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子婴的脸色也苍白许多,刚才他无法进入轮回令不醒大师等人受了伤,但他自己也受到反噬。子婴捧起腰间的玉佩,看着上面的那条裂痕,目光复杂。
  许久后,他向在场的大师行了一礼,道:“父皇不愿我轮回转世,他要我永世不得超生。”
  奚嘉睁大眼,子婴笑着看向他:“是我亡了大秦,父皇恨我,是理所应当的。”
  这下子,事情又陷入了僵局。
  秦三世不得转世,那问题就大发了。
  两千年道行的鬼魂,要说玄学界可以视若无睹,随便秦三世这么潇潇洒洒,那绝对不可能。之前他们找了几天几夜,都没找到子婴的行踪,如果不是子婴自己想露面,他们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到子婴。
  假如他们现在放走了子婴,子婴以后害人,那可怎么办?绝对会天下大乱。
  虽然子婴现在说自己不想害人,但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要是他以后害人呢?
  大师们愁得头发都掉了。
  岐山道人看向嶒秀真君:“打一架?”
  嶒秀真君嘴角一抽,手指一指,指向子婴的腰间:“那是什么?”
  岐山道人说:“和氏璧。”
  嶒秀真君再指向子婴手里的剑:“那又是什么?”
  一看到这把剑,岐山道人就想起自个儿断了的桃木剑,顿时肉疼道:“太阿剑!”
  嶒秀真君长叹一声:“打得过,是肯定打得过。但要么就是往死里打,打得他魂飞魄散,要么他凭借和氏璧、太阿剑,肯定能逃跑。以后再找,难如登天。”
  岐山道人摸摸脑袋。
  如果子婴真的没害过人,他们可不能把子婴打到魂飞魄散,那样太不道德了。
  想了许久,嶒秀真君说道:“秦三世,你要知道,你如果不能转世,那便是孤魂野鬼。有陵墓者,立碑刻字,有名有姓,可入轮回。现在我们无法为你超度轮回,你自己也走不进轮回,那就是孤魂野鬼。以前你躲在秦始皇陵里,始皇是你的父亲,至亲血缘,可以算是有姓,所以你也算是有个坟墓,不算孤魂野鬼。但你现在离开了始皇陵,身为孤魂野鬼,你每隔七年,会经历一次问心之苦。”
  子婴看向嶒秀真君:“何为问心之苦?”
  嶒秀真君说道:“世上有孤魂野鬼,但大多数孤魂野鬼,是因为忘记自己的身份,或者没有坟墓,才无法走进轮回。它们之中,有坟墓了,直接进入轮回。始终没有坟墓的鬼,每隔七年,会被凌霄问心。凌霄第一问,问你是否死去。你答不上来,凌霄便知你是因为忘记自己已经死亡而游荡世间,会给你一丝轮回投胎的机会。”
  子婴:“只问是否死去?”
  嶒秀真君摇头:“这是第一问,很多孤魂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后,就可以直接走入轮回。凌霄第二问,问你是谁。你答不上来,凌霄便知你是因为忘记身份而游荡世间,它给你一次想起名字的机会,等同于给你一次轮回机会。所有没有坟墓的鬼,只要通过这两问,都可以转世投胎。至于这最后一问……”
  嶒秀真君忽然停住,不再说。
  叶镜之上前一步,声音冷静:“凌霄第三问,是质问。既然你知道自己已死,也知道自己是谁,为何不去轮回!这第三问,你答不上一个合理的原因,凌霄就会降下责罚。你有机会轮回,却不珍惜,凌霄心生厌恶,赐你百鬼噬心之苦。”
  嶒秀真君颔首道:“不错。这前两问,答不上来,凌霄明白你不是故意,不会降下责罚。但这第三问,你不珍惜生命,不愿投胎,妄想还阳,凌霄便会让那些无缘轮回的可怜鬼魂来咬噬你的心。噬心之苦的疼痛,暂且不说。贫道活了一百零三岁,从未见过一只孤魂野鬼,可以撑过三次问心之苦。”
  奚嘉问道:“那些撑不过问心之苦的鬼魂,是什么结局?”
