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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场休息-贺岁番外篇:十六年前

  「唉呀,你说这大过年的,咱还得出来勾魂,这还有没有天理?应该跟上头建议,从今以后大年初一到十五不准死人!」
  黑无常抱着胳臂直打哆嗦,他拼命地搓手呵气,就是希望能暖和点。除夕的夜晚不是普通的寒冷,走在杳无人烟的乡间小路更形严酷,树叶被风颳得刷刷响,每吹来一阵风便觉得寒气又入骨三分。
  「诸行无常,生老病死本是天经地义,若是哪天不死人了,才真的叫违反天理。」
  白无常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其实他又何尝不希望真能天下太平,这年节盛况中不再有家庭为此流泪。
  「唉,算了,咱们去前面的土地庙歇歇吧,我快不行了。」
  黑无常指着前方不远处的土地公庙,语罢狠狠打了个喷涕。
  土地庙就像是他们鬼差的客栈,里边大多时候都没人,但遮风避雨还挺不错,黑白无常经常到各地的庙里偷间。
  两人走进庙里,黑无常坐下来,将案上的蜡烛点着,点燃一堆落叶,就地烤火。白无常则用热水器泡了杯茶递给黑无常,自己与他并肩坐在一起。
  黑无常将茶一口喝下,顿时感觉从心底暖了上来。因为他是鬼,体温本来就比平常人低,也特别怕冷。
  「……严朔,你的头发看起来好温暖的样子。」
  黑无常没头没脑地冒出这句话,白无常愣了一下,不明白他想干什么。
  「可以借我当围巾吗?」
  黑无常边说边抓起白无常的头发往自己脖子上围,白无常脸一沉,把他推开:
  「请别这样。」
  「有什么关係?这么长的头发不拿来当围巾多可惜!」
  「大哥,我再说一次,请别这样。」
  「借我嘛借我嘛借我嘛……你忍心看着我就这样冷死吗?」
  「大哥,鬼是不会死的,若肉身死亡,再向城隍老爷求个便是。」
  「……」
  就在两人为此争执不休时,从远远的地方传来了奇怪的声音。那声音听着很微弱,嗯嗯啊啊的,似乎是个小孩子在哭泣。可是不对呀,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哪里来的小孩呢?黑无常想了想,不知道该在这里观望,还是直接过去看。
  两人不约而同安静了下来,那声音听着越来越近了,过不了多久,从路的尽头走来一个小小的身影。
  黑无常定睛一看,喝!还真是个小孩子!
  那是个约莫四五岁大的小男孩,他穿着袖子过长的薄外套,摇摇晃晃地走着,抽抽噎噎地一直哭,嗓子都给哭哑了。
  「这小孩子……难道是迷路了?」
  黑无常问,这时小孩像是终于走不动了,噗通一声倒在地上,也不再哭了。
  「唉呀我去!」
  黑无常给他吓得心跳都漏了半拍,猛地从板凳上跳起来,就衝去那小孩的身边。他这才看清小孩的脸早已毫无血色。黑无常让那小孩平躺在地上,结了手印给他调气。
  白无常见状也上前帮忙,过不了多久,小孩的呼吸渐渐平稳,脸色也稍微红润了起来。黑无常这才放心,把小孩抱在怀中,让他进土地庙里烤火。
  「怎么回事?现在的年轻人都在想啥?连小孩子都能搞丢。」
  黑无常抱着小孩,心疼地看着他。
  「这事早已屡见不鲜,只能说他的父母太粗心了。」
  白无常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铺在椅子上,从黑无常手中接过小孩,小心翼翼地放上去,又逼着黑无常脱下外袍给他当棉被盖。
  「大哥,你的身体太冷,孩子会得风寒的。」
  「唉,我只是想说他全身暖暖的很好抱,就像个大水袋……」
  黑无常还没说完,被白无常瞪了一眼,他便乖乖闭嘴了。正巧这个时候,那小孩子揉揉眼睛,一个翻身摔下了板凳。
  「哇啊──」小孩摔了那么一下,全清醒了,又放声哭了起来。
  「欸,等等,别哭啊!」
  黑无常也顾不得风寒的问题了,立刻抱起小孩,摸摸他方才摔疼的地方:
