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他的右手白皙而指节分明,非常好看。但左手却完全不一样,惨白枯瘦,完全皮包骨头,就像个饱受折磨的人才有。
  林静的眉头动了动,手指搭在他的脉门上,指尖探出一点修为。修为一进入佘离的手臂经脉,就感觉到极强的阴寒气息阻挡着。她并不着急,围着那阴寒气息转了一圈,然后把手收回来了。
  “你身上有两种伤,一种是去了极其阴寒的地方,被极阴寒气侵入体内,伤在肺腑。蛇族怕冷怕热,你不能超脱种族本性,所以同样的寒气入体,你会比其他种族受伤更重。不过你很聪明,一直用玄霜莲的花蕊做成烟丝,吸收玄霜莲的药力,以寒冷压制阴寒。所以,你表面看起来没什么病。”
  她每说一句,佘离的眼瞳便要缩小一点,缩成一条线之后,他一笑,眼瞳又忽然变圆了。
  “还有呢?”
  “你的手没有受伤,不知道你犯什么毛病,吸收了哪里的病气,封在左手的经脉里。所以,你的左手经脉承受不住,枯萎了。”
  林静说着,竖起手指:“两个病,两个条件。经脉里的病气容易处理,换凝血月光石,体内的寒毒比较复杂,暂时我还没想好,你要治,就给我签个合同。用你的命,换一件你店里的宝贝,不算过分吧?”
  佘离嘶嘶笑了:“是不过分,不过,林小姐,你口气不小。”
  林静懒得跟他多费口舌:“一句话,治不治?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你的伤,这个世界只有能彻底根治。”
  这话说得也太狂了。佘离的眉头终于皱了起来,似乎在思考是不是遇到了骗子。他明显是不相信林静的,却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点头了。
  “好,我答应你,你治吧。”
  林静嘴角勾了勾,指尖一动,柳叶刀就出现在手心,她盯着佘离,试探地问:“我需要切开你的经脉。”
  佘离吸着烟,好像她说的是要切开哪个不要的莲藕。
  “切。”
  林静一手抓着他的手腕,另一手捏着柳叶刀,在他左手上轻描淡写地划了一刀。
  刹那间,佘离和楚明渊都不由得坐直了。
  她看似随意划的一刀,竟然不偏不倚,正好划在左手的少阳三焦经上。而且看似平滑的一刀,实际上却一划一顿,每一次停顿的时间小于0.01秒,却正好点在穴道上。
  一刀划过,她便松手。就在她收刀的瞬间,淡淡的灰气从佘离的穴道里冲出来。
  那灰气冲出来的瞬间,便有白色的光将它们困住。随后,“嗤”的一下,白光与灰气一同燃烧,眨眼间全都消失了。
  同时,肉眼可见的,佘离的左手就像重新被注入鲜血一样。虽然还是瘦得皮包骨,肤色却一瞬间鲜活起来,不再灰败。
  林静将手术刀收回体内,往后靠在椅子上,语气依旧淡淡的:“行了。”
  佘离下意识地抓紧左手的手指,这一动,他的表情便震惊得无以复加,看着林静,彻底呆住了。
  他左手经脉里的病气,真的全都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他花了无数的力气,请了无数的高手,就是无法将病气排出体内,只能从一个身体转移到另一个身体。为什么她随便划拉一下,就能将病气消除?
  “我刺探你伤势的时候,在你体内留了一点修为。然后割破你封闭的穴道,用手术刀将我的修为连起来,形成一张网,将病气逼出来,再用五残之火烧了。”
  佘离难以置信:“就这样?”
  她说得,好像从指尖挑出一根刺。
  “就这样。”林静反问,“不然呢?”
  佘离被反问得哑口无言。
  不然呢?他怎么知道不然怎样?
  “好啦。”林静站起来,拿起盒子里的凝血月光石,问道:“你的手伤我治好了,现在,东西我拿走,没问题吧?”
