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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宫追悔莫及 第80节

  少女小声道一声:“谢谢。”
  她最幸运的事,是老天垂怜给了她今生重活一次的机会,第二幸运的事,便是这辈子能在离开皇宫的第一日,便遇上小舅舅。
  他让她之前预想过的,所有那些一人独行的艰难与困险,通通落空,给她的却是一种即使闭着眼掉下马背,也笃定有人会接住她的踏实感。
  “说胡话。”
  场中的马球赛到了尾声,已经分出优劣,到底是徽郡王夫妇齐心配合更胜一筹。望着那些打马如飞的身影,簪缨艳羡,“我何时才能像他们一样?”
  卫觎道,“很快。”
  “小舅舅又哄我。”簪缨也不气馁,神气地坐在小马鞍上,语气向往,“听说阿母就很会骑马,马球也打得极好。”
  卫觎没回头,闲聊似的问:“阿奴想学你母亲,成为素姊那样的人?”
  簪缨想了想,摇摇头,“像阿母一样行万里路,识万般人,像阿父一样读万卷书,我都是不敢想的。我只想……活一活自己。”
  卫觎笑一声,“好志向。”
  “小舅舅,外面,是什么样子的?”
  卫觎没怎么想便说,“没有这里好,但不会一直那么不好。”
  又走了半里,他站定轻吁一声,汗血马驹令出则停,男人拍拍马颈,回过身,用抱小孩的姿势穿到腋下把人接下来,轻轻放回地面。
  少女额角凝着晶亮的汗珠,卫觎随手拿袖子抹了,好似想顺便摸摸她的头,最后还是退开。
  只有一双沉沉金石质的眸子落在她身上。
  “有机会,自己走出去看看。”
  他眼里有一种簪缨看不懂的期许,却那么深重宽和。
  簪缨一下子痴迷住了,忘了腰臀上的僵硬酸疼,乌润如珠的眸子轻仰着与他相对,一时移不开眼。
  忽而一道呼声惊破垂柳下的静谧,“阿缨,过来吃个果子,歇一歇罢!”
  卫觎径先收回视线,放她去和阿婵她们说话玩乐。
  王五郎急匆匆打马入苑的时候,那边曲水流觞的诗会还没结束,众人也渐渐地接受了大司马在场的事实,胆子放开了些,一见王璨之,口哨声纷纷响起,“五郎,你来迟了,待会罚酒三杯啊!”
  王璨之不理那帮子狐朋狗友,然而一路过来,见到小仙翁葛天师的嫡系徒孙坐而论道、见到江左第一卓大家临江吹笛、还有谈玄对弈的、投壶射柳的,个个都是个中翘楚,平日不轻易踏入俗地,今日却齐聚于乐游苑,各行各事,宛如一幅流动的江左名士图,越看越心惊。
  而他家姊妹几个,正在彩帷敞帐下伴着一妙丽少女,谈天说地,看起来其乐融融。
  那白服骑装少女是谁,王五郎又怎会认不出来。
  “往哪看呢。”卫觎独自在水榭相隔的池阑边闲闲看鱼,马过塘前,抽了王五坐骑一鞭。
  王五踉跄下马,看看水榭外的光景,又看看脾气比十年前还捉摸不定的旧友,不敢惹他,试探道:“真下足了心思,就为带个人玩?”
  卸甲单着玄衫的年轻北府都督,背身倚阑,潋滟波光晃映在他削刀利落的侧颔上,“江左风流,不过如此。她没见过,今日多听听多看看多玩玩,往后也
  许见不到了。”
  王璨之闻之脸色微变。
  他是从下朝的父亲口中听闻,今日在朝堂上太子突然提议助大司马北伐,觉得此事蹊跷不详,才匆匆赶来的。
  他不知太子是受了卫觎的胁迫,还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算盘,只知自家老爹险些被气得破了多年的养气功夫,他也一定会对北伐反对到底。
  王五郎素来俗务不沾身,唯独此事,他不得不来当面问一问曾经一起喝酒如喝水的老朋友,“不会准备答应吧?”
