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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节

  “够了!”
  林知微全身战栗,唇上牙印深得要渗血,她大步冲上前,把陆星寒护在身后,再也控制不住坍塌的情绪,声嘶力竭,“没有人对不起你!我爸的死跟谁都没有关系!硬要追究,那也是你造成的,如果没有你一直逼他,家里根本不会到今天!”
  她深深吸气,忍住不哭,“过去你怎么对我无所谓,我想活下去,我要养弟弟,能熬!但是现在,别再做梦了,没人会替你死,你自己去吧,去见见我爸,看他会怎么说!”
  林知微死死攥着陆星寒的手,慢慢倒退,通红双眸对视那双垂死污浊,却癫狂可怖的眼,一字字说:“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顺便告诉你,你口中妖里妖气的孩子,现在不只是我弟弟,还是我男朋友,我这辈子都跟他在一起,我们让你失望了,过得一点也不苦,特别幸福。”
  “你不是怨恨我们吗?”她挽住陆星寒的手臂,唇角冷冷翘起,“那从现在起,加倍怨恨吧。”
  门“砰”一声甩上。
  变调的叫骂声不绝于耳。
  林知微强憋住的眼泪一下子淌下来,拉着陆星寒往厨房走,被他伸臂揽住,紧箍在怀里,石雕似的一动也不动。
  她手脚都软了,咸涩水滴洒在他衣袖上。
  小姑脸色灰白地跌撞追出来,一眼看到相拥的身影,不知怎么鼻子酸得不行,背过身抹泪,哽咽说:“我,我去找找有没有烫伤药。”
  “不用了,”林知微睁开眼,哑声问,“有白糖吗?”
  “有有有!”
  她张开手指,跟陆星寒十指紧扣,小心挣开他的钳制,牵着往前走,“烫伤药的主配方,星寒用了过敏,从小他粗心烫到,我都学偏方给他涂白糖,有用。”
  小姑赶忙把装白糖的玻璃罐找出来。
  林知微先用白糖敷住他被溅红的几块,又卷起他的上衣,看到左侧肩背上也有些红,伴随露出来的,还有那道剪刀留下的伤疤。
  她动作忽然停了,呆呆看着陆星寒为她伤痕累累的身体。
  这幅身体,原本应该漂亮无暇,穿最考究的衣服,在镜头前随随便便就能让人为之疯狂尖叫,现在却站在土砖铺就的地面上,替她挡开水。
  凭什么。
  凭什么他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受伤害。
  林知微用力揉揉眼睛,给陆星寒肩背也敷上白糖,脱力地跌坐在他旁边,不管小姑还是容瑞在不在场,抱住他的腰,脸埋在他身上。
  陆星寒反手把她圈到怀里,亲亲她头发,低声哄:“乖啊不哭,没事了,咱们再也不回来了,再也不跟她见面。”
  一门之隔,屋里的人咒骂累了,终于消停下来。
  小姑坐在对面看着互相安慰的两个孩子,心酸得直掉眼泪,扭开头吸吸鼻子,轻声说:“微微,对不起啊,小姑不知道……”
  她稳不下来,带了哭腔,“真不知道她是存了这样的心思,否则,否则我绝对不可能让你回来。”
  林知微乖乖待在陆星寒怀里,垂着眼,小声应着,“小姑,不怪你。”
  “你说她怎么就这样呢,”小姑长叹,“一辈子到头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恶毒。”
  老太太在乡下嫁人早,结婚第一年就生了大胖儿子,宝贝儿似的哄着捧着养大,隔几年又生个女儿,算是儿女双全,心满意足。
  但丈夫天生就是个体弱的,农活繁重,没多久生了大病,家里攒的钱用尽,也没能把命救回来。
  公婆父母等她照看,两个孩子等她养活,但精力有限,钱粮更有限,她自己做了选择,其他全都随便糊弄度日,单单把儿子当作唯一希望,拼尽一切辛苦好吃好穿供着。
  儿子出外上学时,家里老人相继过世,女儿也能当劳动力用,她觉得出了头见了亮,等着以后跟儿子去城里享福。
  村里大伙儿笑她别指望,儿子进了城,迟早要变的,见到花花世界,谁还会管村里的老娘,她每每听了,都要疯了似的破口大骂。
  大家更笑,“就算把你接走,早晚也要娶个城里媳妇儿的,你住在小两口家里,还不是讨人嫌?”
  她大叫:“什么媳妇儿!什么小两口!谁能比我这个当妈的重要,我辛辛苦苦把他养大——”
  又是那套多辛苦求回报的陈词滥调,大家早听得耳朵生茧,都摇头。
  没想到儿子还真是个争气又有良心的,脑子聪明,上学时候就懂得做小买卖赚钱,还说服她把妹妹也接城里去读书,她不满,“你记着接妹妹,也不记着接我过去?”
