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节

  电光火石之间,方才在脑海之中一闪而过的念头却霎时随着心头如擂的狂跳,一同清晰了起来?。
  三生契。
  如今她以姜芊的身份面对?南门?星,不必顾忌是否会因此而暴露身份。
  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只?不过,作为没有外挂的姜芊本人?,她此刻应当并不知晓南门?星曾为了与她多说两句话而干脆利落地与她缔结了三生契,贸然使用必定会引他生疑,她必须要寻找到顺理?成章的口吻。
  毕竟,既然是主仆契约的一种,触发三生契与灵魂捆绑在一处的指令,必定与寻常闲谈时的语气?截然不同。
  如若不然,但凡她平日里说一句“不要”,南门?星便什么事都做不成,实在是太过麻烦逆天。
  察觉到她心下所想,团子道?:“除去那?些文绉绉的中二台词,触发三生契指令的核心在于三个关键词——主、仆、命令。也就是说,只?要你在一句话之中提到‘姜芊’‘南门?星’‘命令’这三个词,三生契便会自动生效。至于如何排列组合外加将?其他颇具迷惑性的字眼在其中穿插着降低你的可疑之处,就看你了主人?。”
  温萝:……
  不说别的,光说“姜芊”二字,她要以一种什么样的语气?说出口?什么人?会中二到与旁人?说话时,以全?名来?代称自己??!
  不仅如此,姜芊在南门?星面前向来?是无害圣母的小白花形象,张口闭口“命令”是妥妥的ooc。
  团子:“对?了,主人?,这些话呢,必须要你亲口说出来?才能生效,默念是不行的。别忘记了,三生契本是为了对?战俘进行精神折磨而应运而生的产物,干巴巴在心里默念显然达不到这个目的。——三生契自带的牵引效果也正是为了这一点服务,若是为奴仆的一方不能时时刻刻陪伴在主人?身边,又?如何能够亲耳听见仇人?对?自己?的吩咐差遣呢?”
  温萝:我?人?麻了。
  主仆命令什么的,这所谓的三生契设定真的不是作者在擦边ghs吗?!竟然还必须要当面口头出言,这也太羞耻了吧?!
  然而留给她纠结脑暴的时间却着实不多,眼见着南门?星已起身向门?外行去,温萝狠狠闭了闭眼,她心下一横,苦情琼瑶剧女主般猛然起身,声泪俱下地朝着他远去的颀长背影高喊:“阿星!南门?星!不要去!我?不想看到你出任何意外,一点风险我?都不愿你承担……若是柏己?当真伤了你,我?姜芊——”
  本想以字眼堆积情绪,并在最?后一瞬顺理?成章地爆发,合乎情理?地说去那?句“我?命令你留下来?”,未尽的话语却尽数湮没在他骤然撕裂空间瞬息间欺近她身前的动作,以及唇瓣上触及的温软触感之中。
  微凉的薄唇轻柔地包裹住她饱满的唇瓣,灵巧的舌尖极尽缱绻地勾勒着她精致的唇形,而那?极为自然地拥着她的男人?却似是不愿就这样浅尝辄止,渐渐加重了力道?,更加偏执占有地深入探索。
  尖利的犬齿若有似无地碾磨着她柔软的唇,直到口腔之中隐约传来?阵阵隐约的刺痛和血腥之气?,南门?星才缓缓放开她,一双黑寂的眸底深处,似是朦胧地闪跃着什么危险幽然的暗芒。
  “我?不会有事。”
  扔下这一句话,他便毫不犹豫地再一次转身,瞬息间便在一片腾挪的墨色浓雾之中消失了身形。
  温萝:“……”
  该说的话没能说完,却反倒被占了便宜。这世上还有比这更亏的买卖么?
