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
这时,有个神仙抽空抬头瞥了眼正前方,指着遽然停止的雾气兴奋地惊叫:“咦,真是奇怪,黑雾没有再近前祭坛一步,只要我们不出去,那群血魔不敢过来!”
周炬也注意到不再向前的黑雾,心中纳闷,目光搜寻一圈,发现晚阴站在白骨堆上施法凝结一层巨大的保护屏障,如一个倒扣的饭碗把祭坛严密地庇护在内。
“你在做什么?”周炬古板僵硬的面孔如腊塑一般,一双鹰眼嵌在深凹的眼窝内,视线如芒如刺地钉扎在女孩后脑勺上。
晚阴恰好布界完毕,听到声音后转身回望,恭谦道:“晚阴愿献绵薄之力,帮大家抵挡一会儿凶煞。”
殊不知她为了凝结这张大防护大网,几乎用光了所剩不多的暗夜之力,此刻全身酸软无力,声音更是轻飘飘的像一团棉花。
这个老顽固冷冷地盯着她看了许久,紧绷的心绪略微松了些,但他仍旧打心眼对这个姑娘完全没有任何好感。
此事要追溯到枯阳将她领回启宿山,因为自此之后,那无私博爱,为顾大局而舍身奉献的至尊阳神已经一去不返,枯阳不惜逆天下之大不韪也要保全此女,甚至还落下许多不堪入耳的闲话。所以就算晚阴不是阴神,这个小姑娘也实在让他喜欢不起来。
试问一块干净素锦怎能有污点的存在?他身为九耀神族的长老,自然得维护元尊的门面和招牌,任何有损他名誉之事,都必须及时肃清和勘正。
“哼,犯不着多此一举,别以为一点点恩惠就能为自己洗清罪孽!”周炬嘴巴如掉进粪坑的石头,又臭又硬。
不过他虽这么说着,也没再继续为难,勾身含胸地拄拐离开。
“我没有,单纯只是想帮忙……”晚阴忙摆手解释,可惜对方只施舍了一个绝情的背影。
黑球还在血池旁无忧无虑地蹦蹦跳跳,它偶尔会停下来对着一池的腥秽液体伸舌舔唇,不知在打什么歪主意。
晚阴实在担心这货饥不择食,会豪迈地把池子里的血水一饮而尽,当即明令喝止:“戾,那血你敢喝一个试试!给我离池子远点儿,否则就不要你了!”
这恐吓果然把黑球接连吓退了几步,为了避免被主人遗弃,它很识相地跳到晚阴身后,化身为一只不离不弃的忠犬,乖顺地蹭了蹭她的后背。
有了头顶这张巨型保护膜,众神总算得以放松喘息,所有人都清楚是得益于谁的助力才免于黑煞侵扰,可就是觍着脸皮理所当然地享受,没有一个人过去对她说一声“谢谢”。
为什么要低声下气地道谢呢?没有必要。他们之所以会掉进魔主的险境全赖这位罪魁祸首,所以不管她做什么都是理应补偿的,她永远也洗不清身上的罪孽。
简而言之一句话概括:你有罪,你活该!
晚阴也压根没指望能在这群人身上刷好感,但眼下头顶那层防护只能解燃眉之急,真正的隐患还没有得到根除。
按照现阶段的情形,以她的的力量顶多再撑个半个时辰,若超出这个限度,外围的凶煞之气仍然会侵蚀掉周围脆弱的屏障,一群虎视眈眈的血魔会冲进来大开杀戒。
届时,所有人都将葬身腐骨墟,在这种前后夹击的绝境之中,逃出生天的可能性为零。
晚阴忧心如焚地望了眼防护界限外围的情形,一片万千红眼遍布的幽沉黑雾正覆压其上,着实让人毛骨森然。
“戾,你能吃掉外面的血魔吗?”晚阴捋了捋手臂上的寒毛,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这个‘吃货’身上。
大黑球瞅了眼外面悍戾无比,阴狠嗜血的万千魔怪,好家伙,这谁吃谁还不一定呢!