  佘离手中的烟杆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他右手握着左手的脉门,什么也没说,只是点头。
  那就是成交的意思了。
  林静也不理楚明渊,好像他们不认识一样,自顾自地往门口走。
  楚明渊深深地看了佘离一眼,赶紧跟上,心里简直惊涛骇浪。
  他知道林静的医术很厉害,林晓静中了全世界都没办法的独角狮毒素,她一个手术就能救回来。但他那天有案子要处理,没在当场,所以,他是第一次证明直视她的医术。
  竟然……竟然能一刀下去,痼疾全消!她……
  楚明渊心中念头才起,忽然心头涌上一阵不好的预感,他想也不想地抓住林静的手,用力一拽。
  林静再一次撞进他怀里,却没有像刚才那样大呼小叫,她冷静地就像预料中一样,看着四周的景色骤然变化。
  原本的旋转楼梯忽然消失,四周漆黑一片。
  林静没有惊呼,楚明渊也一样,两人平静的看着对方。最后,光芒亮起,是楚明渊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功能。
  林静也低头检查手机:“信号通信没有问题,连定位都没有变。”
  法术再厉害,也不能让科学作假。定位没有变,说明他们没有踩中传送阵法,被瞬间转移到某处。眼前困住他们的,只是个障眼法而已,他们还在灯笼街41号店里。
  “不过……”林静也将手机的手电筒打开,四处照亮着。“妖族开辟小空间这个能力,还真是令人惊叹。”
  一边说,她一边借着四处打量的机会,将楚明渊的手挣开了。
  楚明渊的手指抓紧又张开,最后只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现在不是说私人感情的时候,最要紧的是离开这里。
  而这里……林静眉头皱了起来。
  这是个3x3x3米的房间,没几步就能走到头。四面墙壁,天花板也轻易就能见到。林静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从头到尾都没发现门,就像被关在一个盒子里似的。
  她专职医术和法医,打架也没输过,但阵法这东西着实不在行。转了一圈,没发现门,她只好停下来,说:“抱歉。”
  楚明渊正在一寸寸摸索墙壁,听了她的话,不禁吃惊地看过来,仿佛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对他,道歉?
  “做错了事,为什么不能道歉?难道我是蛮不讲理的人吗?”林静没好气地说,“这事是我判断失误。我以为在都市里不能用有害阵法,但我忘了,灯笼街是妖界和人界的通道,不是一般的都市范围。现在被困,是我莽撞技术不够,我的责任。”
  “不,是我的。”楚明渊摇头,“三年前,灯笼街曾经出了一起分尸案,我来处理的时候,佘离在现场。我当时急着破案,将他当做嫌疑人查了一顿,导致他的店铺关门三年。他恨我,要教训我,你只是被连累的。”
  三年前?林静心中一顿,她有印象的,难道是……
  “就是你二十岁生日那天,我们本来准备吃烛光晚餐的,但是局里一个电话,我就出任务的。”楚明渊语气低低的,忽然打住了,像是骤然想起眼前的人不是他的阿静一样。
  他背过身去,在房间里寻找着,突然说:“等等,这里有个门把……”
  林静顺着光线照过去,眼看他就要握上门把,不禁心头一跳,想也不想地抓住他的手腕,喝道:“别动!这上面有……”
  话一出口,她的头皮一阵发麻,就知道不对了。
  可已经来不及,楚明渊紧紧地抓住她的手,慢慢地回过头来。
  “漆树汁。”
  他说:“上面有漆树汁。”
  他抓紧了她的手腕,一下子将她拉到面前,双眼中仿佛有红色的光在闪动,说:“除了阿静,没有人知道,我对漆树汁过敏。”
  “现在,你还要否认吗?我的——阿静?你根本没有被魂穿!”
  林静心头先是一阵怒火,随即笑了出来。她用力一挣,从他手里挣扎出来,问道:“楚明渊你,你和佘离一起,算计我?!”
  第30章
  林静怒火中烧, 怒不可遏地质问, 落在楚明渊眼中,却是另一层意思。
  她色厉内荏,做贼心虚!他本没有证据, 只是忽然福至心灵, 趁着被佘离关在阵法里这么一试。没想到, 竟然真的给他试出来了!
  她……楚明渊双眼紧紧地盯着林静, 不再作声, 垂在身侧的手却不觉握紧。
  他不开口, 不否认设计,那么她呢?她会说什么?既然开口说他设计她,想再否认, 就没有余地了!
