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魂

  朽月打了个喷嚏,她正去地府的路上,不知是这里阴气太重还是怨念太深,背后莫名其妙地钻来一股寒意。
  左思右想,最后她把责任归咎于何其无辜的冥帝:“魇髅这厮又在背后嚼我舌根子!”
  地界幽幽寒凉,冥殿琉璃瓦折射出点点晶光,羊肠小道两旁虽有骷髅路灯,视野尤限。
  朽月对此曾向魇髅提出不满,然而那二吊子实在混账,对她风凉地说了一句‘你在这待久点就适应了,练到我这种段位摸黑都能上墙揭瓦’。
  她点了两团青炎开路,前方一队巡逻鬼差看见这火还没走近就远远绕开,生怕让她那青暝炎烧个灰飞烟灭。
  冥殿冷冷清清,凄凄凉凉,殿外守着两只瞌睡小鬼,朽月旁若无鬼地直接闯了进去。
  魇髅在水晶榻上睡得正酣,脸上盖着一本从人间收罗来的话本,地上七零八落的闲书占满了整个房间。
  一股焦味扑鼻而来,魇髅倏地弹跳惊醒,呛了一鼻子烟,扯着嗓子大吼:“快来鬼啊,着火啦!快灭火啊!要死要死,我俊美无俦的面容差点毁了!”
  由于他这一惊一乍,脸上的书很快掉到地上,最后烧个干净。
  待他定睛一看,原来满屋子就只有自己脸上这本被烧了,这时朽月正倚坐在桌上睨着他笑,手上握着的火焰毒蛇一般向他吐着信子。
  “夙灼灵,我一猜就知是你!啧啧,珠玉在侧,你自惭形秽吗?那用不着如此嫉妒本帝天下无匹的美貌吧?”
  朽月当即踹了他一脚好让他清醒清醒,嗤笑道:“要点脸,也不照照镜子瞅瞅自个的德行。”
  魇髅听了就当真从怀里掏出一块小镜子来,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仍然觉得自己是地府最烁眼的明珠。
  冥君捏了捏自己煞白的脸,骄傲地一掀眼皮:“盛颜如初,依旧羡煞旁人,怎么了?”
  罢了,看来他是不知羞耻为何物。
  “你有些日子没来了,今天刮的什么风?”魇髅收起镜子,又掏出骨笛往后背捅了捅,怼了半天,忽然抱怨:“太短了,不好挠!”
  朽月:“……”
  朽月揉了揉额间挑起的青筋,行吧,送他的骨笛用来这般糟践,要早知他是音痴也犯不着费这心思。
  她好气又好笑地将冥帝揶揄一番:“别说得本尊跟逛窑子似的,还能冷落了你这深闺怨妇不成?”
  “此言差矣。要是本冥帝能出去肯定会先到你那幻月岛坐坐,顺便宠幸宠幸你,怎么着也得礼尚往来不是?”
  魇髅薄唇勾笑,手执骨笛往朽月的下颌这么一挑,又将眼梢微微吊起,说不出的风流多情来。
  偏偏调戏的对象是朽月,解不了这难懂的风情。
  “别发情了,本尊找你有事。”
  一盆冷水浇下,魇髅立马赌气地将眼睛一闭,又睡回美人榻上,继续装死。
  “锁魂灯弄丢了。”朽月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这语气就像跟他唠家常。
  此话的确奏效,魇髅登时急眼,当下从假死状态诈尸一跳而起,掐着朽月的脖子猛烈地晃了晃:“夙灼灵你这混账……”
  还没等魇髅说完,朽月不慌不忙从乾坤袖中把锁魂灯取出往他眼前一亮,及时地堵住了他那张尖酸刻薄就要骂人的嘴。
  “至于么,区区破灯,跟宝贝似的。”
  “你懂什么,这锁魂灯可是我母亲的遗物。”魇髅咬牙恨恨地将灯宝贝地收入袖中:“说吧,找本帝何事,我可是很忙的,还有一堆书没看呢。”
  魇髅从不为自己的不务正业感到羞愧,十殿阎王均效命于冥帝,他们工作效率出奇的高,以至于到他手上几乎没什么政务处理。
  他少时从其父阎胤手上承袭帝位,阎胤要他永世不得踏出地府一步,否则魂散九幽。说白了就是让他把一生都献给地府,独绝一切外界花花事物去干扰他。
  可惜阎胤到底还是失算了。
  魇髅这个不孝子最后还是混成游手好闲,整日玩物丧志,自称雅俗共赏的‘冥界居士’,简直让人很难相信他居然是偌大的冥界主宰。
  朽月敛了神色:“本尊想让你帮我查个人,呃,或许是妖魔也说不定。能查吗?”
  “人倒是能查,只不过妖魔生死不归地府管……咦,谁啊,值得你大老远跑这一趟?”
