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猛烈攻击
一道长长宽宽的闪电划破了整个夜空,使所有的建筑物和人都被照亮了有一秒钟。接着,就是一响暴烈的雷声,它几乎要把整个的宇宙震碎了似的。沉重的飚急的大雨点和了风漩,竟如拧在一起的一条条残酷的鞭子,从天空凶猛地抽打下来。
雨季虽然还未真正来到,可也不是就不下雨,只是没有连绵不停而已。而这场大雨,使清军攻剿的步伐不得不停了下来。
“这仗没法打了!”湖北新军第二十九标第一营管带俞锐志一头扎进屋内,未脱雨衣便大声抱怨起来。
标统张景良皱着眉头横了部下一眼,继续研究着桌上的地图,手指在上面缓缓移动。
俞锐志挂好雨衣,走到桌前一屁股坐下,看了看张景良,开口说道:“大人,标下不是畏死怯战,而是这仗没这么打的。”
“那该怎么打?”张景良头也没抬,哼了一声,反问道。
俞锐志用力地咽了口唾沫,忿忿地说道:“若是咱们新军两个标一同行动,不敢说能击败乱党吧,可也不致于这么疲于奔命啊!您看看那些巡防营、巡防队,简直是畏敌如虎。不敢分兵,不敢急进,不敢离咱们太远。这弄得堵截不是堵截,围剿不是围剿,处处是漏洞,任乱党来去自如,何时能获得胜利?”
张景良抬起头,吐出一口长气,沉声说道:“凭巡防营的战斗力,分兵、急进都很冒险。一旦被乱党伏击、围攻,他们是顶不住的,徒然给乱党增加缴获。”
“可这样怎么能与乱党开战?”俞锐志往椅子里重重一靠,“自调来滇桂,堂堂正正的战斗没打,士兵伤病已有数百。要是这样下去,早晚把咱们拖垮。”
“这个拖字用得好。”张景良轻轻一拍桌子,“乱党打的正是这个主意,才不与咱们堂堂正正地作战。但对上巡防营就不同了,乱党是避强击弱,寻找机会专拣软杮子捏。巡防营再不济,也是拿着枪的,和咱们离得近,乱党也就不敢轻易行动。若是只剩下咱们,尽管战力强,恐怕乱党也要下手了。”
“大人,您是说咱们与巡防营这帮累赘在一起,是靠着人多势众才能维持到现在?”俞锐志脸上的肉动了动,似乎想笑又忍住了。
“你低估了乱党的实力,也被他们避战的假象迷惑了。”张景良瞪了俞锐志一眼,郑重地说道:“就算乱党与咱们打一场堂堂正正的战斗,胜败亦在两可之间。你以为乱党不堪一击,你以为咱们就稳操胜算吗?别忘了,咱们湖北新军已经阵亡了多少官兵?能攻下南宁,乱党又岂是江湖草寇可比?”
俞锐志眨巴着眼睛,这一番话让他不得不认真思考,神情也慢慢严肃起来,但还是有些疑惑地问道:“那乱党摆出避战的架势,所谋为何?”
张景良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几个月过去了,你看看咱们湖北新军,两个标被分开,官兵伤病减员近一成,东奔西跑,新锐之师已是疲弊之旅。所以,我刚刚才说与巡防营在一起是好事。如果我军孤立,你以为乱党不会集师来攻吗?我看很危险。”
“官军是攻剿乱党吧,怎么听起来倒象是——”俞锐志的手在空中划了几圈,一下子想不出合适的字眼来形容。
“官军正在被乱党牵着鼻子走。”张景良嘿然出声,“他们先暂避与我军正面作战,却专挑巡防营这样的旧军来打。一边打,一边扩充人马,一边训练士兵,一边还拖着咱们疲累不堪。等到他们觉得胜券在握了,便——”他停下话语,做了个下劈的手势。
俞锐志轻轻点头,似有所悟。好半晌,才沉声说道:“大人这一番分析,标下可就全明白了。乱党果然狡诈,所谋既深且毒啊!”