  嶒秀真君长叹一声:“魂飞魄散。”
  子婴当然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他也知道,自己是谁。但他却根本答不上自己为什么不去轮回。他是想轮回的,但是别人阻止他轮回。这样的原因在公正无私的凌霄眼中,根本不是原因,只会降下百鬼噬心的惩罚。
  生命可贵,轮回不易。
  多少人死去后,得不到轮回的机会,而你拥有这样的机会,却不懂珍惜!
  从嶒秀真君口中得知了凌霄三问后,子婴并没有表现出太特殊的情绪,他十分平静,朝玄学界众人行了一礼,道:“三次问心之苦,每次七年,就是二十一年。魂飞魄散前,我想看看这个世界。”
  嶒秀真君面露难色。
  秦三世这样道行高深的鬼,如果他随便在凡世行走,那谁都不放心。
  子婴又道:“如果方便,诸位可以安排人手,跟在我的身后。或者直接为我引路,带我看看这个世界。在下感激不尽。”
  奚嘉一下子明白了子婴的意思。
  子婴知道,玄学界的人不可能放心他随便在世间游荡,那就由他自己提出来,请玄学界安排一个人,看守他。这个人名义上是陪着他、给他引路,实际上却是监视他的行踪。
  嶒秀真君想了想,觉得这个法子不错。但他还未开口,奚嘉却蹙紧眉头,说道:“子婴,你可以回始皇陵。”
  众人立刻向奚嘉,子婴也错愕地看他。
  奚嘉道:“既然始皇的陵墓也可以算是你的陵墓,那你回去后,就不是孤魂野鬼,你有自己的坟墓,不会被凌霄问心。”
  这句话落下,玄学界的大师们立刻议论纷纷。
  “对啊,回去不就可以了?回去咱们放心,他自个儿也不会魂飞魄散。”
  “有道理啊,早该这样嘛!”
  “始皇陵那么凶险,他肯定出不来了,回去好,回去最好了!”
  子婴嘴唇翕动,似乎有话想说,但看着奚嘉松了口气的表情,他却慢慢地抿上了嘴唇。
  秦三世要回始皇陵,对于玄学界绝对是一件大事。
  年轻一辈的天师们刚刚跑到酒店楼下,正气喘吁吁,就看见自家师父/祖父从酒店里出来,朝他们哈哈一笑:“走,往始皇陵去!”
  年轻一代:“……”
  妈的!老子刚从始皇陵赶过来!!!
  众人浩浩荡荡地前往始皇陵。
  裴玉看到奚嘉,赶忙地溜了过来。子婴走在奚嘉的身边,一路沉默。裴玉并不知道他是谁,一路高谈阔论,朝奚嘉大吹特吹,不停地说自己是如何神机妙算,早就猜到那秦三世肯定不在始皇陵,所以他才没有去始皇陵等着,自个儿一个人在长安市区吃喝玩乐。
  奚嘉:“……你怎么有脸说自己在偷懒的?”
  裴玉满不在意:“我哪有偷懒!我现在又是墨斗第七了,等遇着那秦三世,我就是北斗七星阵的第七个阵眼,我打得那秦三世找不着北!”
  奚嘉:“……”
  迟疑半晌,奚嘉问道:“你知道我们现在去秦始皇陵是想干什么吗?”
  裴玉反问:“干嘛?”
  奚嘉:“送秦三世嬴子婴回始皇陵。”
  裴玉吓得双腿一哆嗦,躲到奚嘉身后:“我靠?秦三世就在附近?”
  奚嘉指了指旁边的子婴:“喏,在你身后。”
  裴玉:“!!!”
  这下子,裴神棍终于闭上嘴,瑟瑟缩缩地躲在奚嘉身后,不敢吭声。他早就听自家师父说过,那秦三世有太阿剑、和氏璧,别说秦三世是两千年道行的鬼,就算他是个普通鬼,光是太阿剑、和氏璧,就能把裴神棍削成真正的棍子。
  走到半夜,终于走到秦始皇陵。玄学界的大师们各个紧张地看着秦三世,生怕他突然后悔,临时逃跑。但子婴并没有逃跑,他走到奚嘉面前,笑着伸出手。
  奚嘉诧异地看他。
  子婴道:“我看你们这个国家的人,是以握手为礼节。”
  奚嘉恍然大悟,伸出手。
  子婴握着他的手,冰冷的手与温热的手相碰,他微微俯身:“谢谢你。”
  奚嘉突然感觉自己掌心有点发热,烫得他眉头一皱,但是他的手被子婴握着,根本看不到是发生了什么事。子婴笑着看他,看了许久,说道:“我先前说,你与我的一位故人长得有几分相似。奚嘉,你知道你与谁长得相似吗?”
