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话音一落,守在瞿府外的护卫们都跑进来,魏钧膝盖压着瞿梦杰的背,倨傲地一抬下巴:“谁敢过来?”
  苏卿言这时全忘了自己是瞿府的主母,只是仰慕地站在魏钧宽阔的肩膀后,觉得安全感爆棚,看来武夫也有武夫的好,谁敢欺负她,立马就给揍回去。
  这时管家跑进来,一看被揍成猪头压在地上的瞿梦杰,吓得了一身汗,指着魏钧怒喝道:“大胆,你怎么敢打朝廷命官。”
  魏钧冷冷一笑:“芝麻绿豆点儿大的小县令,打了也就打了。”
  苏卿言缩着身子忍不住在心中附和:别说七品县令了,魏大将军发起狠来,只怕连皇帝都敢揍。
  管家气得直发抖,又瞥向站在那边的苏卿言,大声道:“夫人,你可能管管他啊,得罪了瞿大人,咱们瞿府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苏卿言这才想起自己的身份,挺直了腰从魏钧背后走出来,挥挥手道:“算了,瞿大人想必已经知错了,你就放了他吧。”
  管家一听差点吐血,这说的什么话,合着瞿大人挨了顿揍,还成了恶有恶报。
  可魏钧听了这话,总算松了按在瞿梦杰脖颈上的手掌,然后站起道:“若敢再对夫人不敬,可就不是打一顿这么简单了。”
  瞿梦杰自从当了县令,走到哪里人家敢不敬让三分,今日对他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于是站起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指着魏钧道:“谁给我把他绑了,赏白银一锭!”
  那群护卫一听,各个眼里都窜出精光,虽然觉得这聂天气势慑人,可他们毕竟人多势众,在银子的诱惑下,抄起棍棒就围上去,根本顾不得夫人还在旁边大声喝止。
  苏卿言眼看着魏钧被围住,急得眼泪都快哭出来了,魏将军就算再厉害,这时也不过就是个宅院的护卫,哪里敌得过这么多人拿着棍子围攻。
  一片混乱中,见魏钧双手正扳倒两个,背后又有人举着棍子冲上来,苏卿言情急之下弯腰跑到他身边,正想要用夫人的身份下令他们退下,魏钧转头发现一个杀红眼的护卫,举着棍子胡乱往下挥,眼看就要砸到苏卿言的背上。
  于是他不顾面前的挥舞下来的棍棒,转身将苏卿言拉进怀里,然后弯腰将她抱紧,生生替她受了这一棍,苏卿言只觉得身子随着魏钧一震,脑中嗡嗡作响,短暂的晕眩过后,突然倏地坐起,发现自己竟坐在坤和宫的床榻上。
  她浑身都是汗,按着胸口不住地粗喘,然后抓着床柱大声喊道:“秋婵!”
  秋婵正在外和两位宫女吩咐着什么,一听里面太后在叫,连忙跑进去,嗔怨着道:“太后你可算醒了,这都日上三竿了,奴婢也不好叫您。”
  苏卿言皱起眉问:“我睡了多久?”
  秋婵边走过去扶她下床,便念叨着:“现在都到巳时,太后就这么一直睡,早膳都凉了,奴婢让她们再做些热的端上来。”
  苏卿言按着额头总算明白件事,虽然梦里已经过了足足一日多,可她在宫里也不过睡了一晚而已,但魏钧怎么样了,他和她一起醒来了吗?
  她就这么心不在焉地喝了碗粥,一直等到晌午还未等到魏钧求见,心中忐忑难安,难道他一人被留在那里了吗?正想着派人去将军府问上一问,突然听见外面的内侍通传:“太后娘娘,魏将军求见!”
  苏卿言一阵欣喜,连忙站起吩咐道:“快让他去外殿等着。”
  她对着铜镜理了理鬓发,然后让秋婵陪着她去了外殿,魏钧一身紫袍,正坐在黄花梨圈椅上,抬眸见她出来,笑了笑道:“太后睡得可还好?”
  苏卿言大大松了口气,不知为何就低头笑出来,对秋婵挥手道:“你带他们去外面守着。”
  等殿里只剩他们两人,苏卿言忍不住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是同我一起醒来的吗?为什么现在才过来坤和宫?”
