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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入虎口 (上)

  第九週的星期二,水落石出之夜。
  由于再过四天就是农神阿斯芭乐的寿辰,本週对于梅兰教的信徒而言,就如同华人过农历新年般重要。
  从星期一开始,副教主会连同亲信们前往位于各地的梅兰庙,与信徒及当地庙宇的服务人员一同替农神阿斯芭乐庆生。
  先前提过,全省共有五间庙宇,以每天拜访一间的速度,恰好至星期五结束。
  至于寿辰当天,也就是最后一站,眾信徒会回到规模最大的梅兰殿。
  身处梅兰居的信徒们也会在那天齐聚一堂,参加一年一度的「梅兰典」。
  届时除了宗教仪式与致词演讲,尚有包括聘请歌手演唱的艺术表演,以及场地不大的迷你夜市,想必会是个热闹哄哄的佳节盛会。
  反观梅兰居,因为核心人物大多远走他乡,相较之下显得格外冷清。
  留下来的虔诚信徒们不是在期盼週六的到来,就是对于无法同行感到遗憾。
  当夜晚间十一点许,闃寂无声的梅兰苑外。
  照理来说,此栋建筑物的主人目前应该在下榻的饭店呼呼大睡。
  此举正中有心人士的下怀。
  「她」躲在榕树后方,探出半颗头,透过窗户观察室内动静。
  被黑夜垄罩的洋房宛如废弃的无人山庄,阴森且黯淡无光。
  阵阵晚风穿过门板与窗户间的缝隙,不时发出「咻咻咻」的骇人声响,彷彿在替不甘寂寞的梅兰苑发声。
  周围野草丛生,后方则是一大片的树林。
  如此环境,就算用鬼屋来形容也不为过。
  有心人士犹豫是否该潜入的同时,不得不佩服副教主独居于此的胆量,即便自己有多么痛恨对方。
  她凝望着鬼影幢幢的梅兰苑,不禁打了个冷颤,内心踌躇不决:「要不是你,身为胆小鬼的我是绝对不敢独自前来这里的。现在的我还需要一点点勇气。如果可以,能否将剩下的那一成也借给我?」
  她佇立良久,却始终提不起勇气一探究竟;心想至此,脑海放映起电视剧般的情节。
  画面中,得到可靠线索的男主角向主管申请深入调查,却遭到上司以不屑的口吻冷嘲热讽一番:「你认为公司一个月花三万多块请你,是让你做些不确定能够开花结果的事吗?你以为自己是侦探啊?更何况现今的主流是『收视率至上,真实性纵放,腥羶色最棒』,有话题的新闻先报再说,查证反而是后事。干这行都干快五年了,连这一点都搞不清楚!乖乖做好你的本分,别家做什么阿猫长得像阿狗,抑或阿狗和一般的狗不同,能够以双脚站立行走之类的没营养新闻,你就跟着照做就对了!」
  男主角一气之下,与上司大吵一顿,之后再炒自己魷鱼。
  场景转移至男主角栖身的套房内。
  他把离职与即将独自前往调查的事情告诉女主角。
  女主角专注地倾听男主角吐苦水,而后皱眉问道:「既然都辞职了,你为何还要去那里呢?」
  「确认自己的梦想。」男主角消沉半晌,眼神转为坚定,炯炯有光地道:「我想确认自己的梦想究竟是不是妄想。如果真是如此,我必须找到一个足以让自己死心的理由。如果不是,我想继续朝这方面努力。」
  「那你这次要去多久?」女主角即便没有出言反对,内心却难免感到不悦:「你的宏愿就像浩瀚无边的星河,耀眼却又不着边际。而我要的不过是有你陪伴的平凡国度,不起眼却又真实温暖。」
  「短则一两个月,长则在那待上一年半载也说不定。」
  正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
  男主角搔搔头,又道:「我的年纪也不小了,这几年多多少少存了一点钱。无论如何,等我这次回来以后,我们就成……成家立业,好吗?」
  女主角心动神驰,旋即点头答允,上前依偎在情人温暖的怀中,细心体会拥抱的感觉,以便往后没有对方的时光里,至少不会忘却这是何种滋味。
  「等我回来!」男主角加重语气重申,紧紧搂住对方,像是一次耗尽数个月的分量似的。
  不料这竟是两人最后的拥抱!
  故事中的女主角回过神来,觉得自己彷彿作了一场美梦。
  恐怖的是醒来以后,她反倒陷身于另一场挥之不去的恶梦中。
  是的,这名有心人士正是先前在骆选自导自演的戏码中担任女主角的孙玉娟,同时亦是本次的任务目标。
  男主角自然也不会是别人,正是失足坠崖的许记者。他们是交往多年的情人。
  如果要提起两人的过往,得追溯至六年前,甫入行的许记者因为至学校採访,邂逅了其时身为大一新鲜人的孙玉娟,并对她一见倾心,于是当下便向素昧平生的她攀谈开始说起。
  由于无关任务,在此便不多作叙述了。
  许记者动身前往梅兰居后,孙玉娟无时无不期盼情人的归来。
  未必要将自己娶进门,但愿情人能再次将自己拥入怀,这是她等待期间的心情。
  不料归来的却是情人的死讯,以及失去温度的遗体。
  以舞笔弄文替人打抱不平,将此视为毕生志向的情人,怎会为了确认梦想而丢了性命?