“虽知其计,却难有破解之道。”张景良有些愁闷地叹息,“上面是纸上谈兵,咱们是疲于奔命。若都是新军,也还好办,该堵则堵,该追则追,分兵合击,将乱党逼退或者围而歼之。可惜只有咱们这两标能战之兵,余者聚在一起只能自保,却难委以重任,只能任乱党东杀西闯。”
“是啊!”俞锐志点头称是,“虽然人多势众令乱党退避,但堵又堵不住,追又担心孤军深入,跟在乱党后面转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雨季要来了。”张景良站起身,缓缓走到窗口,听着外面的风雨之声,意味深长地说道:“咱们得有个喘息的时间,乱党估计也想着休整。等到雨季过了,就已经入冬了,各省的新军多少能编练出来一些吧?总督大人兴许会再派援军,那时候才是与乱党真正交手的时候吧!”
………….
一声可怕的霹雳,闪电象利剑一样直插下来,天空被彻底砍裂了,震碎了。
战斗就在这谁也没预料到的时候打响了。清军没想到革命军突然把打击目标对准了滇南集团,革命军也没想到计划已定,却来了场大雨。
没有万炮齐轰的场面,趁着雷雨和狂风,革命军的攻击部队不顾风雨,按照原定计划展开了行动,反倒使清军措手不及。等到敌人惊觉,战斗已经在数个阵地上同时打响,一场激烈的短兵相接的厮杀在雷电轰鸣,暴雨如泼下展开。
这样的战斗,清军没见过,革命军也是经验不多。火炮没有作用,手榴弹、刺刀、长短枪枝才是最顺手的兵器,决定战斗胜负的因素也更取决于双方的作战意志和精神。
一个事后被俘的清军军官许多年后还心有余悸,“……摸上来的敌人简直是一群魔鬼,等到我们发觉,已经有很多人悄无声息地死在了他们的匕首和刺刀下。他们是勇猛的,有些甚至可以说是狂热的。而我们,就象一群被吓傻了的鸭子,胡乱打枪,瞎嚷嚷,暴露自己,然后被敌人打死。刺刀,匕首,子弹,炸弹,象暗夜的索命阎罗,太可怕了……”
夺取外围阵地的战斗并不激烈,但很残酷,喊叫声、惊呼声却几乎全是清兵发出的。突然而猛烈的袭击,凶狠残酷的厮杀清兵崩溃了,他们或者举手投降,或者象疯了似的四下逃窜。
从越南境内高平突然杀出的两千革命军光复麻栗坡,光复马关县,兵锋指向河口;光复南宁的革命军一部三千余人星夜兼程,由龙州进入高平,成为前锋部队的后援;滇西军区的三千余人马由镇沅渡过元江,光复新平,再克石屏,作出切断滇南清军退路的态势;另两千军队沿元江南岸攻击前进,光复墨江、绿春,从西面攻击滇南清军集团。
战役刚打响,滇南清军对外联系的有线电报便被切断,靠着原始的信使传送,不仅使昆明的清军总指挥部情况不明,判断迟延,也使周边的友军得到消息赶来支援变得缓慢。
由旧军巡防营、巡防队防守的阵地和城镇相继失守,速度快得令人瞠目结舌。一方面是旧军的战斗力实在不敢恭维;另一方面,革命军的猛攻蓄谋已久,且参战各部都接到了坚决严厉的命令,“不要计较损失,关键是赢得战斗”。
这是一场决战。不仅是军事上的,其政治意义更加重大。清廷将承受太平天国以后最大的一次挫折,且在雨季结束前,再无力发动大规模的攻势。而击败滇南清军集团,也会让法国人重新衡量利益得失,从而打通由越南进入根据地的通道。
也就是说,此次战役不仅要消灭敌人,更要让敌人感受到革命军旺盛的战斗**,以及不畏牺牲的战斗精神,为革命军争取到在滇桂经营、壮大的时间。
法国大革命时代一位著名战术家拉萨尔?欧什说过:“如果剑短,就多冲一步。”这个命题的逆命题是:“如果剑长,就后退一步。”
