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我又没亲眼所见,谁知道啊。唉,不过我前阵子听说,这罗国有来使上京了。”
那人摆摆手:“那都好些时候的事了,而且我听到说,这罗国来使上京后,还在街头被人给打了,门牙都崩光了!”
另一人吃惊道:“那打人的是谁?怎么连来使都敢打。不过打得好,这些罗国人嚣张傲慢得很,总是在边境弄出些动静来,狡贼之辈就是该打!”
“可毕竟是来使啊,对方怎么肯善罢甘休,希望那位打人的好汉别出什么事才好。”
另一位看上去很不待见罗国人,鄙夷道:“这就是要打给罗国看看!不肯罢休又如何?依我看,给补偿点医治费就算是圣上仁慈了。”
对方口中的好汉放下酒杯,在一旁暗叹口气想着:钱的事好办,扯上人情的事可就不好还了。
这事都过了不少时日了,沈钧卿该摆平了吧?
齐昭一想到那日,沈钧卿让他来提亲时耐人寻味的眼神,就深深觉得这只狐狸暗中算计这么久,就故意等着他这一茬呢。
在很早的时候,他就知道沈钧卿有一个十分看重的师妹。这完全是因为沈钧卿私下里有事没事总是会提上几句。他每回提起顾梦都极其自然,不着痕迹的夸赞从不重样。
起初他没多想,直到某次他不经意间撞见了他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眼神,才俨然发觉到这明明是看妹夫的眼神啊!
一瞬间他头皮都要炸了,这才回过味来,沈钧卿这前头是摆了一整排的陷阱引着他跳呢。
兄弟都算计,太不是人了!
就在齐昭脑海中正忙着把人家师兄扒皮拆骨的时候,顾梦回来了。
看上去已然如常。
顾梦坐下后抱怨道:“每回来明城,这万茗酒楼的生意就更火热上一层。定是生意太好了,反而这菜肴不如从前好吃了。”
齐昭倒没那么讲究:“客多繁忙难免仓促吧。不过吃食嘛,管饱就是实在的。”
顾梦不由瞎操起心来。像齐昭这样,随便收拾收拾就好养活的人,怀里头揣着的那么多银票,会不会一辈子都花不完啊。
齐昭见她眨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自己不挪眼,一时很想来上一句诸如“难不成我比菜色·诱人”的玩笑话。
还没机会开口,外头街上突然间一阵骚乱。
两人闻声,一同转头看了出去。
第21章 信鹞
“就是你,是你!就是你害死了我闺女。我打死你!”
窗口正对着的对巷中,一个背着药箱的中年男人被打了出来,发都散了大半,额头还有块碗大的乌青。
他的后头,一个女人手提着扫帚冲了出来,玩命的冲他脑袋招呼,拦都拦不住。
很快一声声悲惨嚎叫,哭骂相互混杂,还有摔砸了什么东西的声音搀在其中,这么大动静,周围人要不被引过来都难。
“你你你,你这个疯女人,给我住手!”男人终于一把拽住女人乱打一通的扫帚,用力推了她一把。
女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顿时尖声哭嚎起来。酒楼里好多人也都看向了外头。被冷落的说书先生有些不是滋味。
此时女人身后又冲出来个男人,一见这场面,怒目圆睁撩起了膀子:“你干什么呢?竟然动手打人了还?”
那人指着脑袋上的淤青吼道:“到底谁先动手的,啊?我,我还就动手了!怎么着,你们女儿这病重死了,赖我头上了?她这病回天乏力,我尽心尽力的治了你们还想怎样?又不是我害的!呸,忒不讲理!”
周围人窃窃议论起来。原来是生了病,没治好,迁怒在大夫身上了。大家顿时都同情起大夫来。
病重不治,这确实不赖大夫啊。
女人一下爬起来指着大夫鼻子道:“你明明说我闺女不过小病而已,并无大碍。到底是谁夸下海口药到病除。可结果呢?你看不出是什么病,不能治就早说啊!我找别的大夫治。你就是为了钱拖延害死了我闺女!大夫?你也配!”
