门客拼死护送出寿阳城时, 他的门客趁乱去查找萧宝夤勾结梁国的证据,结果身受重伤而回, 只来得及交付这枚玉玦。
  这玉玦的纹饰精美,又被萧宝夤郑而重之的收藏在书房里,必定是某种信物, 其实崔廉对玉玦能揭发什么也没有抱有什么信心,所以这件东西才托付给了马文才, 请他交给谢举。
  因为这枚玉玦关系到崔廉、裴公、郦道元等数人安危的关系, 马文才没有告之傅异它的存在, 但在听说这次来的学监可能是乌衣巷的谢举时,他简直是惊讶极了。
  不是惊讶这样的灼然士族会关心五馆和萧宝夤阴谋之事, 而是觉得实在太巧太巧, 就像是命运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这些线索穿针引线,一步一步地将旁人可能一辈子都窥见不到的真相放在他的面前。
  褚向那块被制作成玉佩的玉玦绝不会是随便挑选的,玉玦形如环而有缺口,更重要的是, “玦”、“决”同音,故古人每用“玉玦”表示决断或决绝之意,以摔玉表示恩断义绝,所以玉玦被赠与旁人,并不是一种好的寓意。
  照理说,正常人看到这种代表“断义”的物品,都只会觉得伤心或愤怒,甚至觉得是一种羞耻,不会贴身收藏或格外重视。
  但无论是萧宝夤也好,褚向也好,如今都对这枚明显已经履行过自己意义的玉玦表示出了珍视,也勿怪郦道元觉得此物是一种信物。
  褚向虽是京中边缘化了的人物,可他的出身却比绝大多数公子更要尊贵,哪怕他的性格如此懦弱,又被梁帝监视着这么多年,可他依然能来三吴之地的会稽学馆读书,真的是仅凭母亲的余荫吗?
  褚向和自己的这位胞舅,是否一直有所联系?
  马文才原本就是个敏感多疑之人,如此一想,根本不愿暴露自己发现了那半枚玉玦,隐入人群之中,只悄悄地观察着他。
  他看见褚向收好玉佩,走回徐之敬身边。
  他看见徐之敬向褚向询问着什么,褚向羞涩地笑,摇了摇头。
  衣衫凌乱外表羸弱并不能削弱他的姿容半分,恰恰相反,反倒为他增添了一种让人怜惜的气质。
  看他那羞涩似小鹿般的眼神,没有人能把他和“阴险狡诈”联系起来。
  晋陵长公主原是齐国出名的倾国之色,却没有被和亲、没有被胡乱婚配,而是嫁了自己最中意的人选;
  萧宝夤落难北魏,依旧凭着容仪获得了众多公主的欢心,成了驸马,跻身宗室……
  萧家血统里的美貌,从来没有给他们带来过灾难,难道真的是上天庇护?
  “你在想什么?现在是发呆的时候吗?!”
  定定出神的马文才,突然被人从人群里拉了出来。
  徐之敬铁青着脸,指了指傅歧那边。
  “我的药用完了,顾不得那里。”
  马文才抬头一看,虞舫正带着几个交好的学子围住了傅歧和傅异二人,傅歧那暴脾气明显已经按不住了,傅异拽着他的袖子,眼神冰冷地望向虞舫等人。
  也许是傅异被毁了容的五官太可怕,也许是他的眼神太冰冷,除了虞舫外,另几个士生都没有做出什么举动,就连虞舫也不好太“特立独行”,只能在那里僵持。
  大约是药效过了,马文才看着喷嚏不断的皂隶们重新提起了棍棒,寒生们却已经一片狼狈满脸青紫,趴在地上吆喝不断,怒火不断涌上胸臆。
  “都站起来!”
  马文才使劲拽起一个寒生,替他整理衣襟。
  “学了这么久礼义廉耻,怎可就这么倒地不起,一蹶不振?”
  随着马文才的怒喝,还在地上痛呼的学子们一个个满面羞惭地站起身,渐渐聚集在马文才的身边,用沉默的眼神注视着眼前的皂隶们。
  那为首的皂隶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逮捕任务会变成这样,叹了口气说道:“这位公子,我们并不是故意来学馆里闹事的。只是我等接到举报,说这位‘易先生’身份不明,通关会稽郡的路引明明是行商,却到了这里教书,而且我等沿路追查他的路引和通关文书,发现他是从北面来的,不得不慎重起见。”
  “举报?他既然是在这里教书,又没有杀人放火,为何会被人举报?”
