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旎之下/昼色夜浓 第50节
可是看先生这样子,一点也没有要告诉太太的意思。
万秘想了想,也闭嘴了。
很快名剧开场,人物随剧情以及声声高昂的秦腔而出场。
这是经典剧目了,剧情几乎都能倒背如流,但苏恩幼最喜欢的还是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那一选段,公正不阿的黑脸包拯,不管旁人讲请也好,还是皇亲国戚的哀求,毅然决然仍要斩首那负心汉。
特别是知名前辈的高昂唱腔,最是容易将人的情绪唱动进去。
看了没一阵,苏恩幼是真听进去了,情真意切,也认认真真地观摩着前辈的表演,那确实是有一些工夫功底在身上的。
不一会儿,也不知是为着戏中那背信弃义的负心汉陈世美而忧愁,还是感慨着前辈功底了得。
苏恩幼人有些怏怏的,靠到了一旁方桌上。
段淮叙将手中暖手宝塞至她手心,又将她的手放掌心里暖了暖,说:“怎么了,这么没精气神,群情激奋的剧,你也能听得出神。”
苏恩幼看他冷白纤直的手指,却在心中揣度他突然约自己来看前辈唱这么一出戏的原因。
说实话,上次事情过去这么几天后,其实苏恩幼也冷静了下来。行业内,出一点大大小小的摩擦都很正常,老前辈或看不惯又或刚好心情不好,大家想在剧目上动工夫也都属正常。
她本以为段淮叙是想帮自己出气,可这样看来,她又自相形惭,觉得自己这涉世未深的,火候确实不及人家师傅深的,又哪来的咖位较真呢。
因为今天一听吧,人家前辈那确实唱得好啊。
可这样一来,她也不明白段淮叙的用意,万一是要她自己来亲自听听,明白自己的差劲之处呢,那不是很丢脸。
苏恩幼说:“可能,是觉得有点感慨吧。”
段淮叙已经拿过一旁果盘里的核桃,细致帮她剥着,嗯一声:“感慨什么。”
苏恩幼看着台上的老戏骨,说:“我觉得,陈世美这人物实在是可恶。这么些年下来,我对他的印象也还是不好,你说秦香莲如此善良又有美德的人,他怎么会那么薄情寡义,说抛弃就抛弃,甚至还要杀妻灭子。我不知道是人性天生这样还是怎么,你说,是每个男人都是这样容易见异思迁么,永远受不了外面花花世界的诱惑,也不能跟一人相守?”
段淮叙眼睑轻轻地抬了一下。
苏恩幼的话,他听得认真,可是此时,他没有和她探讨这剧中剧情的事。而是说:“你想到了谁?”
苏恩幼是有那么一点借物指人的意思,却也是十有九分在说这剧情。
却没想段淮叙这样一针见血,一句话,戳穿了她话中携带的那么一点小心思。
她愣一下,看着戏台,也说:“没有,这不是讲戏曲么。”
段淮叙抬眸看下她的眼,扯扯唇,将手中核桃递给她,碎壳则丢到纸盘里。
苏恩幼也当然是专心吃核桃,可刚刚那个话题没结束。
她又问:“你对这个人物,就没有几分自己的见解?”
段淮叙道:“抛弃结发妻子,奸恶小人。”
“那……”
许是知道她想问什么,他又道:“不是每个男人都是如此的,有的人见异思迁,但可能也有的人,苦苦相等,几年如一日呢?”
苏恩幼心神微动,说:“你指的是……”
段淮叙轻笑:“戏曲,没有讲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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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年三十前夜,所以,梅园行的票根也特别印上了带年味的红灯笼图样。
可作收藏用,而今天那一场《铡美案》下方的演员主演,则正是路意远的名字。
戏曲结束后,众听客都陆续起身离去。
而段淮叙则单独去了后院休息间和对方会见。今日路意远的演出可一点不比平日,头一回前排坐着的是那样特别的人,他承认自己工作状态从来专注,可今天也难免闪了两下神。
只因为他认出坐在前排的,是前日院里推荐过来要挂头牌演出的小花旦,而他这老角,则给对方做配。
这梅园行的头牌什么时候不是他,卖座的时候靠他,上座不行了,又转头拉别人上来。
作为前辈,他心中当然会有不平衡。
所以,熊高岑那边消息过来时,他心中第一反应也咯噔了一下。
段家的声名,他不是没听过。
对方找他,不是刁难就是找事,他心中也清楚。今天早就做好了万种准备,却没想这位能做段家主的人,竟是这样年轻俊俏,一点也不输院里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路意远会知道段淮叙,是因为原先他认识梨园里唱昆曲的钱芮老师就喜欢他。那两年段淮叙常去剧院听戏,男人往那台下一坐,偶尔会穿私服,有白色毛衣一类,那时的他看着会很随和。但有时也会很商务,穿着大衣或是西装,坐台下和友人聊天说事,神情言语淡淡,可院里的老师就很是吃他那一款。
钱芮说他身上总有种很沉静吸引人的味。
可路意远只觉得,都是看脸,还不是因为人家长得帅。
可惜,追求无果,钱芮当时去要过联系方式,也不知道人家有没有理,没有后续了。
而此时段淮叙就站门口,说:“路老师,许久不见,戏演得不错。”
路意远刚卸完花脸妆,穿着白衣,看他一眼,也只是把手里水杯放下,说:“谢谢您,只不过我和你也没怎么见过,怎么来的许久不见。”
段淮叙笑笑:“现在不就见到了么?您戏唱得不错,一直听说很卖座,今天一听,确实如此。”