  「乖乖不哭不哭,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孩果真不哭不闹了,安安静静地盯着黑白无常看,黑无常这才想起来,小孩子在天灵盖合上之前,是什么神仙鬼怪都看得见的。这孩子圆溜溜的大眼睛转啊转,好奇地打量眼前这两个陌生人,却没有显露任何害怕之色。
  良久,小孩子才开口说:「我叫小白。」
  小白?这是名字吗?八成是家里人都这么叫他,这小鬼不记得自己本名了。黑无常摸着下巴想了想,若是知道名字,等土地公回来之后还能叫他帮忙,可没了名字就等于没有身分,谁也拿他没輒啊。
  「那你知道你住在哪里吗?」
  黑无常问,小白又想了很久,只说得出自己住在台北市,之后的字眼全都糊成一团。
  「唷,他说话比山东大老粗还难懂啊。」
  「大哥,要不先陪他往回走一段吧。」
  因为听不懂,白无常提出第二方案。他把袍子穿回去,蹲下来与小白面对面:
  「别怕,我们帮你找回家的路,好吗?」
  小白怯生生地躲在黑无常后面,不敢应声。黑无常笑说都是你的脸太严肃了,小孩子会怕,随即转头给小白来了个闪瞎人不偿命的微笑,没想到又把他惹哭了。
  「大哥,这叫半斤八两。」
  白无常看也没看他一眼,自顾自地往前走。
  小白刚刚是顺这这条路走过来的,这很明白,也很容易,但这路的尽头有个三岔路口,小白似是不太记得自己到底是从哪里走来的。
  「你再仔细想想,真的不记得了吗?看过哪些树、哪些草之类的?」
  「大哥,这每条路的树和草都是一样的,叫小孩子怎么搞得清楚呢。」
  黑无常听了,想想也对,站在岔路前面回忆了一下,记得通往住宅区的路似乎是中间那条,大过年的,父母带小孩出门总不会往偏僻的地方跑,所以走有人烟的路就对了。
  这么想,他便牵起小白的手,往中间的路走去。
  走到半路,黑无常突然感觉一阵阴风袭来,一晃眼,原本还好好牵着的小白,竟然变成了一根树枝!
  「怎么回事?」
  黑无常转头,到处都没看见小白的影子,只觉得有股异样的气息正在凝聚。此时他想起今天是除夕夜,瞬间明白了究竟是谁搞的鬼,他拔出火签令,对着空荡荡的路口大喊:
  「区区祟鬼竟敢在我等黑白无常面前捣乱,真是有眼无珠!若你立刻现形,或能饶你不死!」
  这一喊完,前方的树丛一阵沙沙作响,一团黑色的东西滚了出来,那东西在地上滚了三圈,再站起来的时候已经变为人形,再看,手中紧紧抱着小白呢!
  祂浑身上下都黑漆漆的,只有手掌是白色,那便是人们口中的「祟」了。
  所谓的祟鬼,传说中总是在除夕夜现身,会在熟睡的孩子头上摸个几把,这一摸小孩便要得病,不发烧个十天半月不会好。可这病好了以后,小孩就变成了傻子,所以大人为了防止祟鬼作乱,必须守着整晚不睡觉,便是「守祟」的由来。
  随着时间过去,「守祟」逐渐变成了「守岁」,可并不代表祟鬼不再出现。
  这回竟碰上真货了,黑无常盘算着该怎么对付祂,他手中有令牌,这祟鬼估计靠不过来,可小白成了人质,要如何制服祟鬼又不伤到小白,一时半会想不出好办法。
  祟鬼怪笑了一阵,拔腿就跑。黑白无常立刻追上去,白无常轻功了得,纵身一跃便挡在了祟鬼前面,而黑无常则在后头,高举着铁鍊蓄势待发。
  黑无常其实不敢攻击,因为怕伤到小白,他盼着这鬼能够知难而退,这样对双方都好。可祂似乎不愿那么轻易妥协,前后看了看,竟翻个跟头鑽到地底去了。
  黑无常知道这只是障眼法,祟鬼藉由地气隐藏自己的气息,不知道躲去什么地方了。
  「大哥,怎么办?」
  「不能让他出了方圆五里外,再远的地方就不归这里的土地爷管了!快去前边佈阵困住祂,先确保小白的安全要紧!」
  黑无常说罢立刻动身,白无常紧跟在后。祟鬼不同于普通的孤魂野鬼,是修炼百年得道的妖物,可祂的速度再怎么快,也比不过日夜追魂的黑白无常。
  两人在村子的界线处以血就地画符,分别镇守于入口的左右,没过多久,突然凭空出现轰然巨响,尘土飞扬,祟鬼逐现形于土灰之中。
  「虽然此树非我栽,但是此阵是我开,倘若你要从此过,快快放下手中白!」
