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尾
是日,夏风爽朗,万里无云。敛雾湖上芰荷初立,蝉鸣蛙噪。
经风雨涤荡后,阳光洗除尘埃,山林焕然一新,处处清爽怡人。
那株木槿花如今已有半人高,新长了许多青翠绿叶,冠如伞盖。前段时间连绵大雨,虽利万物生机,但也助长了草势。
朽月一身桔梗色轻衣,右手提着锄头,趁暑气未盛来到木槿旁为花除草。
曾经掀起血雨腥风,视他人生命如草芥的威仪女帝,如今倒成了一位兢兢业业的淳朴花农,那双沾满鲜血的手,原来有朝一日也会沾上草屑和花泥。
“竟然开了一个花骨朵。”
朽月停下手中的动作,将锄头立在青石上,弯腰缓缓向前探身去闻。
在满枝青翠新绿的掩映下,一朵淡紫色的花苞羞怯柔弱地展露出来,在微风的轻抚下摇曳生姿。
这枚娇柔的花骨朵着实令人喜爱,朽月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离花尖尚有一叶距离的时候停住了。
朽月没真想触碰,万一粗心弄坏了它就实在鲁莽了,她没发现自己在专注地观察花时心已化作一滩柔水。
这样静止的画面还能停留更久,如果没有不速之客煞风景的话。
朽月注意到有一只形似蜥蜴模样的巨型飞鸟盘旋在千茫山上空,它的后背长了一对蝠翼,双眼赤红,鸟喙弯如银钩,尾巴带着倒刺,全身覆满褐色鳞甲。
这鸟发出的鸣叫声极其尖锐刺耳,如同二胡弓弦交错地胡乱碾磨高音区,既不成曲也不成调,纯粹泄愤一般,湖上鸥鹭不堪忍受折磨瞬间逃得一干二净。
这是一只战斗型的骇然大物。
怪鸟从方才开始就一直在找寻地上的某个目标,当它发现猎物的一瞬间,没有任何犹豫地向下猝然俯冲,疾速如电掣,劈风斩木,其势所向披靡无可阻挡。
朽月侧头余光一瞥,当下立断扬袖将肩上扛着的锄头脱手一甩,刹那间冷光飞旋而出。
伴随着一声撕天碎的怪叫声,锄头正中巨鸟腹部,鸟腹亦是坚硬的铁甲,两者两击不可避免地摩擦出火花来。
巨鸟低掠树枝而过,受此猛烈一击依旧毫发无损,在空中拐了个弯又回头继续攻击,有股子不见棺材不掉泪的骁勇气势。
自诩狩猎过许多奇珍异兽,朽月但还是第一次遇见来自投罗网的,顿时来了狩猎的兴致。
现在不比荒古时候,那时奇异的鸟兽飞禽比比皆是,后来神界兴起豢养灵兽的风气——这个不良风气正是灵帝本尊带头起的。
再到后来灵兽渐渐稀少起来,不是被猎杀就是被驯服圈养起来当作自个的坐骑。
她原先收了一群奇形怪状的珍惜动物,反正只要能讨得她欢喜,便会收入麾下,给灵兽们一个正儿八经的营生,这种举措致使幻月岛一度陷入不可遏制的混乱中。
没过多久,她让这群畜生惹烦了,一气之下炼祭了一枚召兽令,将所有灵兽一一驱逐到了某个相对自由的异世空间。
这个空间仿制荒古野林环境,里面天上飞的,地上爬的稀奇珍物应有尽有,而召兽令就是这个空间的唯一钥匙。
巨鸟来势汹汹,嘴里连吐了几个黑白嵌合的雷团,此山上大树被雷团劈得歪倒大片,土木烟尘滚滚。
木槿种在南边的平地上,本十分安全,但怪鸟的几记雷团正巧击落在湖面,溅起了不小的水浪差点淹了这株命运多舛的花。
为了把巨鸟引开,朽月气恼地腾焰飞离后山,抛开顾虑准备好好收拾这只不自量力的飞禽。
巨鸟跟在朽月身后紧追不舍,旋即又吐出几个阴阳雷球,朽月回头以青暝炎反击。
雷与火在空中相遇,撞击,炸裂。阴阳雷胜在速度,挣脱烈炎桎梏轰鸣而去,登时四分五裂的紫色炎火瞬时如烟花绽放,而后消失殆尽。
朽月曾在启宿山的旋铃阁中看过一本《大荒鸟兽录》,这书详细记载了荒古时候的诸神如何从鸟兽演化而来,当时候人还不是统治世界的主宰,真正拥有绝对神力的飞禽走兽才是那个世界至高无上的神。