  马文才言辞犀利,直击重点。
  “易先生自南下养伤以来,从未出过书院,敢问这位吏头,举报者可是我学院中人?”
  马文才锐利地眼神从人群中扫过,想要从中找到那个“举报”之人。
  大多数人都坦荡回视,也有部分人是因为被对视无措而移开目光,唯有虞舫几人畏畏缩缩,不敢直视。
  “公子何必为难我们?”
  吏头面露为难:“我等怎会揭发举报之人?若是如此,日后还有谁敢举报不法之事?”
  “藏头露尾,谁比较像是坏人?”
  马文才冷哼了一声。
  “先生是学馆里的人,你们若想带走人,也得先由贺馆主同意。在贺馆主来到之前,谁也不能再动我们馆中学生一丝一毫!”
  “你们不敢拿棍棒对着我们,却因他们是庶人而随意欺辱!你们又岂知其中有没有日后的‘天子门生’!”
  马文才的话掷地有声,替庶生们找回了颜面,一个个腰杆子也硬了起来。
  他们看着虞舫等士生浑身上下干干净净,他们却满面青紫有辱斯文,为何?
  总不能让自己也瞧不起自己!
  “马文才,你是士生,还是不要管这些闲事了。”
  虞舫阴测测地说:“易先生身份既然存疑,他们带易先生回去也是执行公事,何必如此夹枪带棒?”
  “他们虽是庶人,可他们也是我们的同窗!”
  随着门外一声清亮的反驳,祝英台领着一干祝家部曲踏入了课室。
  “易先生虽然身有嫌疑,可一日为师,终生为师,!”
  “祝英台,你这娘娘腔莫是跟马文才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私情,简直是士族中的败类!一天到晚维护庶人就算了,如今既然还为来历不明的人助拳!”
  虞舫见祝英台这个“异类”居然将家将带来了,知道今日没有那么简单能如愿了,气得直咬牙。
  “虞舫,你嘴巴放干净点!”
  傅歧一声怒吼。
  “虞公子,即使你天性凉薄不把我们当人看,也不必一出事就把同窗和先生都出卖个干净吧!”
  梁山伯也忍不住了,怒道:“便是在士庶分别之上,亦有气节操守,难道你能代表所有的士族不成?”
  甲科中如魏坤孔笙等人本就和祝英台交好,此时祝英台又得了太子青睐未来前途不可限量,自然更站在祝英台这边。
  再见虞舫一句话引起了众怒,让原本就紧张的士庶生关系更加尖锐,顿时头痛不已地纷纷出来打圆场。
  “都少说几句,少说几句!”
  “虞兄也是担心持械私斗给馆中惹祸,不要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之前还在执意要带走易先生的皂隶们看到他们自己内斗了起来,干脆作壁上观,看着他们对峙。
  尤其是祝英台带着全副武装的部曲来了以后,径直就把他们围了起来,他们也确实不能做什么。
  就在这时,被傅歧搀扶着的傅异动了。
  一直保护着他的学生们纷纷让开,躬身让这位“名师”从他们身边经过,又隐隐站在他的身后,随时保护着他的安全。
  傅异心中一暖,笑着对他们颔首,又转过头来,对着几个皂隶说:
  “你们只持着文书毫无通报就上门来抓人,很容易引起学馆和官府之间的矛盾。不是被有心之人挑拨了,就是做事太急。”
  他负手而立,淡淡道:
  “你们先回去,让我和馆主交代些事情,明日自我会去太守府配合调查。”
  傅异原本身材高大,学馆之中也只有傅歧等少数几人能与他比肩,只是他伤的是腿,又因肺部不适经常佝偻着身子,竟无人发现他原本是个魁梧的汉子。
  如今他站直了身体,用一种威严的姿态与这些皂隶们说话,竟然他们产生了一种畏惧感。
  傅异的语气不像是请求,倒像是已经下了决定不容反驳似的。这语气他们再熟悉不过了……
  久居人上又手握实权的官员们,往往就是用这样的语气发号施令的。
  吏头心中有些不安,可又不愿就这么屈服,硬着头皮拒绝:
  “易先生,实在是上令在此,不得不从,何况谁知你明日还在不在馆中?请,请今日就给个方便……”
  “你别得寸进尺!易先生说了会去就一定会去!”
  傅歧暴喝道:“如今这么多人在这里,你以为我们会让你将易先生带走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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