  魏钧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道:“太后一直在等臣吗?”
  苏卿言的脸红了红,然后梗着脖子道:“本宫只是想知道,那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魏钧没有继续逗她,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张卷宗道:“臣来得晚了,是因为去找了这样东西。”
  苏卿言展开那卷宗一看,立即瞪圆了眼惊呼出声道:“这就是我上身的那位秦夫人!”
  魏钧沉着脸点头道:“没错,她死于昭启十三年,死因是被人勒死。而当时被捕的嫌犯,就是谢云舟的哥哥,谢云成!”
  第34章
  据卷宗记载, 秦夫人在昭启十三年被害,官府在审问后, 断定是由对她怀有积怨的旧仆沈云成所为, 因为那日正好下了场大雨,在秦夫人被害的房间外, 可以看见脚印是深浅不一,由此推断凶手的右腿行动不便。而秦夫人是被徒手勒死的, 这沈云成力大如牛, 唯有他才能徒手拧断一个妇人的脖子。
  这件案子就这么了结后,在外谈生意的继子回来奔丧, 谁知祸不单行, 路遇一伙强盗, 竟死在了回乡的路上。定远县盛极一时的瞿府, 也因此而分崩离析,两位姨娘无力支撑大局,家财自此散落, 田契、房契全落在了旁系亲属的手上。
  “所以,我上身的那位秦夫人其实早已经死了……”
  看完这份卷宗,苏卿言就觉得背脊发凉,明明那样活色生香的女人, 如今却只是一具白骨, 而自己去到的,竟是她生命里的最后时刻。
  再想想曾经被她宠爱过的莲轩,还有其他什么人, 现在又在哪里呢?是否随瞿府一起败落凋零。
  她捏着手里薄薄的纸卷,突然生出些难以言说的苍凉之感,白驹过隙,逝如朝露,再怎样的高楼宴台,也逃不过如此命运而已。
  魏钧见她嘴角向下垂着,眸间尽是伤感,倾身按住她的手背道:“太后是在难过吗?”
  苏卿言抬眸看了他一眼,叹口气道:“本宫就是想着,家族也好,王朝也好,是否都有其定数。再怎样的兴盛,也可能在一夕之间倾覆。”
  魏钧笑了笑,道:“太后说这样的话,就不怕被人传了出去,定个对陛下不敬之罪。”
  苏卿言还是提不起劲儿来,懒懒瞥了他一眼,道:“这里只有我和魏将军两人,还能传到谁的耳朵里。”
  魏钧唇边笑意渐深,又靠近些道:“所以,太后是将臣当作了自己人吗?”
  苏卿言一怔,随后将手抽回,脸板起来,道:“所以凭魏将军查到这些,能推断出什么呢?我们为什么会被镜子带到那里,本宫为何会上了那秦夫人的身呢?”
  魏钧道:“臣倒是有个大胆的猜测,只是不知,这件事和太上皇究竟有何关系。”
  他顿了顿,继续道:“这件案子的关键人物,并不是秦夫人,甚至不在瞿府,而是在谢云成身上。臣刚才查过,谢云成因为这件案子,被判为斩立决,谢云舟因此误了那一年的会试,后来被一位乡绅推荐,拜到当朝大儒董文殊的门下,直到三年后才在会试中拔得头筹,然后被太上皇钦点为辛酉年的状元。”
  苏卿言越听越觉得迷惑,问道:“所以我们到那里去,是因为谢云舟吗?”
  魏钧点头,思索一番又道:“也许镜子带我们回去,是想改变谢云舟在那一段的命运!”
  他话音刚落,苏卿言突然发现自寝殿方向传来隐约光亮,忙和魏钧一同走进去,发现竟是床前那面镜子在发光,惊讶地转头道:“魏将军,你的猜测可能是对的!”
  魏钧却仍在思忖:“那么很可能,凶手并不是谢云成。谢云舟全靠这个大哥做工将他拉扯大,卖力做工送他读书,结果他却含冤枉死。而谢云舟不仅要背上杀人犯亲人的名声,还错过了那一年志在必得的会试。可以想象他再进京前的那三年,过的会是什么日子。”
  苏卿言叹了口气:“若是一般人,只怕早就被击垮,可他却忍辱负重地熬了下去,才换得了翻身直上青云的机会。”
  魏钧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而且,他进御史台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他的仇人拉下马,让他付出了家破人亡的代价。”
  苏卿言恍然大悟:“你说瞿梦杰!”
