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节

  “三爷。”温故知有点发抖,“这,这孩子?”
  李景允白他一眼,示意他闭嘴,然后问:“爹爹怎么死的?”
  释往为难地皱了皱脸,嗯嗯地想了半天:“不知道哇,娘亲没有说,只说我爹爹是个很厉害的人。”
  “哦?”睫毛动了动,李景允坐直了身子问,“怎么个厉害法儿?”
  伸手往高了比划,释往奶声奶气地道:“我爹坟头的草是最高的,比别人的都高,所以最厉害。”
  “……噗哧。”温故知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接着就觉得头皮一麻,背脊凉成一片。
  “好笑吗?”李景允面无表情地问。
  连忙捏住自己的嘴,温故知猛地摇头,往旁边挪了挪身子,示意他继续。
  李景允这叫一个气啊,他征战沙场,那么多明枪暗箭都没死,结果死她嘴里了?抛夫弃子的是她,一句话不说就跑没了影了也是她,凭什么要死的就是他?
  忍了一口气,他咬牙道:“你爹要是没死,你高不高兴?”
  释往一怔,摇头:“不高兴。”
  李景允猛地站了起来,抱着他走了两步,有些生气又有些委屈,最后还是坐回去,低声问他:“为何?”
  “霜姨一提起爹爹,娘亲就会难过。”释往眉头皱了起来,“小姑娘就应该穿漂亮裙子,每天开心,不提爹爹她就会开心,我不提,大哥哥待会儿送我回家,也别提。”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突然扎了一下。
  李景允收拢手,微微拧了拧眉。
  “你怎么跟我娘亲一样,一提我爹爹也不高兴?”释往抬头打量他,很是乖巧地捏着袖子给他擦了擦眼角,像无数次哄自己娘亲似的,软声道,“不难过不难过,我疼你。”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大哥哥就跟他娘亲似的,更难过了。
  释往惯会心疼人,一边给他擦脸,一边拍着他的肩道:“等天亮了就好啦,天亮了就不难过了,我在这儿陪着你,呼呼,不哭啦。”
  第89章
  才两岁的孩子,怎么这么会安慰人?李景允看着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紧抿,眼底的神色更加翻涌。
  “你要在这儿陪着我?”他哑着嗓子问。
  释往呆愣了一会儿,似乎后悔自己一时嘴快,但眼睛扫了扫他,看这个长得好看的哥哥实在有些可怜,也就小声道:“嗯,你让人去给我娘亲说一声,天亮了再送我回去,成不成?”
  “好。”李景允抹了把脸,笑着问,“你娘亲住在哪个布庄?”
  这问题可难住释往了,他只记得是布庄,街道那么多那么宽,两岁的孩子怎么可能知道哪儿是哪儿。费劲地比划半天,释往拧着眉道:“反正就是,那个布庄。”
  拍拍他的背,李景允道:“嗯,我让人去找。”
  温故知闻言,立马顺着台阶下:“小的这便去。”
  瞥他一眼,李景允也没做声,抱着释往继续同他说话。大军其实已经赶了五日的路,他该好生睡一觉的,但听着这孩子嘴里的“娘亲”,李景允靠在软榻上,衣裳也不想换,就这么安静地看着他。
  温故知带着秦生出去找人,一路上都是唉声叹气。
  “不至于。”秦生劝他,“有少夫人的消息,三爷高兴还来不及,就算要计较您当年撒谎,应该也会从轻发落。”
  “你还是跟在他身边的日子不够长。”温故知撇嘴,“那位爷近两年尤其小心眼,嘴上不说什么,也会在别的地方给我找苦头。”
  温故知如今要身份有身份,要资历有资历,从军行医,回去就能有封赏,他还能尝什么苦头?秦生不以为然,回头招呼后头跟着的士兵,挨街挨巷地找布庄。
  小镇不大,没一会儿就找到了“殷氏布庄”,温故知神色复杂地望着那牌匾,许久之后才上前敲门。
  咚咚咚。
  木板的响声在空荡荡的前堂里转了一圈,传去了后院。
  花月和霜降是一早就有准备的,毕竟也算是逃窜在外,盘下这铺子的时候她就修整了地窖,有通气窗,有足够的粮食和水,还有蜡烛和衣裳被褥,为的就是万一有人搜查过来,有个地方能躲。
  眼下听见外头的动静,两人也不急,霜降整理着床榻,花月就抱着孩子坐在桌边,柔声问他:“是不是饿了?”
  小孩儿怔愣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饿了要跟娘亲说,不能忍着知道吗?”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小脸,花月起身去拿窖里藏着的干粮,一边拿一边嘀咕,“怪不得这么安静,都给饿傻了。”
  小孩儿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可手里很快就被塞了一块饼,面前这温柔的人儿给他倒了半杯温水,葱白的指尖捏着他的小手,教他拿饼沾水。
  “你这两颗小牙,啃不动,要这么吃。”她低下头来,一点点地教。
  有介眼里满是迷茫,眨巴着眼看了看她,忍不住往她怀里倚了倚。
  他学东西其实很快,任何事只要他爹教一遍,他就都会。军队里同龄的两个孩子只会趴在地上玩泥巴,他会自己拿勺子吃饭,会给自己穿衣服,甚至会扎马步。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这么和蔼地教他吃饼。
  有介呆呆地跟着她做,吃了两口,脸上冷不防地就被亲了一下。
  “我儿子真乖。”花月笑弯了眼,抱着他摇摇晃晃地道,“等可以出去了,娘给你买小皮鼓。”
  小皮鼓他知道,军营里的孩子有,他爹说那是小孩儿玩的,不如宝剑威风,于是他也就不要了。只是,爹给他的宝剑可真沉,他还要长好多年才能抱得动。
  舔了舔嘴唇,有介问她:“我们为什么要躲起来?”
