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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下)

  (警告,本章含有:年少可欺的魏弃之,又少年老成又少年天真的魏弃之,被端王猥亵的魏弃之,爱好叫别人口他的端王,看到端王不端猥亵堂弟却不阻止的魏霖。)
  他听说魏时雨想瞧瞧他时,心就凉了一半。
  端王说处理,还能怎么处理?要是这事摊在别人头上,兴许还有点活路,可他……端王殿下想要他死,他母亲他哥哥们都乐得帮殿下埋尸。
  不过当他见到魏霖时,他还是让自己镇定,面上什么都不露。他在赌,魏霖找他过来,只是凭年龄和衣着猜测是他,而不是真的看清了他的脸。他抵死不承认,装不知道,也许……
  “下去吧——我和二十六弟一见如故,想要单独聊聊。”魏霖说。
  他听到这话,还没凉的那一半心,渐渐也开始凉了。魏霖盯着他,十分亲切和蔼地一笑,对他说:“别怕,不是来灭口的。”
  灭口。这词落到他耳朵里,叫他胸膛里的心猛地一跳。但他并不想就这样认了,拱手道:“堂兄说与我一见如故,我受宠若惊。灭口之言,不知何解,还请堂兄见教。”
  “我看见你的脸了。”
  “不知堂兄什么时候看见我的?实在失礼,我竟想不起来。”
  “还真是个机灵的孩子。”魏霖说着,拍拍身边的位置,“过来,坐。知道我是谁吗?”
  “……您是我堂兄魏时雨。”
  “我是魏二十五郎,”魏霖在他坐下后,把旁边桌子上摆的蜜饯拿到手里来,“你出生前,人家提起魏小郎,就是说我,你出生后,就是说你了。”
  他不太懂魏霖是表示亲善,还是暗含讽刺——从他上学时听到的风言风语来看,中京人士说起魏小郎,大部分时候还是在说魏时雨,少数在说他这个胡婊/子生的魏小郎时,都是含着鄙薄讥笑的:宣义伯老家伙那么大年纪突然蹦出来个儿子,是不是他的种啊?
  魏霖自己吃了一个,又把盘子递向他。
  “吃。放轻松自在点。我说一见如故,是真的。”
  他捻起一个,想到,魏霖先吃,才递给他,是向他表示,这里没下毒。意识到这一点,这向来不许他吃,难得才能尝一口的甜蜜饯在他手里反而跟个砒霜似的,叫他吃着特别不舒服,简直难以下咽。
  更难忍受的是,一边吃着这甜到简直尝不出果脯的原味的蜜饯,一边听见魏霖猝不及防问他:“是不是看硬了?”
  本来,他是觉得自己抵赖不掉,可是,魏时雨直接问出这种话,实在让他瞠目结舌。他脸上霎时如火烧一般灼热。
  而魏霖只是悠然吃着盘子里的蜜饯,还冲他一笑,全然不觉得刚才那句话有什么不对。要知道,魏霖和他可不一样,是正儿八经的宁昌伯嫡出的儿子。就算人说魏霖放/浪——
  “骗不了我,”魏霖说,“看你起身跑起来的那个样,我就知道——这种场面我可见多了。”
  他告诉自己,要镇定,要冷静。魏霖是想要做什么?……
  “我不会和旁人提一个字,”他说,“我对您发誓——”
  “你向别人提了,也没什么要紧。”魏霖说,把那个“你”字咬得很重。这下子,他又是因为觉得受辱而觉得脸上烧灼了。是,端王放纵淫乱,侮辱魏时雨,还被魏时雨同宗族弟撞见了——这族弟是谁,说出去都会叫人笑话端王不端,但若是这族弟是宣义伯家胡妓生的小杂种——
  “好啦,我知道二十六郎出言必信,”魏霖这时偏又话锋一转,“你既愿意保密,很好,我替殿下记住你这份人情了。”
  听得他着实一愣。
  他想,是所有被风言风语说骄横放/浪的人,都像段承宗和魏时雨这样做事不着调吗?他长这么大,头一次遇见叫他这么琢磨不透,不懂对方到底在想什么的人。记住他这份人情——人情?!他们心里,他不是上不了台面的小胡崽子吗,他居然配给皇子什么——人情?!
  那盘蜜饯又递到他眼前来。他迟疑着,又捻起一枚。
  “今年多大了?”
  他如实报了自己的年纪。
  “二十六郎果然和我有缘,”魏霖说,“我那时候,也是如你这般年纪。”
  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样子很傻。但他只能这么傻乎乎地问魏霖:“什么?”
  魏霖的手向他胯下一拂。
  “对男人硬啊。”魏霖说。
  他猛地跳开,站在几步之外,瞪着魏霖。而魏霖只是,撑着脸,歪着头,把蜜饯的盘子放在腿上,从里面捡蜜饯吃。疏懒,含着笑意,又有种凌人的气势。端王那时候隐含的意思是这样:他的命令必须被执行。而魏霖隐含的意思则是:他的问题必须被回答。
  魏霖问他:“你想要男人吗?”
