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节

  然而,心灵冲击还没结束,荆梵音又猛然想起,昨晚尹似槿出现前,她在阁楼花房看见的诡异的一幕幕。
  ——多年没出现过的尹臣,声音出现在花房外。
  ——阴雨绵绵,从楼上坠落的白色身影和那张脸。
  ——枪声,“他”胸前的血红……
  那个五官跟尹似槿一模一样,气质却更为沉敛的男人,倒在地上,胸口开出一片血花的画面,仿佛又出现在眼前。
  荆梵音猛地打了个寒颤,连忙想起床,躺不住了。
  她刚动了一下,腰上便一紧,尹似槿的声音在她耳后响起。
  “醒了?”
  他轻声问,略惺忪,像是也刚刚醒转。
  荆梵音怔了怔,扭头,只能瞧见他乌黑的短发和一点白皙的耳朵。
  她想起身,好好看看他,但尹似槿实在抱得太紧了,起不动,她便索性就着他怀里,原地一百八十度大旋转。
  咕噜半圈,伴随着什么东西,叮当作响。
  荆梵音:“??”
  什么声音?
  她愣了下,顺着声源方向望去,没瞧见什么特别的,她想了想,慢悠悠抬起自己左脚。
  笔直白皙的一条长腿,皮肤实在很不错,每次她穿短裙照镜子,都会忍不住自恋一下,尤其是那纤细的足踝,衬得小腿纤长,比例爆炸好。
  而此刻,瘦白的足踝上,多了一圈裹着绒布的金属环,环上连着一条金属链子,链子延伸到床下,尽头到哪里,她就看不见了。
  荆梵音:“???”
  这又是什么剧情?
  耳畔响起一声轻笑。
  尹似槿的手轻柔地抚上她的长发。
  他似乎是完全醒了,笑声温柔至极,就是音色偏冷,听得人头皮有点凉。
  “好看吗?”
  荆梵音听见他意有所指地问。
  “……”
  荆梵音内心很焦灼,没有出声。
  半晌,尹似槿贴着她耳朵,又唤了一声:“梵音?”
  犹如温柔的呢喃,却轻得诡谲。
  荆梵音心口一哆嗦,连忙答道:“还行,不重。”
  她梗着脖子,煞有其事地皱着眉心,抬着小腿,一瞬不瞬盯着踝上的金属环,像是在认真点评,完全不敢回头。
  害怕!
  抚在她长发上的手,短暂的顿了顿,少顷,尹似槿将她抱得更紧了,脑袋挨着,鼻尖亲昵地蹭弄她软嫩的脸颊。
  好似叹息,他半阖了眼,唇角勾笑,喃喃一声:“梵音好乖……”
  荆梵音:“……”
  完了完了,尹似槿疯了!
  -
  下午在卧室用了午饭,荆梵音抱着平板电脑,趴在窗前的地毯上刷网剧。
  尹似槿不在屋里,不知道去哪儿了,午饭后就一直没回来。
  她皱着眉心,盯着平板屏幕,一脸的苦大仇深,有点心不在焉。
  昨晚发生的事太多了,堆在她脑子里,跟一团浆糊似的,尤其是尹似槿出现在花房前,那仿佛幻觉的最后一幕——枪声,酷似尹似槿的男人倒在地上,胸口开出一片血花,小孩疯狂的笑。
  荆梵音忍不住想,这是不是什么预警,难道几年后,尹似槿可能会死在某个献花的小孩枪下?
  这毫无事实根据,近乎玄幻的事情,弄得她心烦意乱,脑子都快炸了,比当初高三熬夜做数学题还痛苦,但又控制不住去想。
  门外忽然传来动静,荆梵音回过头,看见卧室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尹老太爷皱着眉头,拄着绅士手杖,缓缓踱步进来。
  老管家在门外,衣服有点乱,像是刚动过手。他扯了扯衣摆,整理好仪容,一抬头,对上荆梵音的视线,慈祥地笑了笑,略一颔首示意,便在门外将门掩上了。
  荆梵音一脸呆,目光回到尹老太爷身上,只见老人家目光慈和,望着她,长叹了一声……然后就在她身边坐下了。
  坐下了也不说话,就用一种怜悯又饱含沧桑的眼神望着她,要是领悟力差一点,可能会理解成关爱智障……
  荆梵音:“?”
  暴躁老人家突然这么正经温和。
  她有点慌。
  荆梵音打了个哆嗦,连忙爬起来,跪坐好,过了会儿,觉得这姿势有点累,小心翼翼看了尹老太爷一眼,又轻手轻脚改成了盘腿坐。
  她乖巧地叫了一声爷爷。
  尹白鹤点点头,望着她的目光更慈和了,还是不说话。
  一老一少面面相觑。
  荆梵音:“……”
  过了会儿,可能尹白鹤也觉得这气氛有点不太对。
  他挪开眼,清嗓子似的咳了两声。又过了半晌,似乎是想起什么,他手伸进西装内兜里,掏出一捧瓜子,递到荆梵音面前。
  荆梵音:“??”
