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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好问题,横贯我与他的一生。

  刘十九的嘴啊难得被我撬开一次。她告诉我后,还闷闷不乐的,补充一句说——魏弃之不会乐意我去单枪匹马救他的,这不是叫他苦心孤诣做出的安排全功亏一篑了吗?
  哎哟乐死我了。
  我说:他活该,叫他什么事都瞒着我。
  *
  此去九死一生,我轻装上阵,只带了一点干粮,水,魏弃之给我的长剑和一把刘十九给我的短剑。我骑马去到葛媛驻地附近,下马潜行。我不知道中京有没有给葛媛回复,我想,按他们惺惺作态的习惯得拖个叁五天,所以魏弃之现在肯定还活着。我花了一天观察他们巡逻和换岗的时间,然后趁着夜幕降临,上了。
  ……很快我就被团团围住,一个头领似的人对我客客气气一抱拳。
  “天师大人说,今日此时此地,有贵客不请自来。敢问阁下可是葛将军的旧识?”
  操,难道这么巧吗,他们还约人恰好在这儿见面?
  我看着这帮人,知道我不能说我不是你们搞错了。
  “我是你家将军旧识没错……”我也客客气气抱拳。我正想怎么编瞎话才不至于在这儿被乱刀砍死,那人却不待我自报身份,高兴地说:“天师果然神机妙算!请您随我来。”
  ……哈?他不怕我是刺客啊!
  我居然就这么跟他直接去了主帐,一路上心里寻思:这什么军纪啊还信天师的话?!甚至进帐时,都没人叫我卸兵器?!守卫这样懈怠,处处都是可攻破的漏洞——魏弃之输给了这种军队?
  帐内有两个人,一个在主位,一个在次席。主位上的人在我一进来时就站起来。
  ……她并不惊讶见到的是我。
  我的心突突跳起来。我见葛媛对我拱手:“刘将军,别来无恙?”
  领我进来的人出去了。
  “葛姑娘,别来无恙。”我头皮一阵发麻,“不知我是什么时候暴露了踪迹?”
  “将军没有暴露行踪,”她说,“是令颜卜卦占出来的。”
  我笑起来。但葛媛也好,她旁边那个拄着一把长刀坐着的人也好,都没有笑。我渐渐笑不出来了。
  “将军不必紧张,”葛媛说,“知道来的是您,我是高兴的。那日之后,我听说您与魏子稷公然决裂,被他排挤打压,险些丧命,他登基后更是再不听闻您任何音讯。我还忧心过您是否尚在人世,托令颜为您算了一卦,令颜告诉我您性命无虞,只是守恶贼囚困,孤立无援,困则困矣,而不失其所亨,”她笑了一下,“今日见到您,看您神采如旧,令颜果然神验。”
  我的娘啊这是神验吗这是妖术吧!
  我真的以前不信这些玩意的。就像魏弃之说的,术士卜占得再神验,我们刀一捅,他们就完蛋,神验有个屁用。可是现在我却真的感到害怕起来。神验,真的神验,可怕的不是这种神验能对我做什么,而是把我看透了,明明他们该不知道的事,也被看透了。
  我不觉按上腰上剑柄。
  葛媛神色没有改变,对我说:“将军武艺我知道,若和您硬起冲突,不免伤亡,无论伤亡是谁,于我都是一件苦事。我们何不好好谈谈呢?您来找我若有所求,但说无妨。那日您不顾凶人威势出手救我,免我于豺狗欺凌,我一直希望有朝一日,也能像您帮我那样帮您。”
  她的眼睛还是和我记忆中一样明亮。只是那时候,我看到的是愤怒和不屈,此刻则是真挚和诚恳。
  但是她不会帮的。我他娘是来救魏弃之——她难道会愿意放跑魏弃之吗?眼下最可行的法子是挟持她,以主帅性命威胁,逼她放走魏弃之。
  这时候那个坐在次席的人开口道:“这种时候潜入大营,要么来刺杀你,要么来救姓魏的,还有什么别的可能?”
