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我前几天手机坏了。
  拍拍胸口,幸好只是动动手指回覆讯息,不用尽心表现出不动声色。
  没料,信息彼岸的人不按牌理出牌,先发制人,我没来得及将手机扔进包里,掌心便响起滋滋震动。
  「您好,敝姓叶,很高兴为您服务。」
  ……我是小孬孬,口气温和卑微几分。
  远处的他沉默半秒。「护理系混不下去,改行客服人员?」语气是百分之百的鄙弃,听得人青筋直抽。
  没办法好声好气说话了。
  「你才混不下去了,艺术家都是有一餐,下一餐没把握着落的。」
  「嗤,你说的是不成材艺术家。」梁镜旬就是梁镜旬,没有人有他这样的狂妄,古怪的是,不令人刺耳反感。
  我将手机换到另一隻手,惯用手翻找着公车卡,一面抬眼关注路况。
  「你在哪?」
  「……我们什么时候成为要互相报备所在地的关係了?」
  「少臭美,我是要行使债权。」
  ……这人果然是不用期待有良心了。我没好气道:「实习刚结束,准备搭公车离开呢。」
  话筒里传来狂风的呼啸,掩盖他说的话,我下意识发出不解的语助词。
  「聋了吗?我说,你在哪我去接你。」
  如果忽略前面那句充满恶意的嘲讽,我可以替这发言下一个天籟的评论。
  踩着鞋跟,喀达喀达踢着砖块地面,突然就扭捏,我努力撑着立场。「你一夕间变得乐善好施,好可怕。」
  「少废话,受宠若惊就直说。」
  「说谁呀!谁惊吓了,我很冷静、非常淡定,好吗!」
  他轻笑,依旧气定神间。「谁回答就谁了。」
  我磨磨牙齿,想要掐人来找不到敌人,没有更悲惨的了。
  「梁、镜、旬——」
  「你不用反应这么大,我饿了,就这么简单。」
  你饿了,这是生理需求,确确实实是简单的理由,无从辩驳。
  但是,追着我提醒站不住脚的债权关係,耍赖着要我请吃饭,如此如此霸道总裁的做派,小鹿乱撞没有,胆战心惊倒是挺深刻的。
  ……咬了咬嘴唇,还是个不合格的霸道总裁,不是该请我吃饭吗!
  看来对我别有意图这个可能性是可以欢快的删除了。
  风没有昨天喧嚣,只是,温度下降得有点异常,不温暖。
  等在晚风中,倚靠着医院侧门左边的大理石柱子,收回远望的视线,侷促盯着脚尖,碎发在鬓角处被吹得凌乱飞扬,烦躁的伸手拂到耳后。
  眨眼的时间,一辆保养得晶亮的车子窜进视界里,低调的黑色却是在夜里灼然明亮,我的眼底像是承接起坠落的星光。
  我压了压胸口,平息突如其来的莫名窘迫。
  「上车。」
  低沉的声息捲在风中,像自海底翻起的深蓝,清清冷冷。
  我揉了揉鼻子,歛着眼瞼遮掩一瞬的困窘,只感到全身、从头顶到脚底都冒着热气。他将车窗摇下来,略为矮着头低下目光,光是被他这样注视着,我的呼吸便有些紊乱,芒刺在背的不适。
  他的眸光深邃,温柔繾綣,与他的语气產生巨大差别。
  「看来真的要去检查听力了。」
  顿时,我鼓着腮帮子,显得气急败坏。「你、你才需要检查,你全身都要健康检查!」
  眼角泛起一滴水光,咬到自己舌头了,报应来太快了。
  避免他再人身攻击,也不愿意在大街上继续丢人。不敢拖慢步伐,赶紧蹭到车边,不过,依然遇上严重问题,该是自然而然坐在前座,还是该含蓄矜持,思索着,右手才刚触上前座车门把手。
  感觉一道力量,沉重的车门夹带着力气被推向我。
  倏地抬眼瞧他,他淡然收回手,黑曜石般耀眼的眸子蕴含碎光,桀驁得理所当然,抬高下巴示意我入座。
  克制怦然的情绪,我心不在焉的回答近乎沦为阴阳怪气。
  我逐渐发现,而且,不可否认,在他面前我不用在意多少人的眼光,不用害怕出糗,因为光是他一个人就够我提心吊胆。
  我的真实总是在他身上会变得傻气而古怪。
  「在想什么?」
  我囁嚅。「没、没想什么……」
  「是吗,但是我有想了什么。」
  「咦……哈啊?」
  「你刚刚提到得全身检查能和婚前健康检查画上等号吗?」
  ……这种想直接甩他车门的衝动一定不是错觉。
  也一定不是我的错!