若不是她丈夫拦着,那大夫又会有顿劈头盖脸的好打。
周围人的议论之声愈发大了。难道事实是大夫医术不济,延误了病患?那这确实是害人性命的大失职了。
大夫梗直着脖子脸都气红了:“胡言乱语,胡言乱语!我当了十几年大夫,开着医馆,有何病症岂会看不出来?你女儿这情病情,任谁看都一样!”
不管如何,眼下两方又哭又闹不可开交。不少邻里都上前劝住。
女人也是个彪悍的,扫帚一提,好些人都拦不住,那大夫一看,顿时抱着脑袋往人群里钻逃了。
外头又哭闹了好一会才散去。女人被丈夫扶了回去,亦有好心的邻里同去帮忙。
隔桌的人收回视线道:“这家人我认得的,他们那女儿挺乖巧,也才五岁吧,怎么会突然病重不治?也是可怜人呐。”
不管众人是同情或是感慨,这热闹一去,人散的也快。
说书人依旧口若悬河。但看过这一出,再吃也是无味,何况天色也不早,两人便结账回去了。
宁家的灯火照得整个宅子亮亮堂堂。
屋内的烛心摇摇晃晃了几个时辰,渐渐矮进了油里。顾梦随手拿剪子拨了拨,室内便又亮起了三分。
往常这个时候,她都是在艰难地嚼啃那晦涩的内功心法。一口下去不仅无味还能崩掉三颗牙的物什,顾梦竟能十年如一日的来回咀嚼,不得不说也是种了不得。
但今日自回来后就心绪不定,她唯恐一个不慎走火入魔了,这方圆百里也找不到个能通筋舒脉的救星,想想便算了。
她靠在桌边,手上执了个话本一晚上只翻了一页,眼一花,块块石子大的字都要从里头飞出来一般,索性往旁边一搁,揉了揉眉心。
她总觉得有什么事还没捋清,如此心便不定。可若说近来有什么事,也就是那曹溪和煞虫了吧?
顾梦心念一动,猛地坐直了身子。
她忽的想到下山时的新坟,眼前又闪过街上那女人抡着扫帚哭嚎的模样。孩子……怎都是孩子出事?
搁平时不觉的有什么,但听过齐昭的话后,难免多想。顾梦思忖片刻后,打算出去一下,房门一拉开,眼前蹦出一个抬着手正要敲门的钟泠来。
钟泠的手顺势就拍到了她肩上,很有架势地纳闷:“去哪?”
顾梦将她手腕一握,拉进了屋内:“正巧,钟泠我有件事和你说,你明儿差伙计帮我查查吧。”
在顾梦和钟泠这俩闺友在屋内闲谈杂聊的时候,齐昭整了整衣襟,抚平衣褶,独自出了门。
虽说他窝草堆滚陷阱的时候观感不佳,但那是情非得已。能收拾的干净清爽的时候,齐昭还是挺讲究。
他出门后,就一直往城外少人的地方去,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在一片漆幽无人的荒林停下。
两指一夹从身旁树枝上拈下一片叶子来,折了个小痕搁在嘴边吹响。
叶声吹得不响也不成曲调,单调非常,最后以三声促短收尾。之后等了一炷香的时间,竟不知从何处飞下来一只飞红嘴黑翅的鹞子,扑着翅膀停在齐昭抬起的手臂上。
手臂上重量颇沉,齐昭数落道:“你怎么又肥了?不是让你节制段时间?”
鹞子本还挺高兴见到齐昭,可一听他这话,顿时别过脑袋把脖子仰得比天高,摆出了一副“我不要听不要听”的模样。
但齐昭只一说“下来,送信”,它就立刻振振翅,听话地去了一旁的枝头。
齐昭从袖中抽出刚写好的信,卷成小筒绑了上去。
鹞子在枝头来回走了两趟,像个尽职的信使检验了一遍牢固程度,而后冲齐昭一抬脑袋算打过招呼,展翅飞向半空。
“节制,知道没?”齐昭见它起步都比以前费劲,忍不住又叮嘱了句。
鹞子在树间穿过,往齐昭脑袋上拍下一大堆叶子来,仿佛在说怎么会有这么爱管闲事的人,烦死鹞了!