《大荒鸟兽录》提到过一种名曰‘勾尾’的神鸟,书上描述说勾尾神鸟嘴里会喷出一种黑白雷云,乃太极阴阳两仪的具象之物,又称之为‘阴阳雷’。
由此看来这巨鸟是荒古时代没落的勾尾神裔不假。
勾尾出类拔萃的战斗力和攻击力着实不容小觑,朽月估判甚至可以与现今其他八位帝神中的任何一位旗鼓相当,甚至还比有些人更胜一筹。
难为它的是刚好针对的是上古九帝神中首屈一指的灵帝,有谁不知朽月素来以好战闻名遐迩,实力经年累月地不断往上攀升,已达令人望尘莫及的登峰造极境。
阴阳雷成型需要时间,但朽月凝聚炎火却是水到渠成,用之不竭。
她趁着这个空隙接二连三地向它撒下火网,这只巨鸟被困在铺天盖地的火海之中仍不断挣扎,正所谓既知四隅断绝,百计奔冲,如穷鸟触笼,似飞蛾赴焰。
大鸟在茫茫紫火中四处奔逃,对准火网较薄弱的缺口连发了三击阴阳雷,青暝炎能困住勾尾却困不住它的阴阳雷。
雷霆万钧,所向披靡,很快豁开了一道裂口,勾尾仰头尖鸣一声趁机浴火而逃。
炎火虽有熯天炽地之猛烈,但速度和反应不及勾尾迅疾,朽月正欲再次布网时,大鸟已经逃离百里之外。
古语说穷寇莫追,朽月向来是不忌讳这些的,她咽不下这口恶气,立即循着勾尾逃离的方向追去。
这番动静闹得还不小,朝尘观前聚齐了全观人员。
柳初云将柳兰溪护在怀里,旁边站着的是厨子老杨和伊涧寻,就连整日勤勤恳恳打扫的竹扫帚也哆哆嗦嗦地杵立在柳初云身后。
由于神鸟大战的场地主要在后山深林,为了不殃及池鱼,朽月与之搏斗时特意往反向引去,所以他们只能听到响动,并不知真正发生何事。
“师父,徒儿刚才看见一只大鸟飞到后山去了,你说灵帝会不会有危险?”兰溪抻着小脑袋望着后山的方向,目光带着些许忧虑和不安。
“灵帝是什么人,怎么可能连区区怪鸟都打不过?你别杞人忧天了,你屁点大的孩子先顾好自己再说,小心大鸟捉了你当点心吃去!”伊涧寻瞟了一本正经的兰溪一眼,忍不住挖苦了他几句,俨然是大人对小孩教育的口吻。
这人啊有个通病,但凡相处得久了,不在乎的东西也就多了,所以越发没个辈分次序,近乎要无视柳兰溪这个师兄的身份了。
“师弟,好歹我是你师兄呢!”兰溪扳正了彼此身份问题,扭头冲他做了个鬼脸,不屑地说:“大鸟吃一个怎么能饱,怎么着也要把师弟也一起捉去吃了。对了,还有师父,老杨叔和小扫帚!”
柳初云越听越哭笑不能,用手指往柳兰溪额头上轻轻一点,佯怒道:“好好的怎么把我和你老杨叔也扯进去了?”
一旁的竹扫帚觉得自己也应该有发言权,于是跑来义愤填膺地戳了戳兰溪,又围着四人转了几圈彰显自己的存在感,柳初云挥了挥手让它别闹。
柳兰溪咧嘴笑道:“因为一家人就是要团团圆圆才好嘛,师父不是教导说有难共享,有福同当么?”
柳初云扶额反省:看来教了太多不该教的……
伊涧寻侧目:“你这是歪曲词意!‘有难共享’这词是这么用的么?”
“师父,我们去后山看看吧,好像没动静了。”兰溪念念不忘后山出现大鸟这事,他那颗心早就不在原来的位置了。
柳初云面色凝重地点点头:“为师也有点不放心,怎么说也是邻里,互相帮扶也是应该,走,我们看看去!”
当四人赶到现场时,人和鸟都没了踪影,只剩下满山狼藉,一片片树倾木倒。
敛雾湖白鹭不见一只,连接湖心鹭沚居的木栈桥也遭逢重创,从中间不明不白地断作两处。
也是蹊跷,屋主竟也跟这栈桥一般,徒然断了音讯。
山中日月不再流华照人,时光此后变得无比悠长。后来断裂的栈桥被修好了,屋主却再没回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