  儿子哭笑不得,“妈,我还没立业,妹妹念书又不用我操心,但您过去,我照顾不来,再等等。”
  一等好几年,儿子学习虽然一般,没考上什么好大学,但有生意头脑,赶着好时候开工厂,钱赚得比同学们都多,如约接老太太来城里,但同时,也有了如痴如狂的迷恋对象。
  他花钱赞助画展的时候,迷上了一个漂亮画家,神魂颠倒追求,但画家寄情艺术为人清高,喜欢的是高山流水,看不上他这样满身铜臭学历不高的商人。
  老太太知道以后气得要死,在家里闹了无数次,死活不答应儿子追这种女人,过了半年,看着儿子无果,窃喜地以为解除危机,哪想到画家失恋伤心,一气之下答应跟他交往,而且架不住火热攻势,当晚就冲动有了身体关系,两个月之后,发现怀孕了。
  这一孕,他攻势更紧,软磨硬泡求婚。
  画家没抗住,加上害怕流产受苦,半推半就答应了婚事。
  但等他回家一说,老太太当时就炸了,家里能摔的东西全摔了一遍,坐在地上顿足捶胸嚎啕大哭。
  最心爱的儿子,她后半生唯一的依靠,要是娶了这样的女人,天天低声下气围着打转,那这家里哪还有她的位置?!
  “你敢娶她?!你要是不听劝,我就从楼上跳下去!”老太太喊哑了嗓子,“让人家都看看你怎么对待亲娘的!”
  看他不为所动,她不惜拿头去撞墙。
  他实在被逼得无奈,想到老人都爱小孩儿,没细想那么多,拿孩子当借口,脱口而出:“她这不是怀孕了嘛!为了这个孩子,我必须得娶她!妈,你要是不爱跟我们一起过,我就把你送回乡下,再给你盖间新房子。”
  尚未出生的林知微,就因为随口这一句话,成了老太太一辈子都剜不掉的眼中钉肉中刺。
  不管怎么作怎么闹,婚到底是结了,孩子也顺利生了。
  可矛盾刚刚开始激化。
  画家百般嫌弃他农村出身,学历不高,没情调不浪漫,他就想尽办法讨好挽回求真心,做小伏低轻声软语,老太太在旁边看着,天天都要气炸了肺。
  她辛苦大半辈子,可在儿子心里再也没了地位,孤独怨恨不甘甚至嫉妒,一天到晚寻着机会刁难儿媳,明的暗的轮番上阵,都被儿子挡了回来,暴怒之下,只能把满心阴鹜全发泄到小孙女身上。
  反正当妈的忙着追求艺术,不愿意管,当爸的忙着讨媳妇欢心,没时间管,老太太在家跟小孙女待的时间最多,生气了就在她白白软软的小身子上狠狠拧一把。
  “都是因为你,”她恶狠狠咬牙切齿,“没有你,我儿子不可能娶那个女人!没有你,我儿子还是把我摆在第一位!”
  林知微长大一点,会走会跑的时候。
  她有时故意招手,“微微,你过来。”
  小丫头摇摇晃晃朝她跑,跑到跟前,她表情一变,上去又掐又拧,“弄死你!”