  「大哥,别唸这种没学问的句子,你不是山贼。」
  「山贼又怎么了?我觉得这词挺好,拿来改一改不行吗?」
  「……」
  明明应该是紧张时刻,不知为何黑白无常又开始了双口相声,祟鬼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插嘴:
  「那个,二位大哥,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呢?」
  黑无常吓了一跳,怪哉!祟鬼都会说话了,祂是磨了多久才有此能耐?可为了不减自己威严,他还是故作镇定地回答:
  「大胆!黑白无常在此,岂有你说话的馀地!把那小孩放下!」
  「黑白无常?哪里?」
  祟鬼眼睛瞪地圆圆的,四处看了看,耸肩。
  「你眼瞎啦!我──就──是──!没看见老子头上写个天下太平吗!」
  黑无常青筋毕露,因为太生气了,说这句话时还不小心破音。
  「你?你们是黑白无常?别开玩笑了吧!哈哈哈……」
  谁知那祟鬼听了,竟哈哈大笑起来。黑无常捏着眉心,开始认真地考虑下回出巡时乾脆把脸涂黑、给白无常安上假舌头之类的,不然每次都没人相信,这叫他怎么威风的起来呀?正愁着要怎么让祂信服,白无常走过来跟他说悄悄话:
  「大哥,祂不信正好,我们假装是祂的同类,先骗祂放了小白,之后才好对付。」
  黑无常想想也对,便将错就错,顺着祟鬼的话:
  「唉呀,大哥好眼力!既然被你识破就没办法啦,咱们的确只是打扮成黑白无常的冒牌货……这小孩本来是我要的,竟然被你抢去,只好出此下策啦。」
  这谎话说得怪心虚,黑无常边掰边观察祟鬼的反应,还以为骗不过祂,没想到──
  「喔!原来是同伴,早说嘛!」祟鬼嘻嘻地笑了,走过去拍拍黑无常的肩膀:
  「那我就不跟你们抢这小孩啦,时间尚早,咱们去喝一杯?」
  祂还真信了!黑白无常眼神齐死。不过这「喝一杯」的邀请,到底该不该接受,白无常显得有些为难。但黑无常却爽快地答应:「好啊!咱们走唄!」
  于是祟鬼把已经昏迷的小白交还给黑白无常,领着他们越往偏僻的地方走去。黑无常知道这一定是要去鬼市了,所谓的鬼市就是鬼的市集,白天通常是人类做生意,到了晚上就成了鬼怪聚集的地方。
  可不能让小白去那里。黑无常让白无常抱着小白,自己刻意放慢了脚步走在祟鬼后面。他看准了时机,抡起手中铁鍊就往祟鬼后脑杓甩去,框噹一声祟鬼哀号,却没有倒下,祂摸摸自己的痛处,却发现铁鍊上的鉤子已经深深地陷进去了。
  「兄弟,你这是干什么呀!」
  「谁跟你是兄弟!」黑无常狠狠地踹了祂一脚,在对方还未反应之际,又结手印点燃业火,祟鬼浑身被火焰包围着,发出悽厉的惨叫。
  过不了多久,祟鬼就被燃烧殆尽,只剩下一滩死水留在原地。
  几乎在同时,白无常怀里的小白打了呵欠,渐渐醒转过来了。黑无常赶忙上前关心,看见小白平安无事,他松了一口大气。
  小白眨眨眼睛,完全不晓得刚才发生了什么,却没来由地笑了起来。
  「唷呵,睡饱了就笑啊?你可知道累死大爷我了,来,说谢谢!」
  黑无常轻轻弹了下小白的额头,又惹得他一阵发笑。然而不弹还好,这一弹他发现有些不对劲了。
  「严朔,你摸摸看小白的额头……」
  白无常不明所以,但仍摸了,他也立刻发现了问题,皱了下眉头:
  「有个眼珠子。」
  「没弄错吧?这小孩真有阴阳眼!」
  黑无常看着笑得天真的小白,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他会迷路到这种地方。
  小白额头上有着第三隻眼,也就是人们俗称的阴阳眼,他们本以为小白看得见鬼,是因为年纪尚轻,但现在看来全然是阴阳眼的缘故。小白八成是分不清人鬼,随便跟着鬼魂走了,一走就被带到了这么偏僻的所在。
  这该怎么办?黑无常心想,今天要不是碰到他们,小白即使没死也会发疯,可这么幸运的事情,总不是经常有的呀。他看小白眼神很清澈,很聪明,长大后必有所成,要是因为这阴阳眼,让他早早断送性命,岂不是太可惜了?