  又一次,感觉更强烈了,从头到脚冒着滚烫热气,然而,始作俑者依旧从容不迫,没隐藏眼底的戏謔。
  忍住白眼,仍然不解气,我气结。「想逼死人吗?」
  「开不起玩笑?」他挑眉。
  「这玩笑涉及话题太敏感。」轻轻咳嗽,我义正严词。
  「不觉得。」若无其事的,他耸了耸肩,修长漂亮的双手搭着方向盘。豪不客气嗤笑。「你不喜欢我,我也没喜欢你,我们不曖昧,能有什么问题?」
  我哑口无言。糟糕,觉得满有道理的。
  果然太累了,理智都餵狗了,居然自乱阵脚。
  仰首让风吹吹散一些脸颊热度,总觉得心口烦闷,分不清是不服气还是失落,他不是看不起我,是不在意。
  咬了咬下唇。叶若唯,你不能因为被吹捧惯了,变成骄傲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公主,这世界不只险恶,还很宽阔。
  我不作声见我店头,他拉开安全带探头,见我迟迟缓缓点头,语调染上不耐与无奈。「还不上车吗?陷害我当路霸是不是?」
  「……切,被害妄想。」
  嘴上虽然抱怨,手脚却是依言磨磨蹭蹭上了他的贼船。怎么样都改不了心情上的彆扭,顺手将位置上一袋子的食物拎起,犹豫片刻,不嫌拥挤闷热得放腿上了。举止是稳定的,我尽力偏开视线,没力气对上他的探究。
  他的似笑非笑。
  他缓缓倒出车子,蛮横驶离原地,静静混入下班的车流里,直到此刻,我还是晕呼呼的。实习结束有人接送的感觉很奇妙呀。
  尤其这人……这人怎么了?
  不过是,顏值高了点、口袋深了点,还有少年得志,抿了唇惨澹微笑。不得不承认,梁镜旬的条件要寻常人优质。
  覷了他一眼被发现,我赶紧故作无事,心跳的作响如雷,我屈了手臂靠着窗缘,离他远点、离他远点,贺尔蒙害人不浅。
  「这是……」很迷茫,抱着鳩佔鹊巢的两份日式盒饭,包装得分外精緻。
  他眉目不动,一手垂放下来,左手扣上方向盘。瞇了瞇眼睛,以为他臭脾气又犯了,打定注意不理我,只听他温和的嗓音又扬起,仔细才会察觉染着几分睏倦,像是迎着海风拂水而来。
  温软而潮湿。
  也许这是第一次,如此排除所有偏见与情绪,好好的记忆与……欣赏他的声音。
  长年资深声控居然排除声音,对一个男生保有深刻记忆,于我,绝对是天崩地裂的。
  他的嗓音呀,真的真的、是超过八分熟的熟悉。
  究竟在哪听过呢……
  也许很相似,然后,存在着细微差距。
  真相只有一个,卡着一个悬问在心里面很难受,我瞄瞄他,刚硬冷峻的侧脸鬼斧神工似的,瘪瘪嘴,依照我对他的浅薄了解,小鼻子小眼睛超级小气,个性坏脾气臭,才不会帮我解惑。
  何况,从何问起也是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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