  “没错,当初办秦夫人被杀一案,亲手将谢云成打成死囚的人,就是瞿梦杰。后来,也正是他接受了瞿家的大部分财产,自此成了定远县的首富。”
  苏卿言长吐出口气,扶着桌案坐下,蹙眉想了很久,才开口道:“可魏将军不是曾经说过,已经过去的事,自有它进行的道理,若是横加插手,很可能会让一切都不一样,如果我们为谢云成洗清冤屈,谢云舟还会回到现在的位置吗?”
  魏钧在她身旁坐下,“太后好好想想,这件事会走到如今地步,就是已经被人给插手过!”
  苏卿言听得满心疑惑,随即想明白过来,若她没有让管家去给谢云舟治病的钱,谢云成的腿只能废掉,连下床出门都困难,怎么可能被诬为杀人凶手。
  于是她哭丧着脸,看着魏钧问:“所以,其实是因为我的缘故吗?”
  魏钧见不得她这副自责的神态,伸手帮她扶了扶头上金钗道:“当然不怪你,只是阴差阳错,就注定会走到现在的地步。所以,我们必须要再回去一趟,尽可能地修补这个过错。”
  苏卿言听得怯怯缩起脖子:“所以,必须现在回去吗?”想到自己马上就会被杀,还真是有些可怕呢。
  小太后害怕时,尖鼻头会向上皱起,眸光轻荡,连脖颈都染上浅红,魏钧不知为何突然想起,那晚她醉眼朦胧躺在自己怀里,用娇软的语调道:“嫣嫣很怕,嫣嫣不想进宫……”
  他觉得喉间有些发干,黑眸渐渐转深,站起走到她面前道:“倒是不必这么着急,既然好不容易能醒来。再度入梦之前,还有许多事值得去做。”
  苏卿言眨着眼,感觉魏大将军阳刚味十足的气息压迫过来,连忙大声提醒道:“魏将军,现在可不是梦里,光天化日,这里还是太后寝宫,你敢……”
  话音未落,就被那人给俯身含住了唇瓣,魏将军身体力行,向小太后宣告:这世上就没他不敢做的事。
  苏卿言被亲得紧张无比,手指攥着他的衣襟往外推,偏偏那健硕有力的肩臂,像一座山似的难以撼动。
  唇上承受着他的掠夺,外殿的一点点动静都被放大,迷蒙中,仿佛有脚步声渐渐清晰,然后是宫女的声音唤着:“陛下……”
  她吓得手指掐进他的脖颈,抬脚踢上他的小腿,然后便听见外面有稚嫩的声音喊:“母后……你在里面吗?”
  这声音仿佛一道无形的兵刃,瞬时就把火热纠缠的两人分开。苏卿言好不容易找回清明,大口喘息着抚弄衣襟,再对着已经好整以暇坐下的魏钧,投去愤怒的一瞥。
  小皇帝大摇大摆进来,一见魏钧笑容便凝固在脸上,声音弱了一截,道:“魏将军,你也在啊。”
  魏钧手指搭在衣摆上,脸色阴沉,站起向他行礼。小皇帝也不知是否因为自己太过怕他,总觉得魏将军看向自己的神色,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怨恨。
  他被这目光看得有点想拔腿就跑,可身为一国之君,哪能这般没出息,求救般地望向母后,却见她对自己笑得有如春风拂面,连声音都是难得的温柔道:“魏将军来与本宫商量些事,陛下今日怎么有空到我坤和宫来。”
  小皇帝立即受了鼓励,兴冲冲地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道::“母后,朕今日通过了三位辅臣的策论课,他们说朕进步很快。”
  “哦?”魏钧在旁压着衣袖,冷冷开口道:“说起来,臣好像从来没考过陛下,不如今日也一并考了吧。”
  小皇帝猛地抬头,笑容再次凝固,被吓得都有点儿结巴道:“朕……朕今日有些累了,魏将军要考什么,还是下次到朕的宫里来再说吧。”
  魏钧淡淡抬眸:“臣怎么觉得陛下精神的很,还能在这宫里四处转悠,看来臣上次让陛下背的兵法布阵,想必都熟记于心了吧。”
