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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俗雨 第96节

  吃饭的时候,又老生常谈,说找对象。
  裴纹说:“你不能因为受过情伤就一直封闭自己,嘴上说着能接受,根本就是自欺欺人。”
  一针见血的话多伤人,姜迎灯心里一咯噔,说:“跟那没关系,已经结束了。”
  裴纹说:“结束和释怀是两码事。”
  她又一次被击得七零八落。
  捧着碗,姜迎灯沉默,不吃东西,只看着饭米粒,她带着自虐的想法,想要找点骂,于是说:“他最近回来了,我因为工作的事跟他有一点交集,我……”
  裴纹不敢置信地看过来。
  姜迎灯说:“他说请我吃个饭,我答应了。”
  果不其然,碗被置在玻璃桌上,发出带着脾性的脆响,砰的一声。
  “还有没有骨气了?拖泥带水,给自己找罪受!”
  姜迎灯不回呛,只闷闷地想,她大概是没有骨气,所以斩不断青丝。
  “你当初说你们为什么分开,你自己还记不记得?”
  姜迎灯看着她。
  裴纹说:“你说他娶不了你。”
  她眼眶渐渐变红,“对。”
  又说:“只是一顿饭,不会旧情复燃的,如果不是不得已得交涉,我不会把他加回来。”
  最后,裴纹说:“远离让你觉得痛苦的人。”
  姜迎灯喃喃说:“如果我说,痛苦是因为爱呢。”
  裴纹沉默下来。
  “我有分寸。”
  “你有什么分寸?”
  “取决于他的想法。”
  于是这顿饭,很快话不投机地散了。但婶婶的话,激出她深埋心底的祸根。
  都是因为爱。
  小宝高考完,在外面玩一整天,回来之后抱着姜迎灯撒娇,说她高中的一些琐事。
  迎灯安静地听着,想到更为久远的一些密语,问她,“你以前喜欢的那个男孩怎么样了?”
  “哪个?”
  “……初中那个。”
  “哪个学期的?”
  姜迎灯失笑,说算了。忽然又有些羡慕这些善变的心。
  -
  回燕城忙完工作,姜迎灯休息了还没几天,周暮辞约她去动物园玩。
  她惊得矢口拒绝。
  “我去过了。”
  “去过不能再去么?”周暮辞不以为意。
  姜迎灯说:“跟前男友去的。”
  他也愣住,随后就闷不做声了。
  “水族馆呢?看看海豚表演。”
  姜迎灯不说话。
  “也跟前男友去过了?”
  “没。”
  周暮辞笑起来:“去玩玩啊,天天待家里无不无聊。窗帘一拉,哭哭啼啼看电视,还不如出来晒晒太阳。”
  姜迎灯想了想,“看话剧吧。”
  “看什么。”周暮辞问她。
  “枕头人,马丁麦克多纳的暗.黑.童话,丽南山的美人,直面戏剧的代表作,青蛇,法海和小青的爱恨情仇,你挑。”
  周暮辞最终挑了一个:“青蛇,没文化隔阂,我能看得懂jsg。”
  虽然都是文科生,在迎灯面前,他却总自嘲缺少内涵。
  这一出戏姜迎灯很喜欢,但这回却看得兴致缺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晚上下了点雨,心情阴翳。一部好的文艺作品会让人产生巨大后劲,然而走出剧院,听周暮辞讲了两句笑话,戏里的惆怅就烟消云散了。
  他天生积极,开朗向上,对人的情绪有感染力,兴致勃勃和她讲法海,姜迎灯听着,心里太多的想法想交流,却在此刻前所未有的安静。
  她走了神。
  想他也去她家里做过饭,也坐在一张餐桌上,看过一场日落。进行了像约会一样的活动,也能肩并肩走过那些她向往的万家灯火。
  但她身边的男人,好像总是模糊了面貌。他可以姓周,也可以不姓周,姓王,姓李,那都是无关紧要的。
  被周暮辞送到家门口,他在小区楼下的便利店里买饮料,姜迎灯顺便取了个快递,快递柜弹开,摸到里面躺着一封薄薄的书信。