  然而此刻南门?星早已不由分?说地离开了幻境,哪怕她这时不甘心地将?还未来?得及说出的“命令”二字翻来?覆去说上百八十遍,也依旧达不到“三生契必须当面提出指令才可生效”的变态要求。
  这一刻,温萝甚至不知道?应当后悔自己?方才执意为维护人?设而浪费的口舌,还是担忧接下来?等待着她的究极脑暴现场。
  她真的累了。
  毁灭吧。
  第164章 掉马进行时(三十六)
  天色还未完全黯淡下来, 天幕之中肆意铺陈的霞光与渐渐褪去的光亮撕扯着,在空中挥洒出一片如血色般迤逦诡谲的色泽光晕。
  起风了。
  微凉的风卷掠过雅舍精致的飞檐,拂动周遭影影绰绰泛着墨绿深谙色泽的树影, 摇曳出铺天盖地般窸窸窣窣的奏鸣。
  淡黄锦袍在风中无声地翩跹,望着不远处负手而立的身影,南门?星向来含笑三?分的昳丽面容之上, 仅余一片来自本能的沉凝。
  缓步而来的玄衣男人轮廓深邃, 线条凌厉,一双极为浓重出彩的剑眉斜飞入鬓,如两把?锋利的利刃一般横亘在眼窝之上,暮色下迟重的暖光零星穿透稀疏的树影, 掠过他英挺的眉鼻,在那张无赘分明的脸颊上切割出一片明暗交织的阴翳。
  颊侧碎发在轻风之中翩跹舞动, 发尾打着旋, 若有似无地向后飞掠, 刮擦过他发顶随手固定的玄铁短剑, 一刚一柔两种截然不同的墨色悄无声息地纠缠, 在倾落的暮色之下,在某些角度泛着幽邃诡谲的光泽。
  视线在柏己几乎称得上凌乱的发丝与怪异的束发之上一扫而过,南门?星眸光渐冷, 一颗心猛然下沉, 沉入一片未知的冰寒汪洋。
  他看得出来,柏己来得很?急。
  繁复袖摆之下修长五指无声地紧紧收拢, 面上却并未显露分毫。南门?星缓缓勾唇, 露出一个几乎称得上纯良的笑容:“这不是魔君大人么?怎么今日竟起了来我?这作客的心思?”
  柏己却显然并不欲与他虚与委蛇地寒暄, 鼻腔逸出一声轻嗤,极缓慢地掀了掀眼皮, 露出眸底一片风雨前?诡异的平静与暗流汹涌,半晌,他似笑非笑地一挑眉,薄唇轻启:“本君从前?倒是并未发觉,你竟如此热衷于?偷窃旁人所有之物。”
  南门?星唇畔笑意微微一顿,辨不清神色地对上他幽邃的视线。
  莫非柏己是为曦合石而来?
  不待他琢磨透彻柏己这突如其来的来访与没头没尾的问话,柏己便?已自顾自开?口。他声音因?并未痊愈的虚弱而略带着几分低哑,轻得似是在说?给?自己听,出口的言语却令南门?星依旧悬空不安的心狠狠下坠。
  “——甚至,不仅仅是秘宝秘境,就连心爱之人,你也想要厚颜无耻地抢走么?”
  不算重的尾音被暮风揉碎,散入一片微凉的空气之中。却似是有什么沉重又尖利的兵器,随着柏己所言狠狠地、重重地砸落南门?星不安的灵魂,毫不留情地碾磨切割。
  南门?星猛然抬眸,舌尖品尝到的甜腥血气不知是来自方才的亲密纠缠,还是此刻不自觉咬破的唇齿。
  殷红的唇不受控制地扬起,声线却骤然下沉,南门?星一字一顿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本君是什么意思,你听不明白么?”
  早已躁动翻涌的魔气冲天而起,隐约有赤红的火焰如流水一般,霎时缠绕上柏己身侧魔气外泄而凝成的实质的猎猎风卷,魔气与邺火碰撞,发出此起彼伏的沉闷轰响。
  而那凶猛的火浪则仿佛受着指引一般依附上他挺拔劲瘦的身体?,接触到他一袭龙鳞玄衣的瞬间,却一改可怖危险的气息,温顺地如灵蛇一般缠绕上他的身体?,薄薄的火焰逐渐在他身上蔓延,逐渐覆盖了每一寸衣袂,聚拢、凝集,铺陈开?一片瑰靡的赤色。
  不顾天道制约的反噬,以强弩之末的身体?强行动用修为,比起这几日分分秒秒蚀骨之痛更为残忍的酷刑瞬间席卷而来,柏己拧眉闷哼一声,森寒目光却依旧一错不错地锁定在南门?星身上,强自平复下胸口翻腾的血意,狠狠将?已涌上喉间的血气咽回了腹中。
  血腥与痛楚瞬间充斥着他的感官与意识,然而与他得知真相之时心下的震荡想必,却不过如风过云烟般微不足道。
  低沉声线裹挟着几欲毁天灭地的盛怒与压势散入虚空。
  “把?她还给?我?。”
  甚至连自称也省略。然而不光是他,此刻的南门?星也并不好过。
  饶是他先前?心下已有朦胧的猜测,可当真听闻柏己亲口确认了他心下所想,他反倒生出几分堪称叛逆的不可置信和逃避心思。
  怎么可能?
