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节

  九宁忙完,换了身装束。
  衔蝉进来禀报事情:“今天使君过来了,问县主能不能去宴席露露脸。”
  九宁摇摇头,“我要和三哥出去看傩戏。”
  衔蝉出去回话。
  九宁坐在镜台前,举起一面小铜镜,照发髻后面的发钗,“今天宴请的是哪家?”
  周刺史一般不会出面招待客人。
  衔蝉道:“备的是斋菜,好像来的是慧梵禅师。”
  九宁啊了一声,“雪庭师父也在席上?”
  要是雪庭来了,再忙也得去见一见。
  衔蝉摇摇头。
  “那算了。”
  九宁继续揽镜自照。
  第62章 身世
  既要去看傩戏, 自然得盛装打扮。
  过年就是又长一岁,衔蝉给九宁绾了个蓬松的懒髻, 髻根系彩绦,绦长至垂腰, 两鬓插黄金发钗,簪绿象牙嵌珠翠插梳,佩飘枝花。身上穿一件桃花春芙蓉锦交领窄袖上襦, 石榴娇缠枝海棠花罗半臂,系春水绿纱裙, 外面一条遍地金刺绣十样花纹鸾鸟银泥笼裙。胸前珠璎珞, 腰上系翠毛碧丝绦,垂鸦色双鱼佩,腕上套绞丝金须琉璃腕环, 指间几枚金镶嵌玛瑙指环, 玛瑙红似熟透的樱桃,衬得手指愈显纤细白皙。
  装扮好, 侍女扶九宁起身,让她对着镜台看看有没有不满意的地方。
  九宁左看右看, 让衔蝉把飘枝花摘了, 换成胭脂色的, 她今天眉间饰嫩黄色鸟雀形花钿,颊边涂了淡淡的晕妆, 还是戴胭脂色的飘枝花更好看。
  满屋子侍女赞叹不已, “县主花容月貌, 无人能比。”
  九宁轻笑,扣上之前选的面具,脸都遮住了,只露出一双含笑的眼睛,看她们再怎么吹捧。
  侍女们面不改色,接着道:“县主一双明眸比天上的星子还漂亮!”
  九宁挥挥手,示意衔蝉发赏钱。
  侍女们笑嘻嘻搀扶九宁出门,“我们说的都是真心话,县主可别不信!江州的小娘子里没有比您更美的!”
  九宁微笑着听侍女们左一句有一句奉承,目光无意间掠过角落里的多弟身上时,心里一惊。
  差点忘了,多弟心眼小,曾因为嫉妒别人的美貌直接赐死了臣子家中女眷。
  九宁脚步顿了一下,只踌躇了短短几息,很快又重新欢快起来,她天生丽质,能怎么办?
  让多弟妒忌去吧!
  反正只要完成任务,她就能告别这一切麻烦。
  九宁戴着面具步出蓬莱阁,周嘉暄已经准备好了,站在东廊外梧桐树下的假山旁等她。
  池边喂鱼的侍女迎上前,说三郎等了小半个时辰。
  九宁忙加快脚步:“阿兄,让你久等了。”
  过了一会儿,又道,“下次你别等我了,我装扮好了再去叫你。”
  周嘉暄等着她走下长廊,牵起她的手,开玩笑道:“等小娘子梳妆打扮是荣幸,等多久都不算久。”
  九宁眼珠一转,揶揄他:“阿兄等过谁家小娘子?”
  周嘉暄笑笑不说话。
  九宁笑意盈盈,“齐家的?张家的?吴家的?”
  “啊!还有王家的!”
  周嘉暄只是微笑。
  九宁把平日和周家来往比较多的几个世家的小娘子全问了一遍,摇摇头,“阿兄不想告诉我,那算了。”
  周嘉暄轻拍她发顶:“没有,别瞎猜。”
  仆从牵着马等在二门外石阶前。
  兄妹二人上马,周嘉暄瞥见九宁脚上穿的是软香皮靴,笑她:“上面穿的笼裙,怎么不穿彩锦履?”
  她向来讲究,什么裙子配什么鞋,绝不会出错。
  九宁笑着扬鞭,摘了面具,回眸一笑:“穿彩锦履还能出去玩吗?今天我还要跟着傩公傩母跳舞的!”