  以为是爸爸寄来的家书,姜迎灯旋即拆开。
  下一秒,她的手却顿住。在雨后湿漉漉的空气里,姜迎灯捏着那张辗转多年,命途多舛的卷子,久久沉默。
  打开手机。
  原来梁净词早就发来消息:寄了个快递过去,收一下。
  如果它早几年出现,她会惊喜,会感动于它失而复得。可是现在,热血上涌,带着一种感到不公的羞耻。早就放下的东西,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出现,袭击她的身心。
  来晚的东西,就不要来了。
  “怎么了吗?”周暮辞攥着矿泉水出来,看见姜迎灯握着手机的腕在颤抖。
  她过很久才嗫唇开口,声音低得不像她,说,“我要打个电话,麻烦你回避一下。”
  “ok。”周暮辞很识大体,说着就到一旁树桩下站着,像个侍卫,给她空间。
  姜迎灯低着头,指尖蓄着千斤重,在翻他的号码,电话拨过去,对方接得很快。
  两人同时出声——
  “迎迎。”
  “梁净词。”
  他云淡风轻,她隐忍沉重。
  默了默,梁净词让一步:“你说。”
  姜迎灯颤着声,竭力镇定,咬字清晰,没问哪里来的,只是指责般说:“为什么寄给我?”
  他不答,反问:“你想让我帮你实现的愿望是什么。”
  依稀听见那一头也淅淅沥沥,猜他是在外面,或是车上。
  她一愕,“……你看到了吗?”
  他声音浊重,呼吸闷沉,在呼啸而过的风声里,一字一顿在敲击她脆弱的耳膜。
  “燕子梁的梁,观身不净的净,一曲新词的词。”
  姜迎灯呼吸滞住,想让他闭嘴,却发不出音节,艰涩地吞吐,“不要说……”
  “爱别离的爱,谓我心忧的我。”
  “梁净词……”
  他念完,问道:“这就是你的心愿?”
  试卷被她不知不觉揉皱在手心。
  “为什么不亲口告诉我?”
  姜迎灯说:“明明是你,错过了看它的时机。我不是没有给过你暗示,是你没有放在心里!”
  “不要说错过。”
  梁净词的声音也沾了点克制的沉痛,咬着牙,以防情绪倾盆而落。
  她说,“你说追求我,我随你怎么做,怎么试图动摇我,你使出你的解数,都跟我没有关系——但请你不要再提这一些事,好吗。
  “愿望早就过时了,卷子也已经丢掉了,它就不该被捡回来,你就算看到了,也不用跟我说,你就假装没有看到,我就假装没有发生。”
  它们不应该存在于此刻的时空里,而她也已经没有回首的余地。
  “我只有一颗心,脆弱得一碰就碎,所以我要保护好它,再也不想再被人凌驾,支配。我不想因为这些过期的东西,让感情再次变成我的累赘。没有了你,我应该有更好的生活,我应该能够赚很多的钱,我应该也会拥有很多很多的爱,我会有让我值得憧憬的未来。
  “你来招惹我,是觉得这个女孩子还不错,她很乖,她很懂事,你勾勾手指她就会过来,你可以和她交往试试,可以每天牵手,接吻,拥抱,仅仅因为这样做会让你觉得愉悦。”
  “可是我陪不起了。”
  “你的玫瑰,你的礼物,你的甜言蜜语会让我感动,但也只能停留于感动,我要的不是这些。”
  你一直都知道。
  她说,“梁净词,你一直都知道。”
  姜迎灯艰难地说完这些话,连同剖出了她的一颗心,精疲力尽,又无比解脱。
  梁净词沉默地听着,很久,声音沙哑,问她一句,“你在哪?”
  “别来找我。”
  他仍然说:“给我两分钟。”
  电话在雨声里被切断。
  而后,挡在她头顶的是周暮辞的伞。
  同时接过他的纸巾,姜迎灯想要擦眼,却发现眼睛是干涩的,于是她用纸拭了拭犯潮的发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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