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吹吧。
希让慈全程是皱着眉头听完的,越听胸膛起伏的幅度越大,他腮帮子绷得很紧——有些话若不紧咬牙关,随时可能呼之欲出。
可他没有资格去评判她的家人。
而且他此时有比辱骂更急需去做的事。
戚林漪在说的时候,希让慈便察觉颈间不断有温热的触感滴落。
他心里很矛盾。
一面希望她不要再回忆了,这样可以少流一些眼泪;一面又觉得兴许她说出来,能够好受些。
可是戚林漪仿佛进入了某个虚空,她哪怕哽着嗓子,也要坚持往下说。
于是希让慈便只拍抚着她的后心,安静听她讲,在她难以为继的时候,用唇去贴她的发,印下自己无声的慰藉。
希让慈刚伸手捞她湿漉漉的脸,突然又听到戚林漪呜咽着说:“你打电话给我之前,我妈给我打了好多个电话,我没接。事情发生的时候,我爸喝醉在房间睡觉,可能也被我妈叫起来给我打。”
“后来我接起来了,我爸根本什么都不知道,神志不清只会喊我‘女儿’、‘女儿你去哪了女儿’”
“我没说话,我妈就接过去,她问我这么晚一个人跑到哪里去,赶紧回家,她给我铺好床了。”
“还问我要不要来接我。”
“你说好不好笑,把我弄哭,事后又要这样来找补。”
“你是怎么说的?”希让慈听到她吸鼻涕的声音,伸手扯了张纸过来。
戚林漪下意识伸手,不料希让慈直接轻捏住了她的鼻子。
“好了,吹吧。”他声音轻得像在哄小孩。
戚林漪握着他小臂,用力的样子像一只河豚。
“我一直没说话……一半是不想说,一半是说不出来。”她擤完鼻涕以后声音清亮了一些,然后轻笑了一声,有些无奈道:“可是你知道吗,我妈的耐心真的只有半分钟不到。”
“她听不到我的回答,就觉得自己已经把梯子递到我脚下,我还不肯下来,那就是要吵架了。”
“所以她隔着电话又把我训了一通。中心思想反正就是我不懂事,我不识大体,我一点没有女孩样。”
希让慈听到这里忍不住了,托着她小小的下巴,看着她眼睛很认真道:“你可以不用懂事、不用识大体、不用有女孩样。”哪怕我觉得你分明很懂事、很识大体、很有女孩样了。他心里真的很为她难过,更为她生气。
戚家的两个男丁,哪一个又懂事、识大体、有男人样了呢?
戚林漪听希让慈这样说,又埋头用脸蹭了蹭他的颈窝,“这是她的老叁套了,从小就用这些来压我。什么嫁出去被婆婆嫌弃,你根本没办法想象我一个初中生听到这种话有多无语。
不过我从来也不吃她那一套,心情好的时候不吭声,全当没听见;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会回嘴,气得她好几天不跟我说话。
这么多年下来,我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还能坚持。”
“就好像,这就是她的使命,她如果不把我规训成一个‘合格的待嫁女’的形象,她就是罪人。”
“挂电话之前她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埋怨我说‘你怎么一点都不像我!你哪怕有一点像我就好了’。我当时哭得脑仁都疼,根本没有思路吵架,所以我只是本能回她‘我为什么要像你?我这辈子都不要像你!’
说完这句话我就挂了。
这已经是我觉得非常有厚度的一句反抗和攻击了。
不过现在我想,其实我每次和她起冲突,都有很多非常能伤她心的话,但我每次都没有说。
她可能不知道,哪怕我再喜欢小孩,我都下定决心不婚不育,这件事有七成是要归功于她。
我真的,很怕成为第二个她。
基因和耳濡目染这件事太可怕了,我偶尔会在自己身上看到一些她的影子,那种时候我总是难以抑制的自我厌弃。”
希让慈听到这里,心里一沉,难得反驳她:“你们到底还是不一样的。你可能,会有很小很小很小很小的一部分像她,但你最多最多的部分是你自己。你和她不一样。”
他这样略显笨拙地急于替自己和林母摘干净,戚林漪觉得有些好笑,于是嘴角便真的挂上了一丝笑意,她这才惊觉,自己似乎越说越轻松,已经没有先前那种,胸口憋闷的感觉了。
“那是因为你没有和我接触太久,我们全家情绪都不是很稳定……我真觉得我家基因有问题。”她大方自嘲,说到后面,疑惑中甚至带上了一丝轻快。
“没有人是完美的,这很正常。而且截至目前为止,我都觉得你很好。”希让慈从戚林漪眼里看到一抹惊诧,许是没料到自己会对她这般直接。
他视线有片刻的躲闪,待视线落到桌上的东西后,展臂拿来包着冰块的毛巾,先贴了贴自己手背,而后问她:“给你敷一会儿眼睛好不好?不然明天早上起来你可能会难受。”
戚林漪缓慢点头,在沁凉却不冻人的触感贴上自己眼睛的时候,郑重说了句:“谢谢你,希让慈。”
“不客气,戚林漪。”希让慈看着她的下半张脸,也郑重回她,面上是温柔浅淡的笑意。
戚林漪肿胀发热的眼眶被轻柔凉意包裹着,整个人很放松,于是有些平时不会说的话便在此刻脱口而出:“作为一个男生,你父母真的把你教养得很好,”
话音刚落,眼睛上轻柔打圈的触感有片刻的停顿。
戚林漪顿觉头皮发紧,她还来不及开口,便听到希让慈依旧温柔的嗓音向她解释道:
“唔,我没有爸爸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