  奚嘉问道:“……始皇?”
  子婴顿时笑出声,他摇首。
  奚嘉又问:“扶苏?”
  子婴笑得更盛,再次摇首。
  这下奚嘉想不出来了,子婴认真说道:“父皇最喜爱扶苏,但是最宠爱的却是胡亥。其实我们都很宠他,胡亥小时长得可爱,长大后容颜俊秀,极为出众。你与他……鼻子有几分相似。”
  奚嘉:“……”
  子婴叮嘱道:“我也不知父皇是否知道大秦已经灭亡的事实,又是否知道扶苏是死在胡亥和赵高手中。如若以后有机会,你千万不要出现在父皇面前。虽说你与胡亥只有一点相似,但以父皇的脾气,他知道真相后,看到你与胡亥长得相似,也定不饶你。”
  奚嘉道:“始皇如若要杀我,子婴你一定会阻止吧。”
  子婴微笑着说道:“我恐怕等不到那一天。”
  奚嘉一时怔住,完全不明白子婴的意思。接下来,他看见子婴走在旷野之中,他大概走了十米远,突然停住,一脚踏在地面上。
  轰隆一声巨响,一座巍峨雄伟的宫殿虚影,飘浮在了空中。
  这座宫殿只是个影子,但子婴却抬步走上了台阶。他一步步地走上台阶,走到一扇壮阔高大的青铜大门前。
  玄学界众人屏住呼吸。
  叶镜之低声对奚嘉说道:“秦始皇陵在地下,但这道影子,就是三百二十一年前出现的始皇陵。”
  这种鬼怪手法,奚嘉看着就觉得神奇。他看着子婴走到那扇青铜大门前,伸出手,想去推门。
  这个时候,玄学界的人并没有太大反应,只是准备看秦三世回家。
  然而,大门纹丝不动。
  子婴伸出两只手,一起推着大门。
  青铜大门仍旧毫无反应。
  玄学界众人惊骇不已,小声议论着。裴玉在奚嘉的身旁嘀咕道:“那不是他家么,他怎么打不开自己家的门?”
  奚嘉根本没把这句话听进去,他看着子婴,看着一个削瘦孤单的背影站立在宏伟的大殿之前。高大巍峨的宫殿下,子婴就像是一个卑微的凡人,他用力地推门,可是这扇门不为他动容一分,永远死死闭着。
  推了一刻钟的门,子婴缓缓垂下手,终于放弃。
  他拉着门上的兽首门扣,轻轻地敲响。
  “咚咚——”
  沉闷的敲门声在旷野中回荡。
  子婴一声声地敲着,声音孤寂冷清,他站在高大雄美的宫殿前,仿佛一个过客。
  当子婴敲到第九十九声后,大门仍旧闭着。他抬起手想再去敲第一百下,但手才抬起一半,在空中停住。许久以后,子婴放下了手。青铜的兽首门扣被他温柔地放回了原位,子婴站在这扇大门前,低着头,一声不吭。
  夜风吹过,良久,他缓慢地转过身,朝奚嘉露出一个笑容,抬步走下楼梯。
  在他的身后,始皇陵的虚影慢慢变淡,那扇冰冷的大门仍旧紧闭,不朝他打开一丝缝隙。
  『父皇想见的,从来不是我。』
  秦始皇最喜爱扶苏,最疼爱胡亥。
  他的眼中,从来没有过子婴。
  奚嘉觉得自己的心脏有点抽疼,晚风吹起子婴的黑袍,月色撒下,黑袍上映出一条金色长龙。金色的龙在月光下舞动,但在此刻却仿佛讽刺,讽刺他即使成了皇帝,也是名不正言不顺,从来没被自己的父亲看在眼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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