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扭的瓜
二鬼话音刚落,角落一处的书堆抖动了几下,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钻出个披头散发的白毛脑袋,随后被活埋已久的冥帝在书坟里诈尸起来……
“你们两个是觉得死太久不用再死了是吧!”
浑身散发着阴暗气息的某帝反手就是两本书甩去,暴跳如雷地叱责二鬼:
“居然敢把老子的宝贝书籍弄成这样!胆子肥了是吧,本帝现在就让你们投胎成一对纠缠不清的苦情怨偶!给你们一点时间考虑,快说,谁要做女人!”
二鬼默契地相视一眼,继而整齐一致地互指对方:“他!”
魇髅一手拿着小本本,一手握笔,抬眼不耐烦地催促:“到底谁当?”
白鬼哭丧着脸,黑鬼奄奄不振,他们企图博取冥君的最后一点同情心——
“冥君,能别让我们返阳吗?返阳也就算了,还要和小黑做夫妻,这传出去我们哪还有脸在冥界混啊……”白鬼声情并茂,差点就要涕泪交加。
“就是就是,”黑鬼附和道,“这小子刚才冒犯您,我们护主心切才对他出手的,谁知这小子泥鳅一般,费了好大劲才抓住,等回过头来的时候,冥殿就已经变成这样了……”
黑白二鬼越说越委屈,让他们生竟比让他们死还痛苦,齐唰唰跪地求饶:
“您大人有大量,念在属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否格外开恩,饶过我们这一次?”
魇髅听完没再说惩罚的事,只问道:“那小子人呢?”
他们将身子挪开,给冥君展现好不容易捉到的战利品。
“这呢,这呢,都是他在捣乱,您一定要怪就怪他好了!”白鬼见风使舵,一看事情有转机,马上把黑锅友好转送。
当魇髅看到黑白阴差身后的肉粽子顿时心花怒发,抚掌大笑道:“做得好!早看这小子不顺眼,快把他给本帝带过来!”
一直在静静坐着看戏的柳兰溪突然被点名,继而被无情地推送到魇髅跟前。
“冥君,你的手下好生鲁莽,方才我还是座上宾呢,怎么角色转变得跟你的心情一样快,眨眼就沦为阶下囚了呢?”
柳兰溪完全没有身为阶下囚的自觉,依旧言笑自若,怎么看都是一个翩翩风雅的阶下囚。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再观昔日一袭银发如瀑,管辖十殿阎罗的冥界之主,而今形象全无,犹如刚从垃圾堆里爬出的破烂老头,白发蓬松,两眼红肿,四肢绵绵无力,一副肾虚体弱,熬夜啃书的模样。
魇髅围着柳兰溪仔细观察了一番,怎么看怎么不得劲,两人凑作一块对比,这颗地府明珠被衬得越发黯淡无光,全无往日风采。
他很不愉快地移开视线,反问二鬼:“如果让女人选一个夫婿,你们认为会选他还是选本帝?”
“说实话吗?”白鬼求生欲爆满,这题选不好那就是送命题。
“不说实话可便是欺君!”
魇髅耍弄着手里的骨笛,此刻的他醉意已去大半,两只眼珠子在眼眶中左右游移,心底涌出趵突泉般的自信——
他怎么自己也是冥界之主,要相貌有相貌,要地位有地位,和眼前来路不清的臭妖孽比上一比,不可能落下风才对。
黑无常抖了抖长舌,脑筋飞快一转,想到了一个既能保命,又能不让冥帝失望的法子:
“冥君,我们都不是女人,选出来的结果未免有失偏颇,不如让地府新招来的十二位鬼婢来选,就问谁是她们心目中的夫婿,您看如何?”
魇髅赞许道:“听起来有道理,小黑,你速速去把本帝的鬼婢们叫进来!”
“遵命,属下这就去叫!”
黑无常乐呵呵地跑了出去。
其余三人还在殿内,期间,柳兰溪坐着无聊,见缝插针地想要点好处来:“要是她们选了我,冥君能把我放了么?”
魇髅听完同意地点点头,一拍大腿,决定忍痛割爱:“可以啊,要是本帝的十二位绝色鬼婢们选了你,我就忍痛割爱把她们全赐给你当媳妇。怎么样,有没有心动?”
心动个鬼。
一想到刚才殿内跳舞的十二个鬼婢,她们五官焦黑一团,面目一个比一个惨烈,撇去相貌不说,舞姿倒是能勉强入眼,就是看得渗人。
柳兰溪原以为她们是魇髅存心找来膈应他的,这么一想倒是错了,只是冥帝的品味恰好如此罢了。
“那她们要是选了冥君,冥君会纳她们为妾吗?”柳兰溪开始倾向于另一个结果。
魇髅听完颇为自得,自信地往后一撩银发,薄唇翘起一个自以为迷死人不偿命的弧度,接着忘乎所以道:
“也是,像本帝这般风流倜傥,很难有女人不选。不过不要灰心,她们要是不选你,不是你不够吸引,而是本帝太耀眼太迷人!啊哈哈哈……”
是挺耀眼,耀眼得快让人瞎了,他这种盲目的自信到底是谁给的?