  哪怕如今修仙界的小辈无从得知,可作为曾亲眼见证着柏己陨落和几乎愚蠢的自我?奉献的他,又如何?能不知晓,他心下所爱究竟是何?人?
  他温柔似水的阿芊,和那个清高?孤傲的女?人,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然而,那些尘封了千年的晦涩黯淡的记忆,却不听话地随着心下松动的推想而自发蠢蠢欲动地破封而出,霎时如狂潮一般势不可挡地席卷了他的脑海。
  那一日阳光热烈,清风徐徐,白衣女?子逆着日光御剑浮空而立,身后随着按剑下行的动作飞扬的青丝在日光下仿佛一根根翩跹轻盈的金丝一般澄澈,整个纤细却挺拔的身体?都被光线镀上一层圣洁的金边,犹若九天仙子误落凡尘一般,让人望而却步,却又鬼使神差地移不开?视线。
  那时的他,不过是泥泞之中挣扎翻滚的、再平凡晦暗不过的一颗不起眼的渺小尘埃,满身的脏污与寒凉在她如普照的暖融日光一般的身型前?无处遁形,只得羞赧却又不甘地闪躲逃离。
  当时心下翻涌的繁杂得无法以言语理清的思绪,以及那一阵如烧起的心火般的冲动,令他至今难忘。
  南门?星并不奇怪,为何?柏己能够如此笃定地确认姜芊与公羽若这看似毫无关联的二人之间铁板钉钉的联系。当年邺火红莲遍地绽放的血腥却恢弘的奇景,他也曾事不关己般在冷眼旁观,尽收眼底。
  至于?他分明已成功将?阿芊的灵魂召回数日,柏己却今日才姗姗来迟地寻来,他也并未感到多少怪异。
  毕竟,震碎八宫封印阵所需要付出的代价远非常人能够想象,更别提他的神魂在千年的封印之中无时无刻不被消磨损耗,如今虽说?看上去并未显出过分的苍白与衰弱,可他眼角眉梢不经意间闪过的疲累与憔悴却已无声地言明了他不复千年前?那般游刃有余的状态。
  那个曾令他自惭形秽的、曾为了柏己不惜负尽天下人的、承载了柏己一切爱意与温柔的女?人,竟会转世成为他的阿芊么?那么百年前?合黎山中陨落的藏月门?弟子,究竟是否同样为公羽若轮回再世的身份?
  可公羽若和顾光霁之间,又会牵扯上如何?令柏己不惜痛下杀手的关联?
  一张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瑰丽气盛、绝色无双的面容在脑海之中一闪而过,快得他几乎还未察觉到这下意识生出的思绪,便?不得不运起周身灵力将?迎面汹涌而来的刺骨罡风尽数隔绝。
  “还给?你?”
  心下不合时宜地升腾起几分胜利者一般的优越,迎着柏己沉如浓墨般的面色,南门?星反倒肆无忌惮地扬了扬唇,“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这里只有我?的阿芊,可没有你想要的公羽若。”
  “你的阿芊?”
  将?“你的”两字极为缓慢地自牙关之中艰难吐出,柏己怒极反笑,“你自作聪明却实则愚蠢至极的行事作风,倒是不减当年。”
  南门?星笑意不变,好整以暇道:“我?有没有变化其实并不那么重要,反观您,却似乎变了不少。”
  视线意有所指地在柏己惨白的唇色之上逡巡,南门?星拇指无意识地摩挲中指指节之上微凉的青铜古戒。
  苍冥邺火是五洲大陆第?一神火,其中与天道同生的威压之下,他的紫晔鬼火甚至连还未与其真正一战,便?已在古戒之中不由自主地战栗退却。
  哪怕柏己如今因?反噬而身受重伤,于?他而言却依旧是命中克星一般的存在。
  既然阿芊此时在他的幻境之中安然无恙,先前?也从未体?现?出与公羽若的半点相似之处,方才更是在他提及“柏己”二字之时面上毫无异色,只一心担忧他的安危,他与柏己此时的这番交锋,便?已在无言之中不战而胜。
  秀丽眉眼不自觉舒展了几分,狭长眼尾流淌着若有似无的愉悦,化作点点细碎莹光坠落他黑寂沉郁的眸底,漾开?一片闪跃的涟漪。南门?星干脆抬手挥去身侧涌动的墨色浓雾,慢条斯理道:“魔君大人何?必动怒呢?哪怕你我?此刻当真动起手来,恐怕也无人能真正置对方于?死地,不过是为天下人徒增些谈资罢了。”
  顿了顿,他幽然一笑,有恃无恐地抱臂,慢悠悠开?口,“况且,如今阿芊的灵魂在我?手中的曦合石牵引下,进入了我?亲手为她编织的幻境之中。虽说?她如今已经不是您心下深爱的那个女?人,可或许以您深情得令人匪夷所思的性子,多少也要顾及一下她转世之后生魂的安危吧?”