路意远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欺负了对方身旁的那位人,怕是来做主的。可他也不怕这些京中大佬来找自己什么的,大不了不要这饭碗了,他也并不后悔。只是,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怵。
有秘书过来安排,很快,这休息室内也安置了沙发椅和方桌。
两人随桌而坐。
茶水被上上来,热气袅袅。
段淮叙只着了一件衬衣,袖口挽着,动作缓慢地为其倒一杯茶。
“您放心,我也不是来找什么事的,只是来听戏。很巧,我太太刚好也是喜欢戏曲的人,为了这一行,家人不允举步维艰,但这些年也没有停止过热爱,仍然是义无反顾地扎进了这一行,打小吃着这一行苦熬过来的。我想,这背景和您年轻时应当是一样。”
路意远微微出神。
想到了自己年轻时候,什么时候不是每日被体罚,咬着筷子扎马步腿肚子都打颤了,没有演出机会,徒弟被师傅压,也没有露面。
而今终于熬出头,他也自是有自己的傲气。
但看那小花旦面若桃花,想着是什么娇生惯养没受过气的主,哪成想。
“她两年前,还从舞台上摔了下来。”段淮叙说起这些很心平气和,却又不像在提别人的事。娓娓道来,像他自己亲身经历的事一样,“那一年,京中大雪,也没有回去的票。她从两米高的高台上跌下,演出也没有结束,她苦咬着疼,把那一出戏给唱完了。这事您应该也听说过吧,她会出事是因为事故,也是因为她唱戏痴了迷,没注意主办方的失误。”
路意远知道那起事故,有个演出的学生跌下。可是,这行业内何其多的事故发生,多少人也受过伤,一个不起眼的小配,无人关注。
“那个人就是……”
段淮叙轻应一声:“她就是恩幼。腰椎摔伤了,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恢复,偶尔冬日还会复发,其实她也没有那么容易,性情好好的江苏小姐,来了这儿人生地不熟,也只有一腔热爱。小时候她父母也不让她学戏,她就背着家里人学。好不容易得到家人支持,大学毕业了过得也不是蛮容易,您应该以为她戏路很通顺吧,可什么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她能有什么成就,也是因为她过去的煎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题,老师您说呢。”
路意远盯着他看了半晌,不理解他讲这么一番话的用意,却隐约能明白意思。
很好理解是因为,自己也是那么过来的。
他本以为对方会跟自己用什么手段,但大家都说,段淮叙是正人君子不会用那种事,还确实。
这位段五,倒叫人大开眼界了。
“你今天,就是想让我来明白她的艰难过往?”
“不。”段淮叙说,“她的过往不算艰难,我只是想说,谁都是从那条路上过来的,就连老师您自己都是,可怎么到头来,却又封了别人的路。”
“您演的那一出《铡美案》很是精彩,包拯刚正不阿,您演得惟妙惟肖,如同亲临。可轮到您自己身上,却有些拎不清,不及包拯半分。”
话毕,他也起身,独留那块演出票根放在那儿。
路意远还坐在桌前,神态恍惚。
第33章
那边, 苏恩幼揣着暖手壶坐长板凳上,一边望眼前那颗玉兰树。
不知怎的,想到了以前还在读大学的时候。
安嘉熙问她喜欢什么花。
她说,山茶。或者玉兰。
可安嘉熙, 还是送她玫瑰。
其实她也喜欢玫瑰, 感情诚挚热烈, 有什么不喜欢,只是到底不是心中所想, 微微失望。
事实上刚刚她看《铡美案》时, 心中真的冒出了一个人影。
想到了很久没去想的人, 是安嘉熙,也是她过往的一段岁月。
年少感情,不可能完全不承认。
北京城的秋, 他的那位侄儿曾和她许诺:“恩幼, 我们以后就在这里发展吧。我觉得我们两个人可以努力, 我想对你好, 想要你嫁到我们段家来, 想你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愿意吗?”
那时候, 苏恩幼还和他笑:“你不是不承认自己是段家的人么。说你不姓段。”
他牵着她的手虔诚地亲了一下,说:“但如果是你, 我什么都愿意。”
年少时的誓言了,可是,大学那两年的苏恩幼真的当真了。
那个时候, 她真的有过一瞬想要嫁给他。
哪怕跟所有人为敌。
段家老宅的那座四合院, 其实是他们的根据地。
她的学校离那里很近,每逢佳节, 他总会牵着她的手,两个人走过梧桐满布的大道,经过老旧巷弄。这座城很便捷,想去哪就去哪,苏恩幼也说喜欢凉爽的北方,即使天气干燥,可总比常年湿漉好。
那个时候,年轻人也总会想做出一些自己都觉得出格的事情。譬如,她自作主张,也想逼家人接受,跟着他回了家。
段家四合院里,见他们自认为是的家长。
而安嘉熙唯一关系好的长辈,就是段淮叙。
刚好苏恩幼也认识他。
那时,在她眼里他只是男朋友的叔叔,其他什么也不是。
什么过往情节,那些无关紧要的背景,她都不在意。
只是无可否认,曾经是有那么一些时的心里想法,是想段淮叙来做他们这个主,就当……当她是见家长了。
她不知他对他们这场感情持什么意见,也希望他可以支持,最好是……可以为他们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