在起初的战斗中革命军尝到了甜头,便屡屡发动夜战近战,战果巨大。而清军,无论是战力低下的旧军,还是比较自负的新军,都不适应这种战法,以致于对黑暗产生了莫名其妙的恐惧。而对近战夜战的畏惧,也说明了他们的作战意志的欠缺。
在当时的中国,新军确实是有别于旧军的近代化军队,战斗力也大大强于旧军。但历史上的评价也很客观,那就是“新而不强”。
所谓的“新而不强”,应该是多方面的衡量和原因。
比如与当时的世界强国相比,新军仍是差距甚远。要知道,西方的军事体系经过近代的一场场国际性战争,体系已锤炼成熟。这时建立一支现代军队是需要强大的工业和经济基础的,人口数量已不再是决定性因素,工业力量和动员能力才是一国战争能力的真实体现。
因此,处在农业社会的清国根本就不具备建设一支强大新军的能力,别说拼消耗、拼钢铁、拼工业的战争形态是清国所不敢奢望的,即便是固有的制度问题也让新军本身是弊病一堆。
曾有人便对新军中的混乱与腐败大发感慨:“国家花了许多钱,练了多年的兵,到头不过摆摆样子!”校阅如同儿戏,靡费如同流水,军中内部也是问题多多,譬如赌博之风,譬如官兵关系,等等。更为惊心的是,有的军中买官买官明码标价,公开出卖,乌烟瘴气。
当然,这不是专指湖北新军,而湖北新军中也确实存在着一些问题,比如晋升机会太少,比如革命党隐藏其中。
可若说失利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湖北新军不适应水土环境,缺乏山地丛林的实战经验。
克劳塞维茨,这个生前落魄,死后殊荣的普鲁士军事哲学家说得好:克服敌人的现有手段和意志力,就可以打垮敌人。而杨开甲率领的湖北新军第三十标现在又有多少手段和多大的意志力呢?
布防周边的滇省巡防队的十个营相继败退、损失惨重,千余残兵败将向河口、蒙自聚拢,寻求湖北新军的保护。杨开甲一边派人急报,请求援军,一边急令驻防河口的两个营回师蒙自,准备集兵坚守,以待援兵。
东路革命军不战而取河口,继续追击,一路光复坝洒、龙膊、新街、蛮耗、古林菁;中路革命军相继夺占泥巴黑、车河、南溪、老范寨、三岔河、白河;西路革命军则攻破建水、个旧,逼近蒙自。
杨开甲眼见革命军兵力占优,坚守蒙自将被完全包围,失去退路,便率军北撤,向开远后撤。
但革命军各部队象一群群恶狼,从三面兜杀过来,死死地粘着清军。现在已经不必再节省弹药,也不必再调整什么战术,目的就是在最短的时间里彻底歼灭清军,这极有可能就是决定性的一战。
终于,杨开甲率领的撤退部队遭到了强硬的阻击,负责切断清军退路的一支革命军部队在匆匆挖成的战壕里,泡在齐腰的泥水里向仓惶奔逃而来的清军猛烈射击,向清军宣布,此路不通。
困兽犹斗,清军经过整顿后,向阻击阵地发起了一次次的猛攻。极端困苦危险,而且无路可退,竟使清军似乎也具有了背水一战的拚搏精神。
前几日的那场大雨给敌我双方都带来了困扰,阵地一片泥泞,壕沟均成泽国,革命军的阻击部队异常顽强地守卫着阵地,用机枪、步枪、手枪、刺刀、手榴弹,甚至枪托、拳头、牙齿,将冲入阵地的清军士兵一次次反击出去。在犬牙交错的阵地上,清军数量不多的火炮反倒不敢胡乱轰炸,以免误伤自己人。
枪炮声打成了一片,清军以营为单位,轮番向革命军的阻击阵地发起冲击,喊杀声惊天动地,双方都在拚死争夺,阵地得而复失,阵地前躺满双方士兵的尸体。
杨开甲举着望远镜,前方是两军士兵疯子似地狂叫着,在战火中扑跌腾跃。他流露出难以名状的冲动和烦乱,喃喃道:“同胞相残,我们这是在为自己的荣誉而战斗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