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费佳·陀思

  费佳清楚自己的记忆不连贯。
  原因他也很清楚,可能与安琪拉用异能多次强制性的控制他,而他的意识拼命抵抗有关,也可能与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有关。
  他清醒的意志与理性怎么能和安琪拉控制系的异能相提并论呢,无非是以卵击石,粉身碎骨罢了。
  他的记忆绝大部分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色,目光所至皆是如鬼魅一般的夜幕,有歇斯底里追赶着他、面容扭曲无法分辨的人们;有丧失人形瞬间爆浆变成揉皱肉包的下属;有伊万与果戈里互相残杀的画面……
  当果戈里出现的时候,费佳就明白自己一脚踏入了地狱,目的是希望他屈服的安琪拉的思维有时候单纯粗暴得不可思议,他几乎下意识就猜测到她会用果戈里那有意思的空间异能来对付他。
  肉|体的疼痛是人类为了规避受伤而进化出来的能力,但是如果能够精准预测未来却还是无法避免受伤的话,疼痛只是最残忍的累赘罢了。
  在医学上,根据患者感觉疼痛症状的轻重,将疼痛分为十级,费佳因果戈里的加入所承受的顶多到八级。
  但是人类的精神是种神奇的东西,当全身多余的感官被剥夺,疼痛便会因为想象、恐惧、以及失血过多时造成的体温下降和轻微幻觉而无限放大。
  在探索人类精神承受能力的边界方面,安琪拉毫无疑问是个天才。
  费佳对于时间的感知早已模糊不清,他每分每秒都度日如年,他这几日的记忆断断续续,每一刻清晰的画面都如同吃人的怪物狰狞地张开血盆大口将他所剩无几的理性吞噬殆尽。
  以至于……安琪拉出现的那两次岁月静好的画面显得弥足珍贵。
  第一次是在露天的奶茶店遇见的她。他观察出她在等人,她笑着回答说是在等他,并要求他选个自己的称呼。
  第一次她打开了井盖,蹲在唯一的光源中心与虚脱得瘫在下水道的他打招呼。用欣慰的口吻评价他与下水道很配,又用遗憾夹杂几分不快的语气描述她与那位死去的陀思的纠葛。
  他曾经所憎恨的、逃脱的,现在所渴望的、祈求的,理智与疯狂交织的幻觉里全是她。
  费佳清楚自己迟早会失败。
  败给她的话,也不是那么糟糕。
  至少……
  “费佳,”她弯腰用微凉的指腹碰了碰他的脸颊后微微蹙眉,用手背试探他的额头的温度,“唔……没发烧啊……”
  “不过你是不是最近健忘次数太多了?不仅问我安是谁,还说想去第一次约会的地方……怎么看都越来越严重了吧。”
  费佳被安琪拉带回主世界后,一直以来像个精致贵气的人偶一样静默不语,偶尔用那漂亮的紫罗兰色眼眸充满期待的凝视着她,却语出惊人。
  他的大脑好似出现了不可逆转的损伤,出现了持续性遗忘症状,回想时还会把一些记忆糅杂混淆成他能接受的新记忆。
  费佳轻轻道:“不可以去第一次约会的地方吗?”
  “不是……”安琪拉的眉头皱起百思不得其解,她的神情欲言又止,眼神触及费佳的表情后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而后她眉眼舒展开,看向他的目光里染上些许温度,“你那么喜欢那一次约会吗?”
  “是的……”费佳笑容总是很淡,如同他淡如薄雾的眉眼,浅淡粉白的唇瓣,鸦色柔软的发丝柔顺的敷贴在额角,他整个站在那里像是一股黑白分明的水墨画。
  “当时是我和您第一次去音乐会……您对大提琴很感兴趣,所以后来我特意学了一段时间,还有……令我无法忘怀的落日,墨蓝色夜幕下荡漾这粼粼银光、由红日氤氲的一层朦胧雾霭的横滨海,与您的眼睛十分相似……”
  “是吗……”安琪拉拖着下颚,另一只不离手的钢笔头一搭没一搭的敲击桌面。
  “听起来还不错,有时间下次再去一次吧。”
  “好的……”费佳的语调明显轻快的些许,“您提前通知我,我会做好准备的。”
  与安琪拉相处的时间越久,费佳脑海中有关安琪拉这般“不存在的记忆”便越来越多。
  开始时费佳还能意识到是自己哪部分记忆的不对劲,后来他甚至忘记了自己对记忆进行了“合理性的修改”。
  他心思缜密,擅长谋略,硬生生把凭空捏造的记忆书写得完美无缺,逻辑上更是严丝合缝,若非安琪拉主动点破,他便会一直沉溺于这虚幻的记忆牢笼。
  渐渐的,他有关自己原本世界的记忆变得模糊,忘却了另一个陀思的信息,他发自内心认为自己是在主世界偶遇安琪拉并主动加入港|黑为她效力。
  偶尔,他表情怅然若失,语气落寞又难过地向安琪拉道歉,“万分抱歉……我没有……经过您的同意忘记了一些事情,它们好像很重要……但是我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他的眼神和声线都带着颤,似乎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重罪。
  “没关系的哦。”费佳感受到一双温暖的手托住他的脸颊,他对上了静谧包容的天蓝色眼眸。
  “陀思只需要记住有关我的事情就足够了,其它的东西并不重要。”
  “有我在,你也不用担心会遗忘自己的姓名的,陀思。”
  安琪拉对于费佳的称呼似乎……在他没有注意的时候改变了,以前的他……被唤作什么来着的?
  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还是费佳?
  他发现自己并没有那部分记忆,说不定是他多心了……可能他一开始就被换做陀思。
  他记忆的中心,精神的支柱,乃至灵魂的烙印都与安琪拉有关。
  至少……至少安琪拉面对他总是比其她男人更容易心软,这是只有他一人能发现并珍藏的秘密。
  对于陀思而言,多余的一切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褪色,最终遗失在记忆的间隙里,唯有安琪拉拥有鲜活生动,如同黑白照片里唯一的一抹噬人心魄的彩色。
  金色的长卷发,天蓝色的眼眸……它们拼凑在一起便是陀思加诸于身的重重束缚间唯一背负着的清醒而病态的原罪。
  ——他清醒时舍去原本的姓名,病态地追寻另一个姓名的初衷。
  而安琪拉,她是他盛于心间此生都不能放开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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