  “莫梁国的昏君,莫绯。”
  这个二吊子居士听了这名字眼睛霎时一亮,用手肘捅了捅朽月,神经兮兮地说:“呦,本帝还以为你要问夙念的事,你下界难道不是为她么?这个莫绯又是你谁?说吧,是不是此次下界报恩时顺道拐来的男人?”
  又见朽月拈起他肩上一撮银发,悠然地点了青火就要烧,魇髅瞬间求饶:“诶……别介,君子动口不动手,哥马上给你查!”
  魇髅亲自带朽月去秦广府,他借了秦广王的生死簿翻得起劲。
  “有了。莫绯是莫梁国的皇帝,哦,现在莫梁被灭了。他的父亲叫莫殿林,建立了莫梁国,母亲叫梁笙——哦吼,还是位倾城绝色的美人!诶,阿灼,你眼光不行啊,这人是个昏君来的,还是命格星君钦点的昏君呢!他这一世就是要祸国殃民,然后被当个炮灰铲除,不过这人也死得也够惨,被仇家一掌碎心,然后身首异处……不行不行,阿灼你还是换一个吧,为兄不太看好你这朵桃花呐……”
  朽月白了他一眼,啐道:“本尊让你查他生平了么?他什么德行本尊会不知道?你给我查下他的前世,还有死后可有往生和转世,其他的别管!”
  “抱歉,臭毛病一时改不了,本帝习惯把生死簿当成话本看了。行,我再翻翻。”
  “莫绯的前世没什么特别,就一人间普通百姓,至于他死后去了哪里么——咦,不是吧,空白的?”魇髅不可思议地来回重复查看,仍是没有只言片语记录在案。
  “什么意思?”朽月盯着生死簿的空白处问道。
  这时秦广君不失礼貌地站出来解释道:“空白有两重意思,一是此人为妖为魔,业障重重故无法往生;二是此人已神魂俱灭,不复存在于世间,故为空白。”
  朽月若有所思地问:“若是第一种情况又当如何?”
  “帝尊不知,妖魔灰飞烟灭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如果魂魄还遗留世间,他们会寻找宿主依附,继续重新修炼。妖又相较于魔会弱些,躯体损毁后很难找到合适的宿主。可魔就不一样了,他们无孔不入,枉顾天道轮回,向来无视阴司秩序。所以常言道除妖容易,除魔难。”秦广王捋了捋山羊胡子,一派高深学究的模样。
  原本以为这浓眉大眼的粗汉会是个武夫,方才听他娓娓道来,着实令朽月刮目相看,朽月难得地反省了下自身,看来得改改以貌取人的毛病了。
  “本帝突然想起一件事,不知与你有无关联。前段时间我在黄泉边上散步,远远就看见白陌道上飘去了个影子。要知道那地方一片荒芜,鬼迹罕至,除了迷失方向永堕幽冥的魂魄才会被牵引至白陌道。一旦踏上那条路就永远无法回头,至今除了你之外我还没见谁能从那个地方出来过。”
  魇髅顿了顿,觉得有些口干舌燥,遂抓起案几上的茶水胡乱喝了一口,又接着说:“本帝耳力俱佳,虽与那游魂相隔甚远,但还能听见他在反反复复地唱着一首歌谣:‘佳人胡不归,我心戚戚焉。佳人胡不见,冰魂落幽泉。不顾他人言,不畏前路艰,惟盼佳人复笑颜……’”
  “你也知道本帝心善,见游魂误入迷途总归得提醒一句,于是就冲着那魂魄喊了声回来。游魂听见有人叫他,中断口中吟唱,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不顾劝阻继续唱着歌谣往前飘去,最终消失在白陌道上。那会儿本帝还觉得稀奇呢,很久没人敢走白陌道了,你说他会不会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游魂唱的完整歌谣是:佳人胡不归,我心戚戚焉。佳人胡不见,冰魂落幽泉。不顾他人言,不畏前路艰,惟盼佳人复笑颜。寻月芳踪远,越陌又度阡,南山田园风光好,携子同归筑家园。
  这首民谣讲述的是某朝书生周令爱上了一位官老爷家的爱妾喜儿,一晚与喜儿约好了私奔,可惜事情败露,喜儿被官老爷所杀,那周令闻讯悲痛欲绝,在南山自杀殉情。
  朽月左眼皮跳了跳,当即断言:“不是他!”
  魇髅正说得起劲,不予理会朽月,继续自我编排和臆想:“那个白陌道上的游魂也许为爱泥足深陷,结果惨遭情人抛弃。然而此人是个痴情种,坚信女子会回心转意,始终执迷不悟,最后一步步身陷囹圄。本帝断定,此间肯定还省略了一段千回百转的感人故事,啊~~好想知道!”
  朽月:“……”
  多愁善感的地府冥君喋喋不休,还在讲着人间缠绵悱恻的男女虐心情爱故事,八成阴司生活过于单调沉闷,他需要找些刺激的事振奋下生锈的脑子。
  毕竟人间百态,再狗血的情节都可能发生,多的是新鲜野史趣闻可以提神醒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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