柳兰溪被他这种狂妄自大的幼稚给折服了,打击是不能够的了,自己还被绑着呢。出于形势所迫,他昧着良心,虚与委蛇地夸赞对方几句:
“冥君貌美如花,博学多才,是个女人都想嫁,我看可以不用比了,我认输还不行?”
“不行!”
魇髅脸色沉了下来,那对柳叶眼微眯成一条狭缝,不悦道:“是不屑跟本帝比还是怎么着?老实坐着,哪儿那么多废话!”
在他们说话的功夫,黑无常领着十二位鬼婢整整齐齐地站在魇髅面前。
咧嘴歪鼻,面如焦炭的鬼婢们不知冥君请她们来何意,叽叽喳喳地私下议论个不停,偶尔有目光投向绑在椅子上的少年,不免自惭形秽地怯怯低下头去。
“本帝如果给你们一个选择夫婿的机会,本帝和他,你们更愿意选谁?”魇髅说着停顿了一下,补充道:“选择本帝的站在本帝跟前,选他的站他那边去,都听明白没?”
一众鬼婢先是点点头,互相之间看看对方惨不忍睹的面容后又摇摇头,一致认为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毛病,就是冥帝突然脑子抽风。
“你们没有听错,让你们选你们就赶紧选,磨蹭什么!”
白鬼有点恨这些女鬼们不争气,她们平日里老爱在私底下议论,凡间谁谁谁家公子英年早逝,仪表堂堂,貌若潘安,若能与之结发成鬼偶一双,也不白死这一趟等诸如此类云云。
怎的现在胜似潘安的两位站在这儿让她们选,反而变得畏畏缩缩了起来?
听到白鬼放话,十二位鬼婢们开始跃跃欲试,她们羞涩地看看冥帝,又瞧瞧柳兰溪,嘴上说着要选冥帝,眼睛却很不自觉地被少年的美色所迷。
这时,黑无常偷偷给她们递了个眼色,方才他在殿外已经私下做了交代,她们面前只能有一个选项,那就是魇髅。
基于强权压迫,以及求生本能,鬼婢们没得选,一个个识相地排好队站到了冥帝面前。
看到自己如此受欢迎,魇髅很是畅快,他神气地瞥了眼无动于衷的柳兰溪,脸上透露着一股自信,好像对这种结果早已心知肚明,纯粹属于板上钉钉的事。
但高兴归高兴,冥帝还是要客气一下过过场面,他看着眼前的后宫‘佳丽’,欣慰地笑道:“不错不错,美人们的眼睛果然是雪亮的。你们可千万不要看在本帝的面子上才作的选择,若真是如此,本帝可是会生气的哟。”
这话有些动摇鬼婢们的决心,正当她们踌躇之际,魇髅自作聪明又丢了团死亡炸弹:
“不过这种情况想必不会发生。既然你们这么爱本帝,永远留在地府陪我如何?”
结果他话刚说完,面前就没个鬼影了。
十二位鬼婢以最快的速度站到了柳兰溪面前,那句“永远留在地府陪我”好似一声响雷,把她们个个吓得还处于惊魂未定的状态,永远留在地府跟永不超生有什么区别?
情况急转直下,出现一边倒的局面,柳兰溪颇为无可奈何地皱皱眉,对魇髅落井下石:“呵呵,看来她们不是很想留下来啊……”
魇髅本来还是满脸的春风得意,现在成了霜蔫的茄子,让柳兰溪这么一打击更加雪上加霜。
冥帝白发萧瑟,面色蜡白地站在原地,看上去有种孤家寡人的味道。
“死妖孽,不要太得意!”魇髅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头对鬼婢道:“很好,既然舞姬们选了这位公子,本帝自然不会食言。这样吧,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由本帝亲自做媒,把你们全都许配给他当新娘,就定在今日成亲拜堂如何?”
冥帝嘴角阴险一笑:“场面肯定很壮观。”
十二位鬼婢登时欢呼雀跃,一窝蜂上前扑倒不得翻身的倒霉咸鱼。
地府的办事效率极高,高堂红烛一应俱全,还有鬼差敲锣打鼓,周围鬼山鬼海,热闹非凡。
十二位鬼婢跟恨嫁的老姑娘一般,争先巩后地穿上凤冠霞帔,排成一列齐刷刷地站在门口等着轿子来接。若非地方足够宽敞,否则绝对容不下这种庞大的阵势。
高堂之上,准新郎柳兰溪则身穿红衣,虽脱离了椅子的禁锢,身上依旧缠着几十圈铁链,可谓是寸步难行,只能像只兔子似的地跳来跳去。
新娘还没来,所以他还有多余的功夫周旋。
“唉,真是无耻,哪有这样强人所难的?”柳兰溪这话是对着坐在主位的魇髅说的,周围声音太吵,魇髅一开始还没听到,旁边的白无常还特意转述了一遍。
魇髅听完装得一脸难过,“本帝送给你十二位娇妻你该感恩才是,怎么反倒埋怨起我来?”