  天生就有阴阳眼的小孩,通常很难伺候,经常生病,有的就不幸早夭。这样的例子黑无常看多了,他实在不愿意小白变成那样。
  他牙一咬,好人就当到底吧。
  三个人一路走到了住宅区,小白显得有些躁动,不停地喊着妈妈。黑白无常为了不引人侧目,也变为西装笔挺的肉身面貌。
  虽然如此,两个穿西装的大男人牵着一个小孩,这画面特么人家还以为是夫妇呢。即便没有人说话,黑白无常仍感觉眾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们身上,越发不自在。
  「我们这样看起来会很奇怪吗?」
  黑无常小声问身边的人。
  「嗯。」白无常闷闷地应了声,看样子是难为情到说不出话来了。
  「叔叔……」
  这时候小白开口了,黑无常立刻打断他:
  「不对,是『哥哥』。我看起来有那么老吗?」
  「恕我直言,大哥,若真算起来,你早就超越『爷爷』了。」
  「闭嘴,别打岔!小白,有什么事情要跟哥哥说呀?」
  黑无常摆出和蔼的笑容问小白,小白怯怯地说:
  「我好想妈妈。」
  这话黑无常听了心疼,他也想让小白快点找到妈妈,可这么多人怎么找呢?他只好一个劲地安抚小白,讲一些笑话分散他的注意力。小白估计知道他的用心良苦,之后果真安静下来,不再说话了。
  「唷,这不是无常二爷吗?」
  此时突然有人搭话,黑无常抬头一看,不是别人,竟是大名鼎鼎的纯阳子吕洞宾。而原本鬱鬱寡欢的小白,一看见吕洞宾便哈哈地笑了起来,吕洞宾一把抱起他:
  「好久不见啦!」
  「等一下,这是怎么回事?洞宾兄……你认识小白?」
  黑无常被眼前的景象弄得摸不着头脑,吕洞宾给了他俩一抹微笑:
  「约莫一年前,吕某微服出巡时碰见了这个孩子。他一见到我就笑,我见他慧眼独具,颇有资质,便经常来找他玩了。」
  小白估计听不懂吕洞宾在说什么,可依然猛点头,一副他们早就是熟透的好兄弟的模样。黑无常跟吕洞宾的交情还算不错,两个大间人经常一起游山玩水、饮酒作乐,可竟然完全没听说过这回事。他脑子转了一个弯,敢情这吕洞宾是想偷偷地收小白作徒弟,不让人知道呢!
  「吕先生,那么您可知道他的父母在何处?」
  白无常问,吕洞宾闻言眼珠子转了几圈:
  「当然。前方不远处有间麵摊,他的父母正在那里。需要吕某带路吗?」
  「行啊,走吧!」黑无常说罢,拉上白无常和小白出发了。
  全如吕洞宾说的那样,走没多久,远远地小白便大喊出来,看样子已经找到妈妈了。眼看小白就要衝过去,黑无常赶紧抓住他:
  「等一等!还有件事情没做!」
  他在掌心运气,五指併拢,往小白额头上「啪啪啪」拍了三下,这一拍,「阴阳眼」就掉出来了。白无常俐落地接住,小小的阴阳眼宛如一颗汤圆般,放在手中看起来格外有趣。
  小白眨眨眼睛,不明所以地摸摸自己的额头,便转身跑去找妈妈了。
  「你这是干什么?」
  吕洞宾看着小白离去的背影,语气略显失望。
  「这孩子若带着阴阳眼,绝对会早死的,我这是帮他呢。」
  黑无常双手叉着腰,似乎正因自己做了件好事而感到满足。
  「可惜呀,可惜,这样我便没办法收他为徒了。」
  「并不可惜。」白无常边说,边从袖口拿出一个精緻的木头盒子,把刚挖出来的阴阳眼放进去:
  「这终究是无法改变的天命,我们至多也只能帮他躲过这劫。待孩子成年之后,这眼睛势必得还他的。」
  「也就是说,到时候我再来找他也不迟?」
  吕洞宾露出孩童般戏謔的笑,黑无常瞪了他一眼,满不服气。他暗暗下了决心,等孩子成年之后,他一定抢在吕洞宾的前面,让小白替自己打下手。若是跟着这位风流公子,真难想像小孩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呢。
  而那时终于和家人团聚的小白,丝毫不知道十六年之后,他的人生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趴在他爸爸背上睡得正香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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