  地窖里昏暗,只有烛光,不是很舒服。
  花月耷拉了眉毛,像往常一样同他撒娇:“外面有坏人呀,娘亲打不过,只能躲一躲。”
  释往最怕坏人了,每次都会被吓得眼泪汪汪的,一边抹脸还要一边安慰她,说不怕不怕,等我长大就好了。
  然而今天,这孩子脸上一点也没有慌乱的神色,反倒是眉毛一横,沉声道:“你带我出去,我看谁敢动你。”
  丁点儿大的孩子,身上没由来地冒出一股子气势。
  花月一愣,旁边的霜降也惊了一跳,两人齐齐凑过来,蹲在他身边双手托着下巴仰望他。
  “我的乖乖,小少爷已经这么厉害了?”霜降忍俊不禁,“打算用什么护着你娘亲啊?这个灯笼?“花月也笑:“坏人可不怕这个。”
  脸上有些红,有介将桌上放着的灯笼推开,小手伸进青拢子里,费劲地扒拉了半晌,然后掏出一块牌子。
  “用这个。”他双目灼灼地看着花月,“我能护住你。”
  檀木的牌子伸过来,小孩儿背挺得笔直。
  花月笑着拿过来扫了一眼:“到哪儿捡……”
  目光触及牌上的字,她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语气立马沉了:“到哪儿捡来的?!”
  有介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爬下凳子,站在她面前背起了双手:“不是捡的,我爹给的。”
  霜降瞪大了眼,一把就将他拉过来,小声道:“胡说什么,你哪儿来的爹爹?”
  牌子上写的是“西关镇宝”,拿金漆落了一个印鉴,这印鉴花月熟悉,在李景允的书房里见过的。这是军中信物,小孩儿没说错,拿这个东西,的确能吓退一些坏人。
  她怔愣地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不对劲,拿起旁边的烛台照了照那边站着的小孩儿。
  长得跟释往的确一模一样,但这个孩子的鬓角上有一颗痣,释往是没有的。
  手抖了抖,花月闭了闭眼,问霜降:“你在哪儿找到他的?”
  霜降不明所以地答:“就大街上。”
  深吸一口气,花月上前捏住他身上的青拢子,犹豫了片刻,才轻轻取下。
  一身华锦,腰上系玉,这哪里是释往出门前的打扮。
  “这……”霜降也知道不对了,连忙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有介。”他闷声答,“没有的有,不介意的介。”
  地窖里安静了下来。
  面前这个温柔的大姐姐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手都在发抖。有介上前轻轻拉住她的手,一声不吭地往自己怀里揉了揉。
  “你饿吗?”他抬眼看她,脸上一片平静,“饿的话,饼给你。”
  还真是跟他爹一模一样。
  一胎双子,她离开都护府的那天没敢多看,径直抱了一个孩子就走,这两年她也常常说服自己,就当只生了一个,剩下的那个在都护府,肯定比跟着她的日子过得好。
  她没想到还会有见着这孩子的一天。
  又是惊慌又是愧疚,花月将他抱起来,低声问:“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的?”
  有介很喜欢她身上的香味,蹭了蹭她的肩就道:“跟爹爹回家,过来看灯笼。”
  “你认得我?”
  “不认得。”有介老实地摇头。
  面前这大姐姐眼里涌出了泪,他看得一惊,立马道:“但我喜欢你。”
  这是两岁的有介说过的最软的一句话,花月又哭又笑,皱了一张脸问霜降:“怎么会有这种事?”
  霜降比她还茫然,盯着有介看了一会儿,脸色一变:“坏了,那释往还没找着。”
  外头的敲门声已经停了,花月抱着有介出了地窖,开门看了看外头。
  其余的人都被遣走了,只剩一个影子蹲在檐下,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看起来很是痛苦。
  花月试探地喊了一声:“温御医。”
  温故知转过头来,眼里泫然有泪:“嫂夫人,你知道吗?回朝之后我就想娶黎筠过门。”
  许久不见的故人,一开口说的竟然是这个,花月觉得好笑,与此同时也放了些心防,倚门问:“不是一直不敢娶么?”
  “之前动荡不安,娶她是害她,如今我已有所成,回去能坐御药房的一把手,自然该娶了。”温故知垮着脸道,“只是,您今儿要是铁了心不出来见我,我也就娶不成了,三爷那性子,定会把黎筠外调,他不好,咱们都别想好了。”
  说着,竟是要哭。
  花月知道他是个人精,可真看着人在她眼前哭,也不像话。
  “您先起来。”她道,“按照你们大梁的律例,夫妻分居两年便算和离,我如今与你们家三爷已经没关系,您喊我一声殷氏,我便去备些热茶,与您说两句话。”
  温故知是个能屈能伸的,立马改口:“殷夫人。”
  花月让开门示意他进去,目光扫了扫四周,问:“你可曾撞见我家孩子?”
  “我来这儿就是为了让夫人您安心。”温故知道,“那位小少爷在三爷那儿呢,明日便会送回来。”
  看一眼她的表情,温故知叹息:“这当真是个巧合,我当年既然会放您走,如今自然也用不着这么拐弯抹角地耍手段。”
  “那是您放我走的?”花月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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