  *
  你想要男人吗?
  我不知道。他那时候说。他没有说谎,他真的不知道。因为他还没有好好想过。
  当天晚上,他又做了这个梦。他被蛇缠上,他就是蛇,蛇缠着他,他缠着男人。他不是蛇,蛇也不是蛇。那是一个男人,他的男人。
  他想要男人。
  他已经明悟他们要干什么。
  他还是大汗淋漓地醒来,这次不只有汗,跨间还有一滩又湿又冷的东西,小腹上回旋的战栗还没有随着梦醒尽数消散殆尽。他回味着这种余韵,忍不住又摸了过去。没有抚弄,只是把手放在那里,让灼热的手心煨着沾满湿冷精水的那条肉。
  几天后,他再次见到了魏霖。确切来说,他和身边年纪没差多少的侄子一起见到了魏霖,他侄子一见到魏霖就亲切地管堂叔问了声好,他还以为是因为侄子是尊贵的嫡出所以见魏霖见得多,没想到听魏霖和魏谅说了几句……他终于知道了私塾里大家传看的淫书到底是谁从谁手上得来传给大家的。
  起初,魏谅还并不乐意被他这个“小叔叔”知道,可是魏霖随便说了几句——就是说,让他魏弃之来经手这些比让他魏谅经手更好,最后真查出来,要罚也是罚魏弃之,你爹不会怪到你云云,魏谅就乐得派自己小叔叔去跟二十五叔一起“买点东西”去了。
  他想,真是叁人行必有我师,魏时雨口舌上的功夫值得他学习。但是接着又想,魏霖这么能说会道,却不出仕,和端王厮混,对端王的侮辱听之任之。可见,人的地位还是和自身的能力才华没多大关系,而是要看出身和志趣……
  “在想什么呢?”马车上,魏霖问他。他心里一紧,观察着对方的表情,揣摩着对方的心思……魏霖于是又说:“小小年纪,这样多思多虑,哪还有一点少年郎的血气。”
  他闻言,心里非常反感——魏霖不过也就比他大个十岁,一轮都不到,还是他同辈,凭什么一副长辈的模样教训他没有血气?但是面上他只说:“堂兄教训得是。”
  魏霖却仿佛对他心里的抗拒十分了然,失笑几声,没有再多说些什么。片刻,马车停下,魏霖的随从递进来一个包裹,魏霖接过,马车继续行驶。魏霖把包裹给了他。
  他开始想:如果有哪个没事找事的下人过来翻他房间里都有什么东西……
  “怎么,不好奇吗?”魏霖这时候又打断他的思索,“看看。”
  有什么可看的?他心里不耐烦,慢吞吞打开,果然是一包裹淫书,还有春宫图册。
  魏霖伸过手来,把上面好几本拿起,露出最下面叁本,对他说:“这几本都是我喜欢的。”
  他盯着书封名字中间,“弥子瑕”叁个字。
  “我不喜欢弥子瑕。”他说。
  “哦?”
  “弥子瑕不过是卫君的妾妇,以色侍君,色衰爱弛,连当初亲口称赞过的旧事,卫君也敢再拿来侮辱诋毁他,在卫君面前毫无一点大丈夫的尊严和颜面。”他盯着魏霖的笑容,咽下一句——不过我知道你确实会喜欢弥子瑕,情愿做端王的弥子瑕。
  “那不知二十六弟这般气魄——若要你做国君外宠,你愿做谁?”
  我不做谁的嬖宠!他在心中怒道。
  他压着火气,说:“向魋。”
  向魋失和国君失和后,闻国君要杀他,便先下手设计弑君。他希望魏霖得到这个答案,可以放过他。
  而魏霖……笑了,笑了好久。
  “二十六弟啊二十六弟,”魏霖说,“当初听说,你自学王将军剑法,比过所有他老人家倾心传授的关门弟子,我就觉得你这小孩,不简单。”
  他没有预料到会得到这种回应。自学……这词用得可还真是……他们提起这事,无一说的不是,偷学,偷。
  “殿下肯定有用得上你的时候。”魏霖说。
  他浑身一震,被赏识的欣喜充塞胸中,可是——他迅速冷静。端王,端王那名声,和端王厮混的那些人的名声——他可不愿——
  “我知道,你未必愿意让殿下用,”魏霖笑笑,把手里的书摞回去,“跟随端王殿下,是会落得个放纵的骂名。不过——”
  魏霖拍拍他攥着包这摞书的那张布的手。
  “活自在点,挨不挨骂,有什么要紧?”
