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玉禁步（六千字）
第一百六十五章
苏芸芸也算是一个奇人了。
她从懂事起因为自己妈妈的关系认识了顾言之，但是从幼童起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得到过顾言之真正的好脸，但是她就是可以靠着‘顾言之从不赶她，也从不对她恶言相向’这两点来脑补顾言之有多喜欢她。
但其实顾言之对谁基本都不会恶言相向的，也基本不会主动把跟在他身边的人赶走的——他反正通通都没放在眼里，所有人对他来说并不比空气更有存在感，他对苏芸芸的回忆甚至还没对小时候顾老爷子养的那只鹦鹉多。
苏芸芸对于顾言之现在的不耐烦浑然不觉，还在声情并茂的演苦情戏。
“顾大哥，你对我难道真的一点情分都没有了吗？”
顾言之莫名其妙的看着她。
苏芸芸说：“我知道，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可是事情都过了这么久了，你难道还不能原谅我吗？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我……我现在就是想跟你说两句话都不行了吗？”
顾言之心里厌烦之极，对于这样的人，他采取的办法就是从不搭理，连个眼神和表情都欠奉。
有些人你越是搭理她，她就越是觉得自己重要，越是认为自己能够在你这里得到反应，然后就越是蹬鼻子上脸。因此顾言之完全把她当成了空气，直接绕过她就走了。
苏芸芸自说自话说了许久，就差没有掉两滴珍贵的眼泪来表示自己的委屈和难过，结果顾言之竟然一句话都不说，甚至连个表情都没给她就走了，这让苏芸芸大感挫败和难堪。
更重要的是，她刚才拦下顾言之的场景被很多人都看到了，大家表面都在各自聊天，但其实全都在默默的关注他们这边看好戏。一看到顾言之从头到尾都是被打扰被骚扰的不悦，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之心，再看看他现在在角落里抱着苏云卿，温柔体贴的喂她吃东西的画面，对比简直不要太明显。
苏芸芸气的浑身发抖。她甚至觉得自己能听见那些人的嘲笑声。
她站在原地恨恨的看着顾言之亲昵的和苏云卿说话的样子，又看他注视着对方时那宠爱至极的眼神，简直是恨的要被牙给咬碎了。
原本这一切都应该是她的。
先认识顾言之的人是她，顾家一开始来求娶的人也是她，虽然在她心里始终是温柔多情的顾洛更胜一筹，但是也不代表别人就可以把顾言之给抢走。
假如当初是她守在顾言之身边，是她陪着顾言之苏醒，那现在被顾言之这样视若珍宝，还光明正大带回顾宅的人就是她了。
那到时候顾洛也一定会比现在更紧张她，更在意她。
可如今的现实是，她被顾言之当众无视，这种感觉比他对她疾言厉色还要更来的羞辱。
在众人或看热闹或幸灾乐祸的视线中，苏芸芸涨红了脸，就在她羞愤到几欲落泪时，从门口传来的喧闹声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原来是顾老爷子到了。
顾言之和顾洛都迎了上去，顾言之率先伸出手扶住了顾老爷子。
“爷爷。”
顾老爷子点点头，一边对众人笑着点头致意一边对顾言之小声说道：“你想要的东西，老头子我都给你请过来了。”
顾言之感激一笑，暖声道：“谢谢爷爷。”
顾老爷子跟顾言之一起坐在了最前面的主桌上，捻捻胡须说道：“本来我还想说等这年过完之后，带你去见了心大师的。虽然你可能觉得爷爷我太迷信，但是确实是在我把苏云卿带过来之后，不到半年你就苏醒了，现在还能恢复的这么快，所以我不得不信，你懂吗？”
顾言之看了一眼特地坐在另外一边，懂事的把空间腾出来给他们爷孙说话的苏云卿，眼神柔软。“我懂。”
顾老爷子说：“所以我想让你再去见一次了心大师。我原本想着自从你9岁那年在玉同寺见过他之后，这些年就再也没见过，加上你现在身子大好，也是要去当面谢谢大师，可当我把这个请求说出来时，大师却说时机未到。”