  卫觎冷笑一声。
  “竖子敢提,我就敢接。”
  王五郎默默良久,望着园内那些钗裙冠带,轻喟一声,“南朝衣冠风流,浮华金粉,众人皆醉,有何不好。”
  “没什么不好。”卫觎意外回应了他,“不止好,而且好过了头。”
  好得偏安之人乐得麻醉自己,眼前繁华便是国安民泰,不知北朝铁蹄之下,汉人骨垒成山。
  “三次北伐,两败一惨胜。”王璨之转头看着他,“我不看好。你心里也明白,现下朝中没有人心所向,不是最好时机。”
  卫觎嗓音泛冷,直接讥讽一声:“肩不能提的废物,五石散够吃吗?我用你看好?”
  废物王璨之不以为意地缩缩脖子。憋了半晌,他终是不放心地又道:“世家不会有人赞同,后援设卡,舆论施压,哪怕你是战神转世,怎么打?举一国之力北征,其役若败,才安稳些年头的江左基业,还要不要?太子不像安了好心,你富有春秋,何必急于求成?”
  他不明白,卫觎这些年为何着急一力促战。
  就像鲜少有人知道,弱冠之龄接掌北府的卫家十六郎,今年虽才二十有五,所剩时日,难说还有几年。
  “小舅舅!”
  水榭外突传来一声害怕得变了调子的尖叫。
  卫觎眉峰瞬沉,翻身踏栏杆,如鹰隼抄掠的身姿一跃上榭台,才要循声奔去,他靴底一碾而滞,膂背鼓胀的肌肉忽又松驰了下去。
  防风纱帐中骤然爆发一片女子的嬉笑声。
  最显娇小的簪缨被围在其中,急得去打顾细婵的手背,又无济于事地拦着左右不让她们笑。“你们别玩了……”
  顾细婵一脸得逞的开怀:“看,我赌赢了吧,不过知道世叔会紧张,但怎么会紧张成——噗哈……”又是一阵笑得东倒西歪的谑闹。
  只有簪缨恼得很,即使看不清小舅舅面容,还是含歉地向水池这边张望。
  身经过百战的男子独立高榭上,风吹裳袍,轻吐一息,抬手捏捏眉心。
  王五郎惊异不止。
  更令他惊异的,却是几日后朝会上,接连三天上朝不发一言的大司马,在太子与丞相再度讨论是否该北伐,争执不休之际,铠履上前,沉着开口:“卫觎愿领兵北伐匈奴。”
  第63章
  太子举议大司马北征, 簪缨是从乐游苑回府后方得知的。
  非止是她,因着卫觎下朝后直接带她赴苑游乐,口风严得紧, 只字不曾提,所以参与宴会的大多数人都不知晓, 这才有了簪缨心无旁骛尽情玩乐的一天。
  她回家听说了此事, 猝不及防, 随即一想小舅舅在朝会上方闻此事,下朝后却还能神清气闲地带她玩乐, 称得上心有惊雷而面如平湖的大定力。自己耳濡目染,也不可太过浮躁, 这才按捺担忧, 慢慢思量。
  而自从卫觎在廷议上表明北伐的意愿,那些反对太子的声音, 便都转向了他。
  接下来的几日,卫觎上朝只有一件事:吵架。
  都说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然真到了用嘴皮子定真章的时候,提枪杆的哪里说得过提笔杆的?
  可卫觎偏就是个异类。
  此前朝野很少有人用“文武全才”来形容卫觎,一是因南朝这位大司马常年以马上单手提一杆百斤重的陨铁绿沉槊, 身先冲锋斩敌颅的骁悍作风示人,膂力怖人,武勋卓著, 战力又闻名南北豪雄,加之那个流传甚广的月圆夜后暴虐嗜血的传言, 人们便忽略了, 卫觎本是出身于玄儒双修世家的家学渊源;
  二是因为, 当朝以名门高士为贵重,以兵革为贱籍,即便做到大司马这个位置,统兵十万二十万又如何,高阀豪门依旧羞于将其与衣冠子弟相提并论。
  百年之前,以王谢为首万人空巷去追捧名士卫玠是一回事,可如今对待这个弃文从武的河东卫氏后人,士族内心既惧,又想表现出清高的不惧来,哪怕知道卫观白少年时文采惊艳的人,也绝口不提此事,故意忽略此点。
  可睁着眼睛装睡有用吗?