  听到瑟缩的哭声,她开心了,胜利似的得意洋洋。
  这样的环境里,林知微很早就懂得察言观色,知道哭最没有用,没人会心疼,没人会在乎,想好好地活,就要让自己有用处,有价值。
  她生活自理能力特别强,不大点的时候知道用小水盆给全家洗袜子,刷马桶,趴着一块块擦地板,只要她能够得着的家务,全都一手包办,再长高一点,开始搬小板凳站在水池边,主动学着洗菜做饭,从来不让人有任何不满意。
  那个时候,夫妻关系也逐渐跌至冰点,老太太稍微顺了气,加上林知微又活成了一个任劳任怨的透明人,也就收敛了不少,不再隔三岔五对她动手,她平常上学补课,吃穿用度,只要她肯干活儿,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乐得当个小保姆随便使唤。
  越使唤,越解气。
  就像使唤了儿媳一样。
  偶尔父母想起林知微来,看她懂事听话,从来不闹,给她手里塞点零花钱,给买两件衣服,问几句学习,就当做尽到责任了。
  林知微不知道“被人疼爱”是个什么滋味儿,直到在门口意外捡回了邻居家快要饿死的陆星寒。
  她把自己从没体会过的东西,毫无保留,全都给了这个注定跟她剥离不开的可怜小崽崽。
  第60章 六十只崽[双更合一]
  林知微自己过得不容易,但从来没把陆星寒当过累赘。
  八岁时候见着他刚搬来, 就觉得是个精致好看的小宝宝, 忍不住弯下腰逗弄, 被他不认生地扑上来亲脸颊。
  从那以后,总能看见他小小一个孤零零游荡在门口, 眨巴大眼睛水汪汪瞧她, 瞧得人心里软绵绵,林知微会过去把他抱起来,揉揉脑袋, 摸摸软乎乎的小肚子,问他饿不饿。
  陆星寒其实总吃不饱, 可是当着仙女姐姐的面不好意思说。
  后来那次,家里留的面包饼干都吃完了, 妈妈还不回来,陆星寒两天没吃饭,差点饿晕, 被林知微发现带回家喂了肉包子, 他才开始过上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小区里的大人们经常议论, 说陆星寒妈妈不是个正经女人,精神也不太正常,天天在外面游荡不回家, 谁提到了都要意味深长“啧啧”两声, 连带着看陆星寒的目光也怪异探究, 还有些吝啬的怜悯。
  那时林知微不太明白深意, 只知道陆星寒每天饿肚子太可怜,但她家里的食物定数定量,多了少了奶奶都会过问,偶尔给他吃一两次还好,如果频繁了,肯定要被发现。
  她不敢明目张胆,就偷着从自己的口粮里面省出来给陆星寒吃,怕他不要,还骗他说是多出来的。
  奶奶有时候会摔筷子,大骂她,“越来越能吃!就应该把你关乡下猪圈里!”
  她当没听见,把吃的悄悄藏起来,每天最轻松快乐的事,就是溜出家门照看陆星寒,看他狼吞虎咽。
  这样维持了一年多,家里的气氛突然变得紧张,过了好几天林知微才搞明白原因,妈妈又怀孕了。
  本来快要走到尽头的夫妻关系随之缓和,刚平静不久的奶奶却无法接受,开始变本加厉地折腾,这回倒是没空针对林知微,开始转头瞄准了儿媳肚子里的孩子。
  老太太一根筋地想,上次要不是怀孕,儿子根本不会娶她,好不容易盼着要离婚了,不能再让另个孩子成为绊脚石。
  后半辈子能不能舒舒坦坦跟着儿子享清福,就看这婚离不离了。
  等到怀孕四个月的时候,夫妻俩感情有了升温的趋势,眼看着儿子无微不至,心里眼里全是媳妇,成天低声下气拼命讨好,老太太阻止无效,心态越发扭曲,趁着家里没人,进主卧翻出儿媳的孕检单,看到b超显示还是个女儿,她更加无所顾忌,当即下了狠心。
  一周后的中午,林知微捂着小饭盒准备出去找陆星寒时,听到走廊里传来一声惨叫。
  吓得她冲出门一看,惯例这个时间下楼散步的妈妈摔倒在楼梯拐角,捂着肚子表情痛苦,奶奶正居高临下冷笑,还在说:“你长不长眼睛?下楼也能摔跤?”
  四个月的孩子成了形,需要引产,等手术做完一看,是个蜷缩着的小男孩。
  老太太这才脸色白了。
  她老思想根深蒂固,觉得小丫头没就没了,要是个孙子的话,另当别论,可没想到b超结果也能有误。
  林知微的画家妈妈出院后正式谈离婚。
  爸爸死活不同意,跪地上哀求,还拽着老太太一起认错道歉,老太太哭喊得整栋楼都能听见。
  离婚手续拖延到第二年。
  双方谁也不肯让步,全家又作又闹没有安宁,林知微领着陆星寒在夹缝里生存,直到那个晚上,她把冰箱里冻了许久的鸡腿拿出来炖了一个,奶奶气急败坏冲进来,把剪刀丢向她,被陆星寒用小身体挡住。
  后来林知微才知道,就是那天,妈妈出轨给初恋情人的事被发现了。
  在老太太眼里,自己儿子好得无可挑剔,怎么能被一个她看不上的女人背叛,满心恶气全发泄给了小孙女。
  离婚终于无可挽回。
  爸爸一夜之间性格大变,头发白了一半,整天酗酒,老太太就坐在旁边哭嚎,骂他不孝,被个狐狸精祸害这么多年,连自己亲娘都弃之不顾。
  林知微发现她竟然毫无波动,生下她,放养她,离开她,谁也没来征求过她的意见,妈妈拎着行李离开的时候,也只是摸摸她的头淡淡说:“跟你爸好好过。”
  她忍不住追了两步,小声问:“妈妈,你不要我吗?”
  妈妈回头笑了下,笑容很冷,“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嫁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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