  *
  他想,魏霖确实配做他的老师。循循善诱,切中肯綮。就算知道对方不过是看中了他这点武艺——不,应该说是,知道对方不是因为对男人硬不硬的事亲善他,而是因为看中了他学武的天赋,反而叫他心里更安定了。
  于是,那些亲善的举动,难以生出反感。而魏霖真是厉害,他见过不少言辞和蔼亲善的人,可面对他这样一个出身上不了台面的婊/子生的胡人种,难免觉得轻视,言谈间露出鄙薄的意味,但是魏霖没有。甚至偶然提起他那位亲娘,魏霖也没有露出一点鄙夷,也不会说可惜了他有这样一个娘。
  魏时雨只说,少时看过他娘跳舞,很美,很精彩,想来他武学上这般过目不忘的天资,该是得益于他这位舞若惊鸿的娘吧。从来没有人把他好的地方归功于他的娘,他们只说,她下贱,她坏,他是她的种,所以他跟着下贱,跟着坏。他一面想,这是魏时雨在说好听的话哄他高兴,笼络他呢,一面又想,他这样的身份,有人为了笼络他,肯对他说点好听的话,就知足吧。
  而魏时雨告诉他:就算最后他回绝了他,也没关系。他亲善他本来是因为觉得他们同道中人,同病相怜,想给他做个引路人而已,若是他最后不想走这条路,自然也无妨——魏时雨说,这毕竟又不是什么好走的路。
  他听着堂哥这番真情挚意的话,感觉真是自惭自己的多疑和阴暗,因为自来没见过好人,头一次见人的好,便又惊又疑,一定要从好里挑出点阴暗的心思才罢休。魏时雨和他不一样。魏时雨是伯府嫡出,被父母兄长宠爱着长大的魏小郎,皇子伴读,就算现在声名不佳,中京哪个俊杰他不认识,哪个公卿他不喊一声叔父。这样的人,随手施点善意,对他们来说只是一步无伤大雅的闲棋,可对被施舍的人来说却是……
  咳,他告诉自己,礼不妄悦人,在魏时雨面前,要做到不卑不亢。当然他自会回报时雨的好意。他又不是真的因为有胡人血统就什么豺狗心性。
  那天,魏时雨带他去一处私宅,认识一些,“朋友”。
  不知道该说凑巧,还是不凑巧,在魏霖真的让他和什么人认识之前,端王突然来了。
  屋子里的人——穿衣服的或者衣衫半褪的——哗哗跪下,问殿下好。端王叫他们免礼,应该是习以为常的场面了,他们并不顾忌端王来了,皇子叫他们免礼后他们就干起之前在干的事,并不羞耻,也不在乎。端王看着并不是来找魏时雨的,因为起初他都没有看魏时雨一眼,也没有走向魏时雨,可是走过他们时,他侧头看到了他,停下脚步。
  “新来的?”端王说。他看他的表情,感觉大殿下不知道他,更不知道他就是十余日前看到他在宣义伯府上纵欲的那个人。
  “殿下,这是我族弟,”魏霖说,“宣义伯的小儿子,我曾和您提过。”
  “哦——”端王打量着他,说,“就是那个被王将军摔出练武场的贼?”
  他咬牙,强迫自己平静,面无表情。不能没有表情,要笑出来。对大殿下行礼。
  “见过大殿下。”他拱手说道。
  端王按下了他的手。
  “你应该跪我。”段承宗告诉他。
  他只好跪下来。
  “见过大殿下。”
  段承宗于是满意地笑了,对他说:“长得不错。”
  他感到一股寒意沿着后颈一直窜上头顶。他看到段承宗抬起手,解腰上那条金玉做钩的腰带。
  他想起身,但是段承宗猛地掐住了他的下巴。
  “张嘴。”
  好多道视线投过来。好多人在看,然而没有任何惊异或是阻拦的意思,只有审视,等待……为什么?
  因为这是端王殿下。因为这些人都是端王殿下的人。因为……追随某个主公就是如此,恭敬地服从。
  他们都服从他,他们等着看他愿不愿意,能不能,服从。
  段承宗已经解开了衣带,撩起袍子,那根东西已经被掏出来,垂在那里。没有硬,很萎软,显示主人兴致缺缺,然而……
  “张嘴。”段承宗又说了一遍。
  他尽力转动眼珠,看向站在端王斜后方的魏霖。魏时雨,会说他娘的好话,会宽慰他,欣赏他的魏时雨,他头一个真的有点尊敬,觉得真是算个好人的魏时雨……
  魏霖看着他,表情严肃,没有像那些那样,期待着他服从,接受,仿佛魏霖心中是和他一样的愕然,抗拒,觉得不该这样……但是魏霖没有阻止。有一次他问魏霖,为什么那时候要依着殿下胡来,不劝不阻止呢?魏霖说,因为他以为那里真的没人,既然没人,做一下又何妨——他是乐于让殿下舒服一下的。
  魏霖此刻注视着他,没有阻止段承宗——他是乐于让殿下舒服一下的。
  他挥臂,一个手刀击中了端王的手腕,挣开了那只手的桎梏,接着头也不回地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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