  那人微微旋转手中的长刀,刀刃的寒光正对向我。
  “若是来救姓魏的,趁早歇了吧,”他带着一抹微笑看着我说,“他走不了了。”
  “你说什么?”我听到最后那句话,心中一凛。
  “您真的是来救魏子稷的吗?”葛媛说,露出痛惜和失望来。
  我咬咬牙,说:“是。”
  “姓魏的你救走了也没用,”拄刀人嗤笑道,“我断了他的手脚筋,毁了他的经脉,废了他的武功。今天白天,中京的探子传来消息,他朝野上下有权有势的大臣都决定要抛弃他另迎新主了。当皇帝当到这份上,就算被你救走了,很快也会被各路追杀的人弄死。刘义信,想想你主子之前对阿媛做过什么,若不是阿媛拦着,我要把他剥皮抽筋,水煮油烹——哼,阿媛心胸宽广,大仁大义,现在还愿给他留全尸。便宜姓魏的狗东西了。你要真是他死忠的下属,就该——”
  “我不是他的下属。”我寒声说。我握紧了我的剑,看向葛媛:“那日您说您会报答我,我此刻厚颜求您兑现您当初的承诺。魏子稷已经失势,您放走他,对外宣称他已死,对您没什么影响——”
  “你说没影响就没影响吗?姓魏的这种人,今日之耻,他要么寻死,要么忍辱报仇。若是多年以后姓魏的暗中再掀风云,你会为阿媛杀他吗?”
  葛媛做了一个手势,对那人摇摇头。那人很不情愿地嘟囔了什么,接着安静地坐下了。
  她看向我。
  “我治下律法禁止酷刑,”她说,“如果刘将军是不愿看他被我以牙还牙,那我可以向将军保证,魏子稷不配让我为他破例作恶。他被我俘虏后,我没有刻意折辱过他,日后也会给他一个体面的死法。将军对我有大恩,我亦敬重将军品格,不希望将军明珠暗投,为残贼之人所累。”
  “阿媛?”那个持刀的人震惊地看着她。若不是见他这样,我可能都没想到葛媛这话有这个意思。
  “您?!”我说。
  “我言而有信,说我会报答您的恩情,就一定会报答。只是——您真的要为那样一个人做到这种地步吗?”
  我大喜过望,正要告诉她我真的只求她放他活,却听见身后帐帘掀起,一个我有点耳熟的声音插进来:
  “我没来晚吧?唉,最近太忙太累,不小心睡着了——”
  那人径直走到葛媛左手边的位置,坐下来,笑眯眯看着我。
  “刘将军,总算又见面了。这次,某可以坦荡地向您自报家门了——在下,应阁司命君,姓姬名韶字令颜。将军那日说,再相见必结草相报。我现在不求将军结草,就求将军不要挟恩求报,叫阿媛为难。”
  “令颜?”不仅是我,葛媛也惊了。
  “机缘巧合救过将军。当时不过是想顺手救了救过阿媛你的人,后来观星却知,此人和魏弃之的关系还真是不简单,这不,现在就给姓魏的冲锋陷阵挡死劫来了——阿媛,你欠的恩情债,我已经替你还了。你不能放走魏弃之,如果因为留了这样的隐患,日后生出事端,死许多人,你受得住吗?”
  “令颜,你知道我讨厌这种道理,”葛媛皱眉,“为了不留隐患四个字,多少人无辜枉死。拿人命去堆安稳,焉知最后,是不是堆上去的人命反而更多了。”
  “那么起码——魏弃之不无辜,死他一个,也不多。”
  葛媛没有说话,担忧地看向我。
  姬韶于是也向我看过来。
  “刘将军,某不知道将军怎么咽下魏弃之给您的多番折辱,此刻竟还会愿意来这里冒死救他,不过,某知道将军是个将才,为贼人白送性命也好,从此逃亡埋名也好,于国于民于您自己都是可惜。将军,只要你愿意放过自己,任一个该死的人去死,某向你保证,阿媛是一个值得追随的明主,能让你在你适合的位置做你适合的事——我们会开创全新的盛世。”
  这话说得怪有道理的。魏弃之也很擅长这么说服人,说你这样做,是对你自己不好,而你听他的话呢,是对你自己好。谁都爱做对自己好的事,不做对自己不好的事。因为这样做很容易,谁没事爱做不容易的事啊?
  我拔剑,起势。四下的火光照亮了剑上的铭文。
  “我要救他的命,”我说,“不许我救,我就硬救。”
  拄刀人站起来,语带威胁说:“姓魏的才能与我打个平手,你打不过我。刘义信,别找死。”
  “怕死就不会来了。”我说。
  “为什么?”姬韶说,“您与他分明不是同道。”
  这是个好问题,横贯我与他的一生。
  “因为我要带他活。”我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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