  他们又吵不赢。
  “想晋朝南渡之初,元帝尚有言:‘寄人国土,心常怀惭。’”
  卫觎立于太极殿丹墀下,身后只有零星武将,对面是以太子为首的名士公卿,一人独对,气度凛重从容。“先祖以江左为异国,以身居江左为寄人篱下,永嘉之耻不忘,收复之志永怀,至今百年而已,神州陆沉,百年丘墟,诸公便都忘了吗?”
  王逍肃色道:“大司马也言,此为初渡年间事。当时亦有骠骑将军回答元帝,王者以天下为家!帝王所止,便是国之鼎都,故有王氏先祖辅佐元帝于江左经营,有了这百年太平光景。”
  “太平光景?”
  卫觎一笑,“想是你王氏一家的太平光景吧。本帅记起,昔日王家祖上有人纠兵叛乱,意欲谋国,做丞相的王家兄,剿灭了做叛贼的王氏弟,过后王氏还是稳坐这世袭罔替的丞相之位。对了,胡族进犯中原时,未南下的王氏子弟留在北魏朝廷,如今也混得风生水起,同太原王氏一道,给胡儿策力谋国。琅琊王,太原王,你们王家真出人才,旁人哪里比得。”
  王丞相发觉他每说一句,陛下与太子的神色便沉吟不定一分,养气功夫再好,也不免郁结。
  王逍道:“无须挑三拨四,现下说的是北伐。南北隔江对峙多年,已形成微妙平衡,然我朝国库始终不盈,当务之重在民生经济,不宜大战。大司马却嗜杀好战,定要打破这平衡,到时生灵涂炭,便不怕成为祸首吗?”
  卫觎慢慢念出“国库不盈”四字,漫然瞥睫,叨咕了句貌似没头没尾的话:
  “荆州谢刺史,日食一万钱。建康丞相府,奇石盈庭旅。陆家出行,铜钩纼车,莹牛蹄角。郗氏燕居,庄园十余座,荫客上千人?”
  在场臣僚半数色变。
  被影射穷奢极欲的代中书令陆抗不悦地道声:“你——”
  卫觎接口,“我骂人就骂人,别揭人短啊,是不是?”
  陆老府君脸上阵红阵白。
  王逍
  阖目养神。
  李豫在座上轻咳一声,冠冕下的嘴角冷冷翘起。
  虽说桀骜难驯的卫十六和盘根错节的士族之势,都令皇帝头疼不已,但凭心而论,卫觎这几句讥讽,狠得快慰宸心。
  卫觎却没兴趣讨好谁。
  一身铁甲锋寒,拄匣而立的男人收梢眼锋,恹淡地撂下一句:
  “北朝有吞并江左之心,南朝无光复汉家之念,迟或早,国恒亡。”
  -
  “李景焕提议北伐,事出反常。阿玉,我想他一是想解北府兵困城之急,二是顺水推舟,调走大司马,对唐氏觊觎之心不死,然否?”
  簪缨在府里也没闲着,说事的同时,她还骑着新得的汗血小马驹在园子里溜跶,加深熟悉骑马的要领。
  沈阶则生疏地骑着一头青驴,跟随在女郎身边。
  于是便有了新蕤园中一女骑马,一子骑驴,各自晃晃悠悠,并行议事的滑稽场面。
  好在这府园够大,容得下他们来回走马。
  几日前在乐游苑,沈阶初次学骑马,坐骑便是这头骨架瘦小的青毛驴。倒不是卫觎故意折辱人,而是沈阶个头虽高,人却削瘦,一身的书卷文气,怕头一次跨坐北府高头大马,双股受罪,这才换了驴子。
  沈阶本人宠辱不惊,好似骑驴骑马都不甚紧要。他沉吟了一下,在驴背上倾身低声道:
  “除了觊觎唐氏,恐怕,还有对女郎觊觎之心不死的意思。”
  他想起了那日太子殿下追到女郎面前的神色。
  他与太子身份泥云,然而同是男人,他认得出太子的眼神,那可并非绝情绝义,相反,是欲求不得。
  沈阶漆黑的眼珠落在女郎耳垂的白玉坠子上,不敢多抬一寸,说这种难以启齿的话,语气唯有认真,“女郎要当心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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