齐昭笑着摇了摇头。
正要伸手去拍撒了一身的树叶,突然见腕间一转,指尖霎时亮起一道银光来。
身后不远处同时响起一声轻微难以觉察的窸窣声,像是风吹动树叶的动静——如果那枝杈没有在上下晃动的话。
那人已经走了。
齐昭把指间的暗器收了起来,暗自疑惑:这个跟着他的到底是什么人?
他低头就着清冷月光看了眼右腕,又将袖子放下。出门前聚气显现的淡蓝脉线还未褪尽,不过能看出早不盈一寸了。
齐昭一边往回走,一边犯嘀咕:体内的内力即将耗尽,希望别来什么麻烦才好,不然真是要抓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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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才蒙蒙亮,钟泠就被不知哪条巷口的狗叫给吵醒了。真不知一大早那狗哪来的活力,卖力地吠出了个抑扬顿挫,穿巷过宅进院,硬是将她的美梦给搅了。
钟泠梳整好出屋时,连打了三个哈欠,心道千万别让她碰见这只狗,否则定要抓来绑在墙角,再拐只厉害的鸡来,天天嘹亮打鸣让它自惭形秽。
正想着,那狗叫声更响了,像是跑到了家门口来叫唤。
昨夜她还以为顾梦找她有什么事,没想竟是托她去查查近段时日城中病倒或病死的孩子。钟泠实在不清楚她在搞什么名堂,不过认识那么久,她也不是第一回领教顾梦的想一出是一出。
反正醒了,就直接去铺子里点几个伙计去探听探听吧。
钟泠穿过庭院时,狗吠戛然而止,同时前方一个小厮匆匆跑了过来,同她禀道。
曹岩来了。
那狗其实也是无辜,大清早睡在巷口却被曹岩一伙搅了美梦,不满地跟着吠了一路,一直跟到了宁家的大门口。
忧心忡忡的曹岩却连狗都没心思赶。
那狗叫上瘾,直接跑到一伙人前头,坐下来专心抗议。叫得起劲却不知道屁股蹲贴着大门。大门吱呀一声向内开时被吓一跳,立时夹着尾巴逃了。
此时钟泠的视线在曹岩等人身上扫来看去,两方虽有过不快,但曹岩毕竟也赔了损失,钟泠勾了勾唇,摆出不算好却又失仪态的脸色:“原来是曹老爷啊。这还是第一次见曹老爷亲自出面,怎么,可别说是我这宅子也碍了你的风水。”
没想今日的曹岩却没半分气势,一脸倦累地问道:“顾梦姑娘在吗?”
曹溪没见到顾梦,闹了一整夜。
曹溪如今只认她,顾梦有想过曹溪若闹起来,曹家许是会来人,但没想到曹岩会亲自过来。
与上回看齐昭的面子不同,这回是真的低声下气。曹溪是曹岩的心头宝,平日里横行作恶只有别人绕着他走,现下却是这副模样,看来那小姑娘可能真的不太好。
顾梦本想叫上齐昭,她实在是对煞虫什么的没辙。可没在房内找见人,也不知一大早的去哪了。
顾梦到曹家时,本以为曹溪最多只是哭闹不止,可没想到这孩子竟把自己搞的这么惨。曹岩说自顾梦走后,曹溪怎么都待不住,一夜未睡挣扎着往外闯,不小心碰了摔了都全无知觉。
曹溪半夜哭闹挣扎的尤为厉害,曹岩都抱不住,最后不得已只好拿绫布捆在了床上。绫布绑得不紧,但曹溪挣得狠,还是勒出了血痕。曹岩方法用尽都无济于事,这才天刚一亮亲自来求顾梦。
没见到顾梦前的曹溪就像是只凶恶的猛兽,可却在看到顾梦时立即安静了下来。顾梦给她解了绫布,小姑娘立刻缩进了她的怀里,一夜未眠的困意上来,抱着她睡得香甜。
一旁的曹岩见状松了口气,神色复杂一言不发。
齐昭给曹岩的说法,是曹溪这是某回磕了脑袋伤了颅内,但一时不显,过了段日子病发才会如此。
能捡回条命已是回天之术——从煞虫的角度来看,这话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