  小皇帝一副如遭雷击的表情,他今日原本是春风得意,想着到母后这里来邀功,顺便讨点好吃的,谁知撞见这么位瘟神。他脑袋虽然生的有些大,可又不是铁打的,这几日光应付三位辅臣的策论课,哪记得住这么多东西。
  正在他暗自叫苦时,魏钧已经站起,吩咐外面的宫女送了棋盘进来,然后对着小皇帝道:“臣现在就考一考陛下,用这棋盘,如何能排出雁形阵和钩形阵。”
  小皇帝硬着头皮站起走到棋盘前,想起被魏将军胁迫练箭时的恐惧,两腿都有些发颤,回头求救似的看了眼太后。
  苏卿言对小胖子十分同情,可也不能说什么,只得走到他身边,弯腰按着他的肩,温声鼓励道:“陛下好好想想,必定能答出的。”
  小皇帝被姨姨的温柔安慰到,吸了吸鼻子,允诺似的“嗯”了一声,然后托着腮,对着棋盘苦思。
  苏卿言紧张地盯着小皇帝,生怕影响到他,连大气都不敢出,这时,魏钧高大的身子靠过来,大掌溜进她的衣袖,轻声道:“太后可别想帮他作弊。”
  苏卿言吓得忙将手往外甩,可那人的掌心灼热有力,将她的手指牢牢攥着,再看前面的小皇帝,正对着棋盘冥思苦想,似乎完全没察觉后面的动静。
  她又气又怕,被他握住的手心瞬间湿濡一片,这时,那人还得寸进尺,带着粗茧的指腹遛到她的指缝间细细摩挲,苏卿言怕动作太大会惊动小皇帝,只得瞪着他猛生闷气。
  真想把这乱臣贼子给拖出去斩了。
  第35章
  小皇帝还在聚精会神对着棋盘, 努力回想所谓“雁形阵”到底该如何排布。
  他哪知这纸上谈兵,怎比得上背后的对战精彩。
  小太后被人将手死死攥着, 挣又挣不脱, 躲又躲不掉,脖子后全是细汗, 狠狠瞪了他几眼,那人却是恍若未闻, 边在她指缝间摩挲, 边用镇定的声音指挥:“先排左右两翼。”
  小皇帝被他一提醒,脑中逐渐有了雏形, 喜滋滋地趴在桌上开始排布。
  苏卿言实在很佩服这人装大尾巴狼的能力, 面上是尽职的严师, 背地里不知想着什么龌龊心思, 正想着,那人又往这边靠一步,趁小皇帝未察觉, 在她耳垂旁吐着气道:“今晚,臣在将军府等太后。”
  苏卿言气得转头再瞪他一眼,可那人脸皮厚的惊人,连她用指甲掐着他的手心都仿佛只是被蚊子不痛不痒地咬了口, 目光深深地凝在她脸上, 又再压着声再加了句:“太后答应过要遂了臣的心愿,臣可不想等得太久。”
  她被气得直磨牙,偏偏不敢大声斥骂他, 这时瞥见他的头正靠在自己脸边,突然生出个念头,飞快看了那边的小皇帝一眼,然后抬起下巴,狠狠在他耳垂上咬了口。
  饶是魏将军身经百战,也被这一口咬得轻“嘶”出声,小皇帝听到动静转头,就看见魏钧手按着耳垂,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竟显出他从未有过的窘迫模样,奇怪地问了句:“魏将军,你怎么了?”
  魏钧默默咬了咬牙,忍住当着小皇帝的面把她给拖进寝宫的念头,闷声道:“无事,方才有只蚊子钻进来。”
  小皇帝纳闷地挠了挠头,道:“这都十月了,母后的寝宫从未断过熏香,哪来的蚊子。”
  苏卿言憋笑憋得十分难受,这时故意扇了扇风道:“本宫也瞧见了,挺大只蚊子呢,只往魏将军那里盯,想必是魏将军闲来无事招惹了人家。”
  小皇帝也不懂她话中深意,只见魏将军面色阴沉,看起来怪可怕的,努力插科打诨道:“朕可听说了,只有母蚊子会咬人,想必那蚊子也是被魏将军的男儿气概折服,才只盯着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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