  无什么意义地轻哂了下,并未反驳南门?星斩钉截铁的那句“转世”,柏己缓缓抬眸,似是心下早有预料般轻描淡写地勾唇。
  “哦?若是本君在此对你出手,无论是你出了事,亦或是你手中的曦合石出了差错,她的生魂都有再次逸散的可能,是么?”话音微顿,他颇有几分轻狂地扬眉,“那若是连这曦合石,本君也要一并拿回来呢?”
  “相信我?。”
  南门?星似乎早已猜到柏己的答案,依旧是笑,笑意却无端显出几分诡谲阴戾,“在您成功之前?,我?便?会毫不犹豫地毁了它。”苍白的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脆弱的颈项,“然后,我?便?随她一同赴碧落黄泉。与其将?她交给?你,我?更期待这样永世相依的结局。”
  柏己咬了咬牙,沉眉不语。见他反应,南门?星笑得更畅快了几分,甚至微微偏了偏头,十分纯良的样子,殷红的唇却吐出这世上最为冰冷刺人的言语:“您知道的呀,我?可向来不是什么好人。”
  清风卷集着两人翩跹的衣袂飞扬,两双一般无二淬着冰寒杀意的眼眸遥遥对视。
  柏己从未见过南门?星动情的模样,更是从未想象过,有朝一日竟会听闻他能够为一人,付出曾经那些他穷尽一生企及的绚烂与辉煌。更为可笑的是,那个人竟是她。
  只不过,由于?陌生,他甚至不敢确认南门?星此刻令他心悸的言语,究竟含着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实际上,若是抛开?情爱两字,对于?南门?星方才所言,他几乎不会产生哪怕一个瞬息的犹豫与怀疑。可情之一字,却最是繁杂又身不由己。
  但哪怕是万分之一的风险,他也无力承受那种令他此生都将?追悔莫及的结果。
  鬓旁的碎发在清风之中浮动,柏己眸光微动,沉吟片刻后,淡色的薄唇轻启。“她可曾提到过我??”
  南门?星微微一怔。柏己在自上古流传下来的只言片语之中,向来是玄衣墨发,张扬恣意,强势睥睨的姿态,何?曾主动流露过如此坦诚又脆弱的模样?
  然而,亲眼见柏己为一人自甘堕落至此,而那人此刻却一心一意皆是自己的身影,南门?星只觉得心下再一次被极为甜腻的感触瞬间填满。
  他轻轻翘了翘唇角:“未曾。”
  柏己沉默地望了他半晌,可颠倒众生的容颜之上却并未显出多少心痛之色,良久,他冷不丁轻笑了下,淡淡:“是么?”
  话毕,便?不再理会南门?星的反应,径自踏着一地盛放的邺火红莲,转身向着即将?沉入地平线的暮色之中头也不回地离去。他此番前?来,本意并非单纯且执意地带她离开?。心底越积越多的疑云迫使着他,不得不在她心甘情愿地尽数倾诉之前?,先行作出些许重要的确认。
  若说?方才他还不能确定,南门?星真正将?她的灵魂首次召唤入这片外人难以闯入的幻境之中的时日,那么这一刻,他心下便?已有几乎能够笃定的思量。
  至少,短短半个时辰之内的时光,是绝对当不上“曾”这一字的。
  她身上萦绕着太多的秘密,与那些缭绕的迷雾疑云相生相伴的,便?是她比起常人更灵动狡猾的心思。故而,他宁可她不回应那些日日夜夜啃噬着他心房的狐疑与惊怒,也不愿听她对他诉说?那些对着任何?人都可诉诸的狡辩与欺瞒。
  在罕仕口中得知南门?星与姜芊之间的一切之后,他便?强行压抑着心下震怒惊异,放弃了即日便?不顾一切也要将?她带回身边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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