“时机未到？”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担心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生死关没过，所以大师才说时机未到，可问大师，大师又只是摇头，然后就什么都不肯再说了。”顾老爷子说着叹了口气，有些小孩子脾气的跟自己孙子吐槽道：“这些做高人的就是能憋，有什么话永远都是说一半憋一半，能把人给急死。”
顾言之对于能不能见到了心大师倒是无甚所谓，只是想自己九岁时竟然见过一次对方，可他完全没有印象……
爷孙俩正低头说着话，有工作人员小跑过来问叶闪拍卖会是不是可以开始了，叶闪和顾言之对视一眼，顾言之轻轻点了点头，拍卖会终于正式开始。
随着进场音乐的响起，大厅中央的舞台被灯光照耀的如同白昼，大厅里三三两两分散着的宾客也都慢慢聚集到了舞台前面。
主持这次晚会的司仪也是国内非常有名的一个主持人，他形象良好，幽默风趣，情商极高，短短几句开场词也是说的妙语连珠，场内的气氛很快就给带起来了，大家都纷纷鼓掌，时不时还爆发出愉快的笑声。
适度的暖场和介绍完这次拍卖会之后，晚宴主人循例是要上台演讲，目的是答谢宾客和介绍这次晚宴的主要目的。
顾言之上台前在黑暗中先俯身快速亲了苏云卿一口，然后才在主持人的介绍下，在众人的注视中缓步上台。
他背脊挺的笔直，步履沉稳，表情虽然冷漠，但是眼神充满了让人信服的光芒。
他站在舞台中央，看着台下安静的人群。
“大家好，”他沉声道。
“我是顾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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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言之全程的致辞很短，只用了几句话就介绍完了青云慈善基金会的基本情况和援助范围，最后以一句简单直接的‘谢谢’结束，相当有顾言之的风格。
在顾言之致辞结束之后，拍完晚宴正式开始。
这次的拍卖师是顾言之从华国最大的拍卖行里面找来的好手，在他井然有序的主持且极富传染力的嗓音下，一件件由各家无偿捐出的各式珍品被送到台前，然后又被一件件的拍卖出去。
在这种场合，不管拍卖物品真正的价值是多少其实都不重要，最重要的东西往往都不在台上，甚至都不是实体物品。
人脉。关系。存在感。
这些可比舞台上那些死物重要多了。
当然了，即使大部分人都醉翁之意不在酒，但也还有小部分人是有余裕来关注拍卖本身的，所以顾言之考虑的也很周到，顾家从私人藏品库里多挑了好几样藏品参与拍卖，而且件件都是珍品。让到场的宾客既能从中拍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又能够挂上名头做好事，何乐而不为呢？
尤其是这回的压轴拍品是顾老爷子特地才玉同寺请出来的，由得道高僧了心大师亲手所抄的两本佛经和一串加持过的佛珠，更是有好几位太太都眼巴巴的盯着，就想要从中拍的一两件来献给家里的长辈或自用，又或者是用在其他更加有利的地方。
苏芸芸的父亲苏武倒是也想要这几件压轴的拍品来着，但是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拍不过这些人的。毕竟苏家和这些底蕴深厚的高门大户不同，不要说跟他们对拍，就连这次拍卖会，他们都差点拿不出一件像样一点的拍品。
现在的苏家能够拿出来的无非就是珍宝黄金，还有一些算不上特别宝贝的古董名画，这么点东西在这些高门大户眼里根本不值一提。若随便把这些拿出来只会惹人笑柄。如果说此时再去收购名画名作，显然又是来不及了。人人都知道要去参加顾家的拍卖晚会，你现在才能收购这些宝贝，那不就是摆明告诉大家，你根本就是临时抱佛脚，还打肿脸充胖子吗？