戾又怂又憨地摇摇脑袋,出人意料地打起退堂鼓,嘴里发出‘呜呜’一声表示爱莫能助,主人你自求多福。
时间在一点一点流逝,晚阴饶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退敌之策,不由心慌意乱起来。
和她的提心吊胆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群优哉游哉,无知无畏的神仙,他们以为有了防护屏障便可万事大吉,于是松懈警惕,就差支起一堆篝火庆祝大难不死。
并非是晚阴故意隐瞒自己能力有限,以现在这种棘手的状况来看,她实在左右为难。
若是开诚布公说自己只能维持短时间的防护,她必然又会被卷进没完没了的口舌风暴里,别人会说她不自量力,没本事瞎逞能,进而加深对她的误解。
可一旦继续遮掩,半个时辰后防护屏障碎裂,后果不堪设想。因此,她必须想到一个十全十美的计策,打破进退两难的困境。
其实除了晚阴,场上还有一个洞悉当前状况的人,那便是和她一样和众神格格不入,一直游离在人群之外的钟昀禛。
刁钻古怪的游方术士孤僻地坐在角落一隅,按说他理应是瞎了才对,但是晚阴总感觉此人在聚精会神地观测自己,并且对她身边这颗笨头笨脑的大黑球也很是兴趣。
晚阴觉得瞎子应该看出了什么端倪,只因他在自己身周都插上一些占卜卦签,地面歪歪扭扭地画满一些怪僻字符。
很明显,那是一种加强型的护身阵术,倘若晚阴防护不当,他也能明哲保身,不至于像那群愚昧无能的神仙们一般坐以待毙。
此人绝对是有备而来的,他不糊涂,甚至是聪明过了头,晚阴有理由猜测,他在来之前就已经知道此处凶多吉少,遂而做了周密的安保措施。
可是明知天墟是个陷阱,瞎子为何还要以身犯险跟其他人一起往下跳呢?
在她冥思苦想而不得其解时,另一边钟瞎子却先发制人地开了口,他声音沉闷暗哑,明知故问道:“小姑娘,你看起来心神不宁,该不会你铺设的防护结界有什么问题吧?”
晚阴心里咯噔一沉,果然这瞎子是故意找茬来的,场上本就人心惶惶,若是被其他神仙听见,又是一场铺天盖地的唇枪舌剑,她这块人肉靶子还得兢兢业业地上岗工作。
幸亏他们两个偏离人群,在闹哄哄的场面里,没人注意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人还谈聊上了话题。
“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我连祸央都杀得了,区区阴煞和血魔更不在话下。”晚阴大话一出口,连自己都觉得心虚。
“如此最好,咱们拭目以待。”钟昀禛唇角渗出令人捉摸不透的诡笑,他盘坐在护阵中怡然自得,似乎在等着看接下来的好戏。
晚阴从白骨堆上下来,众神正在讨论腐骨墟破解之法,他们认为魔主祸央可能还没死绝,得从血池里捞出来鞭尸焚毁,有一部分人已然站在血池旁跃跃欲试。
但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们围着那方‘回’字形血池打捞一圈也一无所获,方才被晚阴推下去的无头尸早已不翼而飞。
“大事不好,大事不好!祸央尸首不见了!”捞尸分队一惊一乍,赶忙向其他神仙反映这个重大发现。
一石激起千层浪,神仙群内旋即炸开了锅。
某阴谋论者一锤掌心,惊愕失色道:“我说什么来着,祸央一定还没死!你们也不想想魔主是何许人也,他乃是万魔始祖,有通天彻地、颠倒乾坤之能,曾与枯阳元尊并称启元祖圣,哪会这么轻易嗝屁?”
他的观点很快又被另一个人否定:“不可能!刚才大家亲眼所见魔主被推入血池之中,他头都没了,断不可能诈尸作祟!”
“那你解释解释为什么祸央死后,他的腐骨鬼境还没有化解?”另一位同僚抱胸昂首地过去理论。
事情变得越发扑朔迷离,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不出个结果,徒徒浪费晚阴为他们争取来的时间。
“我有办法带大家离开这里,诸位可否听我一回?”