  倘若桌上与抽屉各有一支原子笔,你通常会拿桌上的来使用,除非它已没有或断了墨水。
  倘若步行于护栏低矮的雨夜山路,你理应会走在内侧,除非你不顾安全。
  人们往往会在不经意下,由潜意识决断哪种选择对自己较为便利或安全。
  孙玉娟痛彻心腑之馀,觉得事有蹊蹺,于是调查了情人生前承租的套房,在遗留的笔记型电脑中发现梅兰教的相关资料,以及在记事本上看见他略微提及某名女士曾经爆料的事。
  遗憾的是,当中并无记载详情,唯有在后面写上「梅兰居、副教主」这串文字。
  庆幸的是,即便仅有短短数个字,却让孙玉娟确定自己的想法并非妄想。
  纵然警方判定许记者死于意外坠崖,但她打从心底认为男友肯定是因为掌握了某个会让凶手身败名裂的祕密而遭到杀人灭口。
  与其每天在这儿哭得死去活来,不如以行动还原真相。
  继承了情人处事作风的孙玉娟化悲愤为力量,开始着手计划前往梅兰居。
  瞭解入住相关规定后,她一年下来总共申请了三次,终于获得核准。
  出发之前,她辞去工作,并「刻意」在家中留了一封莫名其妙的纸条,便拋下白发苍苍的老奶奶,隻身前往梅兰居。
  以上就是孙玉娟来到梅兰居的缘故与目的。
  由于她认为这里是害情人葬身的险恶之地,所以时时刻刻保持戒心,从来没有向人提起自己与许记者的往事,就连对合得来的骆选亦是如此,仅透露两年前与情人分手。
  平时白天佯装虔诚信徒,并暗中调查有关副教主的内幕,同时还得提防遭人起疑心;夜晚则趁室友熟睡,偷偷摸摸来到梅兰苑外,如守株待兔般等候副教主露出马脚。
  无奈长时间埋伏的结果仅有偶尔窥见助理进出梅兰苑罢了。
  转眼间,一年过去了,她始终无法替情人洗刷冤屈,却也不愿就此打道回府。
  正所谓不到黄河心不死,眼见搜索梅兰苑是最后一线希望,而这几天正是潜入的大好时机。
  唯恐夜长梦多,经过昨夜确认无人在家,她决定在今晚付诸行动。
  「在你的梦想被剥夺的同时,我的梦想亦破灭了!」孙玉娟回顾至此,终于鼓起勇气,快步走至门口,拿出预备好的钥匙开门进入。
  先前向各位提过助理曾遗失钥匙,其实那串钥匙为进出梅兰苑之用。
  假设昨天钥匙失窃,今天家里就遭人闯空门,屋主恐怕会怀疑偷走钥匙的人正是窃贼。
  事隔多日,赌的就是屋主是否忘记钥匙曾经失窃这回事。由此可见她有多么兢兢业业。
  孙玉娟侵入梅兰苑。
  纵然认为这种时候绝不会有人行经此地,亦不敢开啟日光灯,而是使用自行携带的手电筒照明。
  她抬起右手,视线随着手电筒的光亮移动,藉此熟悉环境,以免待会跌跌撞撞。
  客厅装潢简朴,除了桌椅等寻常家具,橱窗内摆放着数瓶红酒及酒杯,墙壁掛着书法与绘画等艺术作品。
  孙玉娟凝视着画作,不禁泪珠盈眶,叹息一声,唸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嬋娟。」
  此词源自苏軾的「水调歌头」,书写作画的人是副教主自身。
  了解各个家具的摆放位置后,孙玉娟开始翻箱倒柜,跟着又物归原位,因为始终没有发现许记者当初遗落的单眼相机。
  详尽搜索了客厅及储藏室,就连几乎仅剩装饰作用的厨房与餐厅也不放过,孙玉娟依旧没有发现线索,只觉得这里处处可见盆栽,看来副教主相当喜爱植物。
  她怀抱着仅剩一半的希望踏上二楼,不假思索,直接走进右手边那间房门敞开的卧室。
  副教主的寝室装潢同样简朴,空荡之中略显孤寂。
  孙玉娟见各个角落皆摆着盆栽,心想:「住在这里超过十年,平时除了信仰与栽培植物,难道都没有其馀的寄託与休间嗜好?这样的人生不无趣吗?生活过得如此朴实无华,这样的人会为非作歹吗?」
  她走至书桌前方,欲打开抽屉搜索,惊见桌面摆放着两个盛满红酒的玻璃杯,以及已开瓶的红酒,令她不解之馀,感到毛骨悚然,同时一种不祥预感随之涌上心头,于是战战兢兢地聆听八方,却不闻任何动静。
  正当孙玉娟以为副教主或许是前晚喝醉,以致隔天急着出门而疏于整理之际,耳畔驀然传来锁门声响,紧接在后的则是碰触电源开关的「嗶」声!
  漆黑的室内顿时灯火通明。
  她无暇感到刺眼,旋即回转倩体,察看来者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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