最后想来想去，还是苏夫人梁引兰想到当初苏云卿走之前，除了那根碧玉玲珑钗之外和几件小首饰之外，还有一套罕见的玉禁步。
当这套玉禁步出现在拍卖台上时，苏云卿的身体就僵住了。她先前没有太过关注场内宾客，现在环视了周围的一圈，这才发现苏家三人也赫然在列。
顾言之的注意力有大半都在苏云卿身上，几乎是她情绪一有变化顾言之就发现了。
他握着苏云卿有些冰凉的小手，怜惜的在指尖上轻轻吻了吻，示意她安心。
此时拍卖师还在介绍着这套玉禁步的来历，玉禁步原本只是挂在裙边的一种装饰，后来逐渐演变成了成套的玉饰，它成组串饰，一副两件，缀玉嵌杂宝石，是为了要求女子走路，舒缓，端庄稳当，女子在佩戴上愈进步之后，只能够优雅缓慢的走，才能够发出叮当悦耳的玉器碰撞之声，所以才被称为玉禁步。
“这套玉禁步式样华丽，所用工艺应该是后唐时期的一个工艺，这种工艺现在已经失传了……”
苏云卿有些恍惚的听着台上的拍卖师介绍这套原本属于她的玉禁步，眼前似乎又浮现出过去在大楚朝的日子。
“头上何所有，翠为盍叶垂鬓唇，背后何所见，珠压腰衱稳称身。”苏云卿低声念着这首杜甫的《丽人行》，后半句说的就是玉禁步。
她听到拍卖师说这套饰品是为了让女子规行矩步才穿戴的，不由得笑了一下。
“其实平日里也是不带这些的，只在腰带挂个香囊或者玉佩便是了。”她低声道：“只不过那段时间为了学规矩，以防在入宫……”
话说到一半，苏云卿突然惊觉自己现在身处的环境，立时就住了嘴，可已经太晚了，一直关注着她的顾言之早把她的话一字不漏的听在耳朵里。
当然也包括最后的‘入宫’二字。
他垂下眼眸，把重重疑惑压在心底，假装没听清的问道：“只不过什么？”
苏云卿心虚的摇头。她做不到在顾言之面前撒谎，但是也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告诉对方。她怕顾言之觉得自己在说谎，也怕顾言之认为自己是个怪物，更怕自己会给顾言之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的，所以她能做的就是保持沉默。
顾言之还没有开始逼她什么呢，见她这样自己倒心疼了。
他舍不得看苏云卿有半分为难。
“没事，不想说就不说了。”他摸摸苏云卿的脸，神色温柔纵容。“再说给我说说这个玉禁步吧。”
苏云卿松了口气，说道：“平日里都是不带这些的，只有在一些大场合里面才会佩戴。”
顾言之又问：“那这个东西是你的吗？”
苏云卿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是我当日送给苏夫人的东西……”
顾言之眼底微带冷意。“你是送给苏家，还是迫不得已的要给苏家？”
苏云卿低声说：“当日我初来乍，身无分文，如果不是苏夫人收留我，我如今也不知道会如何，她确实对我有恩，东西送给他们，倒也是应当。”
顾言之‘嗯’了一声，“恩是要报，但是他们是要你报恩还是在强抢？”
知恩图报是应该，但是也不能任由小人狭恩图报，贪得无厌。
苏云卿没说话，顾言之也不需要她的回答了，反正他只要照着自己的心意做就是了。苏云卿看出了顾言之的打算，从玉禁步突然出现在这里她就懂了。她知道顾言之是想像之前一样，把玉禁步再重新拍回来。
她握住顾言之的手，有些不太赞同。“顾大哥，还是不要破费了，这个玉禁步和先前的碧玉玲珑钗不同，这个东西没有了，那就没有了吧，也不妨事。”
顾言之看着她。“对我来说没什么不一样。既然都是你的东西，那就要物归原主的。”
苏云卿黛眉轻蹙，显然还是心有顾虑。
“可是……”
顾言之食指竖起，轻轻压了压她的唇。
“不要担心，嗯？”
苏云卿无奈，只得听话的不再说其他。
此时，叶闪突然附在顾言之耳边说道：“少爷，王师傅说有件事情想跟你报告。”
这个王师傅是今天晚上顾言之请过来给拍品掌眼的，说是掌眼，其实也就是做做样子，毕竟如果真有人拿了个价值不高的东西过来拍，作为主人家的他难道还能当众打脸吗。
王师傅很快跟着叶闪过来了，他坐在顾言之身边说道：“顾少，这个玉禁步有些不对。”