  阵法形成的空间黑漆漆的, 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手机的光照在楚明渊眼中,仿佛红光闪动。
  周遭沉寂,狭小的空间里什么都听不见,只有两人的呼吸声一轻一重地此起彼伏。
  轻的是她,重的是他。
  平缓的是她,急促的是他。
  两相无言之时, 林静的嘴唇似乎动了动,佘离阴郁的声音便响起了:“林医生,你可不能这么污蔑我,我怎么会跟仇人合作?”
  佘离!你出声的时机可真好!楚明渊心里暗骂一声。要是佘离在他身边, 他一定会将他的七寸捏起来!要了他的半条命!
  因为他清楚地感觉到,林静原本为了掩饰心情而放得又慢又轻的呼吸,变得正常了。她是何等聪明的人,佘离这一打岔,她的理智回笼,又无懈可击了!
  “佘老板是吗?”林静冷冷地问,“那你想干什么?做生意就像你这么做的?难怪蛇族的名声不好,看来你们本族人根本不在乎!”
  佘离的声音比她更阴冷:“蛇族怎样关我什么事?我一个小妖罢了,还能扛起改变蛇族的印象?笑话!”
  “改不改变蛇族印象我不知道,总之我对你的印象就很不好了。”林静四处看了一眼,语气轻蔑。“就你这破阵法,困得住我一个小时,我林字倒过来写!”
  她声音里充满了轻蔑、自信和怒火,仿佛是新仇旧恨没法算在楚明渊头上,转而在佘离身上撒火一般。
  佘离安静了片刻,很快问:“林医生,你别误会,我就想跟你说几句话而已。”
  他本性阴沉,声音嘶哑冷郁,此刻却努力将声音放温和。林静一听就知道他果然是大有所求,正要敞开怀敲竹杠。楚明渊却将手机的手电筒关上,同时一手伸出,将她的手机抓住。
  四周刹那一片漆黑,林静正要质问,忽然一团深蓝色的火焰亮起。
  “唔……!”
  佘离极轻地闷哼一声,黑暗瞬间从四周向中间收拢,消失不见。景色一变,眼前一亮,林静便发现两人又回到了41号店铺的木质楼梯上。回头看看,佘离还靠在刚刚谈话的房间门口,手里还捏着烟斗。
  只是脸色不大好,好像刚刚被人狠狠揍了一拳肚子,恨不得扶着门框就吐出胃酸来。
  “哼!”楚明渊将一件东西别在腰侧,回头深深看了佘离一眼,一副“哪天再给你好看”的架势,然后拉着林静就往楼下走。
  林静也不反抗,随便他拉。
  被困阵法又猛地被他算计质问的那一刻,林静确实有点慌乱,所以脱口而出了质问。但是被佘离一打岔,她就冷静了。
  现在?现在的林静嘴角勾了勾,默无声息地离开了灯笼街41号,甚至楚明渊拉着她上他那辆大切诺基的时候,她也没有反抗。
  等楚明渊一将车门关上,转过头来。林静就开口说:“对,我骗你了,我没有被穿。”
  从问出口到坐上车,楚明渊心里已经闪过了成千上万的念头,比他侦破最复杂、最凶残的案件更费心费力。他想了一千种林静可能用的否认借口,也想了对应的措辞,想好了每一种借口他们是怎么言辞交战,激烈争辩,最后他怎么逼出她的真话。
  可是他没有想到,林静居然承认了,还承认得痛快直接,一点犹豫都没有。
  楚明渊彻底呆住了,人生第一次,他没有了反应能力。只有下意识的狂喜在他脑中炸开,他想:她承认了,那么,他们是不是可以回到……
  “我本来想找个借口好聚好散的,但是你硬要逼我,我也没有办法了。楚明渊别怪我无情,是你想听真话的。”
  林静理了理被弄坏的围巾,轻微地叹了口气,温柔地说:“我实话跟你说吧,我骗你,是因为我不想跟你有感情纠葛,希望我们之间成为过去。大家相识十年,彼此之间太多恩怨需要厘清了,你一件我一桩,扯来扯去,像什么样子?又不是离婚需要分家产,我们只是未婚夫妻而已,又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既然要分手,何必闹得这么僵?找个借口,断得干干净净的,不好吗?”
  她语气越温和,楚明渊心里越是慌张。他将彼此之间的感情看得如此重要,一点波澜都能让他的心情惊涛骇浪,她怎么能温柔成一滩风平浪静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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