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梁换柱
回忆太过冗长,荷塘里的蛙鸣打断了她的思绪,珞荷自嘲地轻笑一声,手指拍着轩床栏杆哼起了歌来,许是太沉迷往事,完全没注意有人造访。
“真好听,这歌何时学的,我怎么不知道?”
赵鹤玮离开宴席后,带着一身酒气,晃晃悠悠地坐在了珞荷身旁,随意将右手一勾,美人便倾倒怀中。
珞荷脸色瞬间变了些许,却还是笑脸相迎,伸出双手箍着他的脖子,娇柔道:“神君日理万机,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我要是一件件地说,你哪有功夫听啊?”
赵鹤玮醉意熏熏,怀里又搂着个美人,不禁一时意乱情迷,凑到珞荷的耳边咬了一口,将人一推,倒在了榻上。他眯眼淫.笑道:“是么,师妹可以细细说,师兄有的是时间。”
珞荷摇摇头,委屈道:“只怕神君知道后就不喜欢我了,唉,男人总是见异思迁得快。”
男人大抵都受不得女人这样的温香软语。
赵鹤玮双颊浮起一抹潮红,双眼闪烁地盯着身下柔情蜜意的美人,竟举起手来发誓道:“日月可鉴,我赵鹤玮若敢负师妹,教我神魂破散,不得好死!”
珞荷听他郑重其辞地发毒誓,弯起红唇嗤嗤笑着:“你们男人呐,在床上发过的毒誓还少么,还不是为了取悦女人一时顺嘴说的,又哪个能信?这些话啊,姑娘我听得都腻了!”
赵鹤玮粗眉一皱,心道怎么听着她还听过其他男人的毒誓?
醉酒之人的心比天还大,当然没有去想其中隐藏的深意,只赌气道:“师兄跟你说真的,要是你觉得床上发的誓不算,那我便站在床下说,如若你还是觉得不作数,我便站在屋顶,当着头上皓月苍穹起誓,这你总该相信了吧?”
“倒犯不着如此,只愿神君不要后悔便是。”
珞荷笑颜比酒还醉人,一颦一笑,一嗔一怨,皆让赵鹤玮身陷其中,不可自拔。
“不后悔!师妹只要许了我,我必真心相待,万死不悔!”赵鹤玮酒后真言尽吐,发起誓来说得麻溜又利索。
珞荷柔媚一笑,贝齿微启:“哦?那如果我说今天在笼子里被火烧的那位才是珞荷,你会心疼吗?”
“啊?这话是什么意思?”赵鹤玮听蒙了,大脑一时转不过弯来。
“她的意思是,你的老相好已经被你一手烧死啦,而且,你也很快要跟她作伴,凑成一对亡命鸳鸯。”突然背后有个妖里妖气的声音在说话。
赵鹤玮还未来得及起身,脖子突然被一束白丝紧紧勒住,整颗脑袋被折弯成直角往后仰去,这才看见了身后有个手扯蜘蛛丝的男人。
赵鹤玮急忙翻身下榻,趁机拽着白丝用力往回拉才得个间隙喘口气,回头看向榻上的珞荷时,早已换作了另一个女人的面貌。
“你,你是笼子里关的那个女魔鬼未,不是炼化了吗?怎么……怎么会出现在这?!”
赵鹤玮被吓得不轻,反应倒还迅速,立马祭出司爻锏,房中霎时凝聚耀目金光,逼得蜘蛛不得不往角落退避。
他这神光可驱妖魔,能抵邪祟,可惜没练到家,抵挡不住魔力高深的魔老鬼未。
鬼未从容地赤脚下榻,在刺目金光前半点无所畏惧,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走至赵鹤玮面前,微微眯眼笑道:
“赵神君,我知你神光护体,不受邪魔侵扰,可惜呀,珞荷元君就没你这般幸运。不过要托你的福,我赶到的时候,这位可怜美人儿的身子被六渠金火烤得焦脆,唯今只剩下几缕薄魂。”
“什么!不可能,这不可能!”赵鹤玮接受无能地紧捂脑袋,往后退了两步。
鬼未摇了摇手中的瓶子,娇柔一笑:“喏,都在这瓶子里好生收着呢,是不是难过得心都要碎了?不过我看你烧她的时候倒是挺高兴的嘛,哈哈哈……”
赵鹤玮只觉脑袋一片眩晕,举着司爻锏的手不住地在打颤,他不禁想起了自己是如何把珞荷烧死的。
法祭之时,笼子里的珞荷分明一直眼巴巴地盼着他停手,而他不单忽视了柳初云的怀疑,居然还准备将她烧得灰飞烟灭,魂飞魄散!