顾言之挑挑眉，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王师傅说：“从样式和做工上来看，确实像是唐以后的物件，而且这些玉片的成色和品相都上佳，是难得一见的珍宝。但它看起来并不像是有年代的老物件。”
这次拍卖会并不是一次古董拍卖会，客人们可以把自己觉得有价值的东西拿出来做拍品，为慈善贡献一份力。当然了，正如前面所说，每个人来这里都有不同的目的，但是没几个是真正冲着古董来的，因此，顾言之这方面也没有多做要求，只在古董方面做了一些基本鉴定。
顾言之看着手中的小册子，里面有所有拍品的详细介绍。“可是鉴定出来的制作工艺确实是已经失传的唐代工艺。”
王师傅点头说道：“是的，这个工艺确实是在宋末的时代就失传了，现代也只能从过去一些唐代制品中窥得一二，而且从这组玉饰的成色和品相来看，全是上佳珍品，说句老实话，拿这些玉随便做点什么都可以卖出非常高昂的价格，如果只是用来做假的话，那未免有些得不偿失了。可是……它看起来实在是太新了，感觉就像是刚刚才做好多久的一样。”
旁听的苏云卿有些心虚的低下头，眼神游移。
顾言之假装没看到，沉吟片刻后又问道：“那有没有可能是这种东西是祖上留下来的，保存的特别好？”
“除非这个东西制成之后就一直被真空保存至今，不然的话不可能过了几百年都还能保持到这种程度，这个看起来根本就是新制的。”王师傅斩钉截铁的说道。
顾言之不说话了。
既然王师傅能够看出来的话，现场还有一些其它的古董爱好者当然也能看出来，只不过大家都碍于主人家的面子，所以才没有表现出来。只不过有些人在知道玉禁步是苏家捐献的之后，看着苏家三人的眼神就很有些微妙了。
苏家父女三人还没有察觉到，看到东西被放在上面被展览时，他们心里还挺得意的，觉得自己捐献的藏品不管是从收藏价值也好，还是单看艺术价值也好都是这些拍品中的头一份，因此还挺得意。
这边厢，王师傅还在十分困惑，为什么现代会有人知道失传已久的唐代工艺，还能做出这么精美的玉禁步，有这种手艺的人不可能默默无名。
而知道真相的苏云卿正心虚的不知道不敢看顾言之的眼睛，只好假装忙碌的翻着手上的目录。
其实王师傅说的没错，这个玉禁步的的确确是新制的。
以现代的时间来算，玉禁步的出品年代在几百年前，但是以苏云卿的时间来算，这个玉禁步是在去年刚刚做好的。
她还记得是在宫里传来皇上宣她入宫的消息之后，她娘花费重金让人特地为她打造的。她穿越过来的那天正好就是她第一次戴上这个玉禁步。
至于碧玉玲珑钗，那倒真的是实实在在的老物件。这个玉钗是当大楚朝第一代皇后用过的，后来她传给了当今大楚朝的抬后，太后又把它赐给了苏云卿，等于是像众人宣布中宫的位置她属意的人选就是苏云卿，因此苏云卿才如此看重。
而这个钗子经历三场三代，是真真正正的老古董，老物件，还具有非常特殊的意义，若非当时实在是迫不得已，她是决计不会把这个钗子送给苏夫人的，所幸后来顾言之又帮她给买回来了，对此，苏云卿心里一直都很感激。
在苏云卿想这些的时候，顾言之也一直在看着苏云卿，从她的表情中顾言之就知道，玉禁步不仅制作年代成谜，而且很可能跟苏云卿的身世有关。
顾言之揉揉苏云卿的头发，轻声问道：“东西是你的没错吧？”
苏云卿点头道：“是我娘，说我妈妈让人帮我打造的。”
顾言之问得有些漫不经心：“你们家认识能够用古法打造饰品的师傅？”
苏云卿含含糊糊的说道：“嗯，有认识的老师傅。”
顾言之正想继续问下去，此时玉禁步的叫价也进行到了白热化，价格已经突破了两百万。
顾言之抬眼看了叶闪一眼，叶闪立刻会意，直接把价格加到了三百万。
王师傅有些诧异，有些不安的提醒道：“顾少，如果不是老物件，这个玉禁步纵然精巧，但这个价格也有些过了。”
顾言之只说了一句。“与它是不是古董无关。”
对顾言之而言，不管这个玉禁步是不是新作的仿品也好，真的古董也罢，只要这个东西是苏云卿的，那他就势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