不太自信的女孩在这群神仙身后弱不可闻地说了一句话。
她再次成为了众人关注的焦点,几百双视线齐刷刷地投注过去,他们疑惑、不解、厌嫌、惊恐、憎恨、轻蔑、冷漠……那些目光百感交集,唯一没有积极向上的情绪。
压死骆驼的,是每一根稻草。
但骆驼本身的不强大,却是原罪!因为弱者是要挨打吃苦头的。
晚阴把头埋得很低,试图尽力回避这些不太友善的眼神,对,她没有做错什么,她不欠任何人的,她不能被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压垮!
哥哥说仰不愧天,俯不愧地,内不愧心!她得堂堂正正地挺起胸膛,正面外界的误解和偏见,她不能再退缩了!
她咬咬牙,昂起卑微怯懦的头颅,掷地有声道:“我有办法!我可以利用黑暗节点构建桥梁,可以把大家传送到安全的地方,此处久留不得,还请诸位神仙前辈信晚阴一次!”
众神惊讶地发现,与之前唯唯诺诺的那块人肉靶子相比,这个女孩宛若如获新生,脱胎换骨一般,她眸光坚毅,话语果敢,一副志在必得,千苦万难不能挡我前进的气势。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质疑的声音永远还在,不过没有刚才咄咄逼人,连气势也弱了一截。
晚阴反问:“我哥的烈日金光阵与祸央的腐骨墟相比,孰更胜一筹?”
“那必然是烈日金光阵。烈日普照,金光一现,万物皆化为虚无,无论是三头六臂的大罗神仙,还是凶悍残暴的魔祟,均无人能从此阵逃脱。”
晚阴边听边点头,用食指指着自己,乐道:“如此说来,我还是第一个从烈日金光阵中逃出来的第一人。”
“你?不可能!元尊的阵法举世无双,哪能说破就破,你当过家家呢?”
晚阴的话并不那么令人信服,一些人质疑她的本事,又冠以她‘灭世阴神’的响亮头衔,实在矛盾得不行。
“各位同仁别忘了,小丫头可是元尊的胞妹,若是没有一点拿得出手的本事,当真配不上她暗夜之神的地位。”在猜忌不停的疑声中,难得第一次出现支持晚阴的意见,这句苍老生硬的话听着还尤为熟悉。
晚阴注视着从人群中走出来的周炬,一双水灵灵的秋瞳内满是诧异,感激道:“多谢周伯伯。”
“没什么好谢的,老朽是为了顾全大局,不是在帮你。”
周炬拉长一张不近人情的臭脸,站在众神面前清了清嗓子,厉声发言:“现在诸位还没认清形势吗?逞威风有用的话,大家就不会都困在这里了。现在情况危急,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小丫头的办法值得一试。”
德高望重的老前辈都发话了,其他虾兵蟹将断没有不从的道理,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一通后,渐渐接受晚阴的建议。
“小丫头,事不宜迟,马上铺设你说的那个桥梁。”周炬强势命令完后,又对她轻声低喃道:“这是你证明自己的唯一途径。”
“这便开始!”
得到肯定之后,晚阴按耐住内心的欣喜,抬手招来在白骨堆上自娱自乐的大黑球,命道:“戾,我要用黑暗建立联结外界的通路,你快帮我遮挡所有光线!”
大黑球听懂了主人的意思,朝向众神张开獠牙交错的深邃大口,“嗷呜——”的一声拉长字音,示意所有人都到它嘴里来。
周炬眼皮一抽:“这……”
全场呆若木鸡,他们愣愣地直瞪着黑球的巨型嘴巴,没错,就是那张吞掉祸央脑袋的骇人大嘴。
众神咽了咽唾沫,难以置信地问:“死丫头,你莫不是想让这怪玩意儿把我们所有人都吃掉吧?”
晚阴一脸认真严肃,诚恳地向他们保证道:“你们别害怕,戾的肚子里面很安全,我之前也在里面呆过。”
“不成!谁知道是不是你的诡计呢!方才它吞食了祸央的头,现在肚子饿了又来打我们的主意,你想都别想!”那群神仙满腹狐疑,畏首畏尾没人敢上前一试。
他们在危难关头表现出贪生怕死的气概,像一个个极难伺候的大爷,好心给条活路让他们走,偏偏连哄带劝都不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