  周嘉暄摇头失笑。
  既要漂亮,又偷偷在层层纱罗长裙底下穿靴,随她罢。
  天色慢慢暗下来,长街上已经汇集起人群。
  家家户户男女老少盛装打扮,相携出门。尤其是年轻的纨绔子弟,呼朋引伴,成群结队纵马出行,时不时便有马蹄飞踏声响起。
  路过曲巷时,前方百姓林立如堵,把路口给挤得水泄不通。
  九宁骑在马背上,戴好面具,顺着路人的目光看过去,路口乌压压的人群中有一座人力肩抬的软轿,轿子四面垂软红轻纱,挂水晶珠串,帘子压得密密匝匝,风吹不动。
  一群吊儿郎当的恶少骑马围在软轿周围,言语调戏轿子里的人。
  时下贵族男女不论老幼,出门都以车马代步,要么骑马,要么乘车,大庭广众之下坐轿子逛街的罕见,毕竟不是在自家宅院里。
  会乘坐软轿出行的通常只有一种人——坊间名妓。
  九宁有些好奇,刚停下来,周嘉暄蹙眉,拍马转了个方向,“观音奴,过来。”
  “喔。”
  九宁跟上去。
  逛了一会儿,隐隐有高亢的乐声透过绚烂的暮色,穿过重重坊墙,飘到几人耳朵里。
  牵马的护卫笑着道:“傩舞开始了!他们每次都是从刺史府那边开始,要绕城一大圈,然后再绕回来,一直到天亮。”
  周嘉暄环顾一周,长街小巷到处都挤满了人,车马塞道,转个身都得等半天。
  “就在路边等着吧,傩舞肯定会路过这儿。”
  九宁点头答应。
  几人骑马退至路边,护卫很快清理出一小圈地方,围在周围,阻隔开川流不息的人群。老百姓见他们骑着高头大马,豪奴健仆簇拥,马上的郎君和小娘子衣饰华贵,气度不凡,一看就知道是豪族家的郎君娘子,识趣地避开他们。
  天色慢慢暗沉下来,霞光沉入高墙背后,远处半轮红日坠进绵延的苍青丘陵间,最后一束打在屋瓦上的朦胧夕光悄悄褪去,夜色不知不觉弥漫上来。
  护卫找了家干净的胡饼肆,买了几包胡饼。
  左等右等,傩舞还没到,周嘉暄怕九宁肚子饿,带着她下马登入街边酒肆,在雅间吃茶吃饼。
  九宁倚着面向长街的前窗,面具掀开半边,露出光洁纤巧的下巴,吃了枚胡饼,又要了两枚芝麻羊肉馅的,继续吃。
  “饿了?”
  周嘉暄递了杯茶给她。
  九宁接过茶碗喝两口,皱眉放下。外边的茶喜欢放姜盐,她不喜欢。
  乐声越来越近,护卫上来禀报:“郎君,傩舞已经到安定坊了。”
  两人起身下楼,也不骑马了,直接汇入长街上比肩接踵的人群里。
  傩舞很快过来了。
  首先传来的是乐声,时而欢快活泼,时而雄浑肃穆,响彻云霄。
  然后是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喝声,几百个戴面具的彩衣舞者在傩公、傩母的带领下且歌且舞,穿行于长街小巷间。巡守的卫士手执火把紧跟在他们周围。
  据说最盛大的傩舞仪式在上都长安,一次有几千人同时起舞。江州的傩舞没那么大的气派,舞者们身上穿的衣裳花花绿绿,舞蹈的动作五花八门,随他们自己发挥,只有官府聘请的傩公、傩母跳得最卖力。
  围观的百姓们哈哈大笑,等傩舞跳到跟前,纷纷戴上准备好的面具,挤进队伍里,跟着一起舞蹈。
  这是祈福消灾的仪式,人人都要跳的。
  傩公、傩母在卫士的簇拥中走远,九宁忙拉着周嘉暄挤到后面的舞者队伍里,护卫们紧随其后。
  大家跟着乐曲抖胳膊、甩腿,一阵乱跳。
  跳着跳着,有人拍拍周嘉暄的肩膀:“三郎,快跟我们去看热闹,你家大郎和人打赌,看谁能掀开绿姬的帘子!”
  周嘉暄眉头一皱,“大郎?”
  来人点点头,一副急不可耐的神情,“我押了一千钱在大郎身上,他可别输了!”
  说着人已经跑远。
  周嘉暄叫来护卫问:“长兄今天也出门了?”
  他以为周嘉言在府里陪周百药宴客。
  护卫道:“大郎一早就出门了,家里的宾客突然造访,来之前没下帖子。”
  周嘉暄:“你跟过去看看。”
  护卫应喏,跟着来人走远。不一会儿回转,压低声音道:“三郎,大郎吃多了酒,一帮恶少架秧子起哄,撺掇他和别人打赌,他们围着最近在坊间最出风头的舞伎绿姬的轿子撒泼,大郎看起来已经醉得一塌糊涂,撕了绿姬侍女的袖子。围观的人都在笑。”
  周嘉暄眉峰紧皱。
  长兄被祖父训斥责打,又处处比不上他这个弟弟,心情烦闷,最近时常醉酒,他早有耳闻。
  城里的恶少唯恐天下不乱,最喜欢惹是生非,周嘉言正是说亲的时候,闹出事端来他脸面上不好看也就罢了,只怕祖父又要打他。
  周嘉暄回头,九宁站在路边一个煎饼团子摊前,等着她要的煎饼丸子炸好出锅。
  “你们跟着九娘,寸步不离。我过去看看。”
  护卫们应是。
  周嘉暄叮嘱九宁:“我去阿兄那里看看,一会儿就回来,在这里等我,别走远。”
  九宁挥挥手道:“我晓得了,要是一会儿走散了,我就去安定坊的坊门那儿等着阿兄。
  周嘉暄留下全部护卫守着她,自己只带了两个人,转身去找周嘉言。
  煎饼丸子终于炸好了,九宁吃了点,觉得味道一般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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