此前种种,历历在目,赵鹤玮当下怒火中烧,吹胡子瞪眼地唾骂道:“这一切都是你的诡计!把珞荷换进笼子的是你,变成珞荷骗我的也是你!我要将尔等魔祟大卸八块,方能泄我心头之恨!”
斥罢,他将司爻锏向鬼未挥去,鬼未身形一闪,轻轻巧巧跳至窗台。
只见她将手伸出窗外,指尖捏着装有珞荷残魂的小瓷瓶,危险地向上抛了抛,威胁道:
“赵神君在动手之前可要三思啊,只要本魔老稍微用点力,或者干脆松手不管,你的乖宝贝便得即刻香消玉殒,万劫不复了呀!哈哈,你不是为了她可以万死不悔么?既然这般爱她入骨,不做点牺牲如何证明你这至死不渝的爱?”
赵鹤玮胆战心惊地盯着鬼未手中的小瓷瓶,十分听话地住了手,他怒目切齿地大声喝道:“她已如此下场,你要如何才肯放过她!”
见识过此人之前的嚣张,又看他现在小心翼翼的模样,鬼未唇瓣一挑,乐道:“哟,现在知道求人了?行呀,赵神君先放下武器说话,兵器不长眼,我的手也不长眼呢。”
赵鹤玮咽了口唾沫,心中有些犹豫,他对珞荷确实上了心,两相权衡利弊后,到底还是将司爻锏放下。
“看来是对珞荷有那么一些情义,不错,不错!”
鬼未很是赞许地鼓起掌,而后她向角落的诛怨示意了一眼,那只蜘蛛瞬间明意,手中白丝一缠,就将地上那把司爻锏拽飞天外,也不知扔到了何处。
赵鹤玮见鬼未对他放松警惕,趁她不备时,五指突然收拢向前,意欲将她手中的瓷瓶抢回。
鬼未神色未改,对他回旋就是一脚,直接踹翻在地。诛怨眼疾手快,将他用蜘蛛丝捆成蝉蛹就地打包,封了嘴,被拖吊到了梁上。
赵鹤玮如一条入网的咸鱼,死命蠕动着身子,妄图挣破身上的蜘蛛丝。
“赵神君,没用的,方才你就中了我的软骨香,但没想到没能将你迷倒,不过多少能起点作用。可别小瞧你身上的蜘蛛丝,你们神仙有捕妖绳,缚魔链,我们妖魔自然也不敢落后,这蜘蛛丝不仅结实,还带有腐蚀神魂的剧毒。”
裹在蜘蛛丝内的赵鹤玮一张脸憋得通红,有口难开,两只暴突的目珠死死瞪着鬼未。
“呀,我掐指一算,算出再过不久,你就要变成一滩血水浓浆,和你那个烧成焦炭黑灰的珞荷倒是绝配,慢慢享用吧,不必谢我!哈哈哈……”
赵鹤玮额头血脉偾张,满眼都是遏制不住的愤怒,诛怨瞧着不爽,用蛛丝把他的头也包缠上,不漏一丁半点的缝隙方才罢休。
鬼未舌尖勾着唇角舔了一口表示餍足,方才赵鹤玮近身时,趁他不备狠狠地吸光了他的精元,现在魔力大涨,修为连着晋了几阶,已临近大成。
“干嘛不直接杀了他?”诛怨问。
“直接杀有什么意思,不急,好戏总是压轴出场,我要给苍源教主送份礼物呢。”
鬼未随手将瓷瓶往后一抛,扑通一声丢进了荷塘。
*
竹林里,一个抱着猫的男子被人堵在了路上。
“兰溪小仙长,大晚上的,抱着小乖乖去哪儿呀?”雁茗突然从某条岔路刚好走出,一出来就撞见了找了半天的柳兰溪。
她手指捏着团扇遮住半边脸,左右瞧了瞧,发现四下无人,果然在这种林子里最适合幽会,为此心中狂乐不已。
听着‘小乖乖’这仨字,黑猫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为此嘴里抗议地喵个不停。
“哦,我可能迷路了……呵呵,真是好巧,仙子怎么也在这?”柳兰溪招呼打得毫无感情。
“迷路?太巧了,我也迷路……今天下午突然和小仙长走散,之后又来了个魔物作乱,唉,总之当时情况一团糟!还以为小仙长先走了,没想到我们两人都在林子里迷了路,最后兜兜转转还是碰在了一块,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并不是。
“这个嘛,其实我也不算迷路,只是被人追赶至此,迫于无奈罢了。”
柳兰溪心里悲凉,面上依旧客客气气,心想,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刚好用得着她。
雁茗见柳兰溪神色哀凉,见他欲言又止,立刻上了心,忙问:“咦,小仙长得罪谁了,怎会被人追赶?”