  尹白鹤问:“吃吗?”
  语气有点僵硬,似乎是想尽量表现得和气些,但平时颐指气使惯了,效果有点不好。
  荆梵音:“???”
  她低头看了看眼前鹤骨鸡肤的手捧着的瓜子,又抬头看了看尹老太爷脸上’我居然在小辈面前这么低声下气我忍不了了’与’算了这娃怪可怜的我再忍忍’之间反复摇摆的复杂脸色……
  荆梵音:“……”
  那就……吃吧……
  荆梵音毕恭毕敬地低下头,双手伸过去,说了声谢谢,捧回一抔卖相圆润饱满的瓜子。
  尹白鹤嗯了一声,似乎是赞许,手又伸进西装内兜里,掏出一把瓜子,率先嗑了起来。
  “丫头,爷爷给你说个故事吧。”
  在旁边清脆的“咔吱咔吱”声里,荆梵音低头看着手里的瓜子,点头说好,心情复杂,面上平静地挑出一枚最顺眼的瓜子,放入上下牙齿之间。
  宛如二重奏的“咔吱咔吱”声,在尹似槿黑白色分明的卧室里萦绕。
  荆梵音听了一个关于尹似槿父母的故事。
  尹似槿的母亲初巳,是一个突然出现在他父亲尹睢儒生命里的女人,可以说有点来历不明。
  至今,尹老太爷都不知道初巳的家乡在哪里,父母亲是谁。
  据尹老太爷说,初巳性格飘忽不定,时而柔弱可怜,时而聪敏强势。
  害他一度以为这女人有精神病,结果后来才发现,有病的不是儿媳妇,是他儿子,尹睢儒。
  新婚不到一个月,尹白鹤便发现,尹睢儒竟然在对新婚妻子实施囚禁,别说独自出门,就算在家里也根本没有自由,只能呆在卧室,如果尹睢儒不在,卧室的监控还会随时记录初巳的一举一动。
  荆梵音手上动作一顿,嘴里的瓜子突然就不香了。
  她缓慢低头,看向自己脚踝上的金属环。
  “……”
  荆梵音:历史可真是惊人地相似!
  “倒是没有用上链子,只是让人看着,不让出去。”
  尹白鹤不知什么时候,也看向了荆梵音脚脖子上的金属环,声音很小,听着像是有点心虚。
  虽然似槿从小做什么都异常优秀,但他也是真没想到,连这方面都要青出于蓝……
  荆梵音:我待遇竟然还不如婆婆大人?!
  突然就有点不平衡了,荆梵音朝旁边嗑瓜子嗑得依旧很香的老人家望过去。
  尹白鹤被看得老脸微红,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孙子干的好事,底气就很不足。
  受不住年轻人过于炙热的目光,尹白鹤挪了挪,侧过身,用半个后脑勺对着荆梵音,才继续说——
  后来尹似槿出生,几年后,意外遭遇绑架。他们正跟绑匪谈判时,尚且年幼的尹似槿,竟自己从绑匪手里逃了出来,甚至一路平安回到尹家。
  他逃回来的那天,没人知道,所有人都以为,他还在绑匪手里。可就是那天,意外发生,尹睢儒与初巳的卧室突生大火,尹似槿就站在门外,眼睁睁看见自己母亲被火海吞没。
  据当初发现尹似槿的佣人说,小少爷当时一身狼狈,脸上还有泥点子,怔愣愣地站在门外,就看着主卧里面火光滔天,没有动作,也不叫人。
  佣人吓了一跳,抱起他赶紧逃离火灾现场,他就在佣人怀里,眼睛一直望着被火舌吞噬的主卧,嘴里童声稚嫩,小小声念,“光……光……”显然是被吓坏了。
  大火熄灭后,整个主卧快被烧成了灰,什么也没留下,就连初巳的尸体都没能找到,但一盆一直由初巳亲自养着的木槿,却在大火中神迹般地活了下来。
  后来,这盆活下来的木槿花,便成了尹似槿的逆鳞,谁也不能碰。
  荆梵音:“……”
  也不知道您老知不知道,就在昨晚,这片谁也不能碰的逆鳞,被尹似槿亲手给拔了……
  场面相当凶残!
  她到现在都觉得那可能也是一场幻觉。
  荆梵音心情有点微妙,她一直都知道那盆木槿特殊,却不知道竟然有着这样的缘由。
  现在她大概也明白了,为什么身为长辈的尹老太爷不住在尹宅,而作为晚辈的尹似槿,却会独自守在这里。
  他或许,还是想念着母亲的。
  ……至少,小时候应该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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