“看来你对我存在着某种敌意,在这点上我们可能达成一致。可惜你的手段不太高明,把你的意图暴露得一干二净。”
柳兰溪身量高,蹦到魇髅跟前时,居高临下地将一种压迫性的阴影打在他身上。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魇髅狭长的眼睑微微垂下,面对这种审视的目光,他有些心虚。
柳兰溪盯着他的眼睛继续说:“别装傻了,灼灵在走之前,难道没有偷偷交代你什么吗?比如拖住我别缠着她之类的?”
“本帝一般不夸赞谁,你确实挺聪明的,可就是不识时务。”魇髅站起与他并肩平视,“放弃她吧,本帝用十二位鬼婢跟你换,够有诚意了吧?”
“冥君,她可不是一件想换就能换的物品,也不是丢弃了就能捡回去的东西。”
柳兰溪心底腹诽,跟人谈条件好歹也要给对方拿得出手的东西吧?这些鬼婢除了他自己,还有谁有福消受?
魇髅并不指望能说服柳兰溪,反正他现在插翅难飞,现在由不得他不同意。唯独在朽月这件事上,他希望说个明白:“事实上,本帝比任何人都适合她,遗憾的是她不适合任何人。”
“呵,此话怎讲?”
柳兰溪故意又往前蹦了蹦,逼得魇髅只得坐下。
“要讲可就说来话长了,你没有参与过她的过去,所以你并不知道她是怎样的一个人。这个世上,最了解她的人是我。”
“我看未必。”柳兰溪往旁边蹦了蹦,坐到魇髅左边的位子上。
眼见要聊得没完没了,魇髅不得不挥退黑白二鬼,再接着方才的话题:“你刚刚说丢弃是指本帝退婚的事吧?”
柳兰溪反诘:“难道还有其他吗?”
“呵呵,那倒算不上是什么抛弃。因为,她从未属于过我。”
魇髅低下头去,披肩的银发随之倾下,挡住了他的脸,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在隐藏的角落蔓延开。
“这倒是不假。”柳兰溪很没眼见地顺他的话讲。
“你小子也别痴心妄想了!像本帝这种万古绝色,倾城倾国的美男子她都不在意,又怎么可能会在意你这根不知道哪来的葱?就不能有点自知之明吗?她不喜欢被你缠着,这跟讨厌你有什么区别?”
“起码如今在她身边的人是我。”柳兰溪不甚在意地补了一刀。
魇髅显然被刺激到了,他气汹汹地揪着柳兰溪的衣领,牙痒痒地磨着,心里想撕碎他的念头有了。
柳兰溪忍俊不禁,面前这个炸毛白狮子确实跟朽月在某种程度上很像,碰巧的是他脾气刚好能与这种性格互补,能顺毛也能让人炸毛。
“可是我不能理解。尽管强扭的瓜不甜,但有的吃总比眼馋好。”柳兰溪固执地想知道为什么冥帝宁愿眼馋的原因。
青梅竹马,父母之命,如此天赐良缘为何还会爱而不得?
魇髅实在很想揍他来着,但又想到待会他还要和十二位‘娇娥’拜堂,就决定先忍忍。
“你不用打听过多,我们的事跟你没关系,专心拜堂吧,今天可是你的大喜日子,你得好好享受才行。”
魇髅真心认为跟这小子说话很累,气死人不偿命不说,一不留神还会掉进他的圈套,得不偿失。
柳兰溪对他挑衅似的眨了眨眼,赠送一句评语:“冥君,何必呢,当时不好好抓住机会,到头来反而眼红抓住机会的人。”
他下颌上扬,勾起唇皮子:“像你这种不懂珍惜的人,不得所爱,简直活该。”
“你懂什么!”魇髅好比被人给扇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地疼。
他凤目怒睁,一拳打了过去,没中目标,碎了把椅子。
柳兰溪不知何时溜到了他的身后,躲过一劫。
魇髅心有不甘,正欲掏出骨笛收了这欠抽的妖孽,白无常跑了进来,说是十二位新娘子已到门口,可以准备拜堂。
婚礼正进行得如火如荼,当新娘们一个个排队入场时,黑白无常却有点不知所措,因为张灯结彩的高堂上空无一人,证婚人和新郎都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