柳兰溪用手捂额,随口胡诌:“唉,一言难尽,今天下午本来在场外看热闹的,谁知被人群推推攘攘,一不小心进到了法场内。我的乖乖因此受到了惊吓,跳到了笼子旁边,我正准备过去抱回来,谁知那位赵鹤玮赵神君以为我要劫法场,立马掏出一把司爻锏就对我一通乱打……”
黑猫嘴角抽了抽,这人颠倒黑白的本事可真不是盖的,俗话说得好,柳兰溪的嘴骗人的鬼,谁信谁上当!
柳兰溪继续瞎扯:“后来女妖跑了,以为是我放走的,正派人到处抓我呢!别无他法,我只能选择逃命要紧……”
“小仙长莫慌,这里头全是误会,只要跟赵神君好好说清楚,他一定不会为难你的。”雁茗宽慰道。
“你是不知,我已经解释很多遍了,那些苍源派的仙僚们根本不信我……”柳兰溪正说着说着,背后隐隐出现了闪闪火光,那是苍源弟子的探路明火,一些嘈杂声陆续传来,叫嚷着妖邪就在前边。
“不多说了,仙子,我得躲躲,否者被他们抓去少不得要吃些苦头!”柳兰溪作势要走,被雁茗抓着袖子拦住。
雁茗自告奋勇道:“兰溪小仙长,你先去那边林子里躲躲,我去引开他们,等安全了你再出来!”
呵,等的就是这句话!
“仙子愿意帮忙,真是再好不过,兰溪在次谢过。”柳兰溪露出迷人的微笑,向雁茗点头致谢,“那兰溪这便先走为敬,那帮人蛮不讲理,仙子务必多加小心才是。”
“放心,他们再无礼也不敢妄动天庭的人,你只管放心去吧,万事有我……哎,人呢?”
雁茗还没说完,柳兰溪就抱着猫跑得无影无踪,心道,小仙长脚底是抹油了吗,怎么嗖嗖地跑这么快?
去西岭的路上,柳兰溪还在为自己一石二鸟之计感到得意,黑猫突然一本正经地批评道:“骗女人可不是件光明磊落的事,下次别做了,本尊不喜欢。”
“灼灵教训的是,虽然魔类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正好比如说我,专门花言巧语爱骗人,还老爱惹灼灵生气——这是大罪。但是呢,人就算再坏也好歹有个优点,而我的优点便是能虚心接受灼灵的任何批评。”
柳兰溪说着说着声音放得异常柔缓,目光温柔如水,他轻轻在黑猫的小脑袋上落下一吻,语气缱绻深笃:“所以啊,灼灵,为了避免我往歪门邪道上越走越远……你要一直在我身边监督指导我才是。我可能呆在黑暗里太久了,很容易迷路的。”
“灼灵,你就是我的方向。”
朽月无故被亲了一口,正愣怔间,整个人处于恍惚状态。
而后又好端端被塞了一耳蜜语,黑猫两腮有些滚烫,别过小脑袋,心里嘀咕:难道本尊只是一盏指明灯么,专门给失足妖魔指点迷津的?
故她不得不肃清对方的错误思想:“那你可能越走越歪。若真有意悔改,回头便是,只有一点,千万别指望本尊能当什么引路大使。”
“为何不能?”
“本尊在六界名声向来不好,不过德行比你们强些,大抵是没两样的。况且,本尊以前也造过许多杀孽,人、神、鬼怪、妖魔……在青暝炎之下所溟灭的亡魂不计其数,你只是不知道罢了。我亦身在迷途,你拿我作方向,岂不是越走越错,南辕北辙么?”
柳兰溪眼角弯如弦月,固执地坚持:“如此我也愿意,灼灵大抵是会比我们强些的。”
朽月不知说什么好,两人沉默了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