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

  这样的她不再像是以前,颇有些邀宠献媚的意思,圣上叹了一口气,挥退了左右,苏笙有些疑惑地抬头,却正接上天子的目光,两两相望,终究还是苏笙先垂下了头。
  殿内的氛围有些奇异,说是帝后之间暧昧旖旎,似乎并不妥当,但若说是皇后在向圣上请罪,也有些说不过去,内侍监与千秋殿的侍女都退出了内殿,将内殿的珠帘勾下掩好。
  元韶退出内殿前的一刻听到皇后惊叫了一声,他透过皇后内殿的美人纱屏悄悄看了一眼,圣上俯身将皇后抱起,素衣与天子的常服重叠在一起,圣上像是横抱了皇后往寝床去,灯半月昏,良人相依,当真极美。
  夫妻之间就是床头打架床尾和,元韶松了一口气,圣上本就有心修好,今夜宴请群臣的时候明明顾忌着晚间要与皇后说话,仍是以白水代酒,但临来的时候,却总觉得这般清醒不妥,吩咐内侍拿了清淡好闻的果酒漱口,又洒了些烈酒在身上,熏染出一身酒气。
  结果到了千秋殿,居然又有些犹豫,怕做戏太过,身上的酒气冲撞了皇后。
  只要皇后不是钻了牛角尖,肯向圣上低一低头,天子还有什么不肯依她的呢?
  藏珠看内侍监伫立在千秋殿门前的柱旁,面上似乎还带着笑意,也不知道该不该同他搭话,但皇后吩咐的醒酒汤才做出来,要不要送进去,这她也拿捏不准的。
  “内侍监,陛下真的醉得很厉害么?”
  元韶的面上带了些愁意:“那是自然,姑娘是没见着今日圣人在书房时的情状,奴婢想起来都要心疼的。”
  藏珠对内侍监还是十分信任的,听他这样说,不免有些担心苏笙,“娘娘现在可是有了好几个月的身孕了,让圣人与皇后共处一室,奴婢怕……您还是将醒酒汤送进去,免得圣人明日起身头痛。”
  “圣上自有分寸,藏珠姑娘,您有什么好怕的?”内侍监忍俊不禁,将这份差事推脱得彻底,“放心吧,圣人有了皇后,也用不着喝醒酒汤的。”
  藏珠虽然不放心,然而内侍监是皇帝身边的人,他都不肯进去,自己进去了更是不妙,硬着头皮和内侍监一同守在门外,侧耳听着里间的动静,生怕皇后要喊人。
  圣上将苏笙抱起放到了寝床上,这处寝殿他已经有几日没有来过了,不单是苏笙变得消瘦,连带着殿内的陈设也简洁了许多,他见苏笙面容清瘦,也知道她近来过的都是怎样的日子了。
  天子欺身,苏笙却先圣上一步衔住了他的唇齿,玉臂微抬,勾了君王颈项,一点点描摹他的唇瓣,像是一只靠近主人的猫,想要惹起他的怜爱。
  圣上被她这般热情的缱绻几乎弄得几乎生出些冲动,但他还是勉强从这片温柔乡抽身出来,轻伏在她颈窝处,平复不稳的气息……与那处不可言状的情动。
  “阿笙,你原不必这样的,”圣上爱她的妩媚主动,但更希望她能是出于真心,并非是为了别人而来讨好他,“朕既然叫你到朕的身边来,就不会叫你像从前那样委屈。”
  圣上的手掌抚上她的肩头,撑在她身前,叫苏笙感觉到他有力的心跳。
  “太子能给你的,朕同样可以。”太子如今命在旦夕,这种时候,圣上也不再忌讳她与东宫之前的事情,“甚至他给不了的,朕也能给你,我们如今这样不好么,为什么还要想着出家呢?”
  “朕是有多不好,才叫你这样生厌?”这件事圣上也想了几日,再提起时几乎是咬牙切齿,“朕还未山陵崩,你去什么感业寺?”
  “陛下想听我说实话吗?”苏笙感受着圣上的热度,侧头过去,眼角的泪滑落入软枕,消失不见:“您待我当然好得很,但父亲犯罪,女儿替代他不也是理所应当的么?臣妾的父亲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臣妾也不敢奢望陛下会饶恕他,只能以己身相抵。”
  缇萦救父,甚至愿意代替她的父亲承受割鼻之刑,但苏笙的父亲倒不值得她这样去做,苏笙自问也做不到。
  然而即便是为了替母族而舍弃皇后的名位也不多见,坐在这个后位上,隔着许多族人的性命同郎君朝夕相处,这让她寝食难安,但从圣上的角度来看,他要依照律法诛杀叛逆也没什么不妥,她身为逆党的女儿,没有被株连已经很好了,哪里还能再向皇帝讨恩典。
  圣上轻笑了一声,他抚摸着她垂到身前的青丝,柔声问道:“就是因为这个么?”
  “那不然,陛下以为还能为着什么?”
  苏笙将自己的哽咽压了下去,她与圣上对视,夜深月半,苏笙见到那温柔的神色,也会有一瞬间的沦陷,她甚至像是原先与皇帝情好时那样,故意寻了些话来刺他:“难道我还能是为了太子么?”
  “阿笙,你都没有同朕说过这些,怎么就知道朕不会饶恕他?”圣上屈起食指,轻轻弹了一下她的眉心,“你执掌内廷的时候,也是这般偏听偏信,连犯人都不审一下,就直接定人罪名吗?”
  圣上忽然想起来些什么,竟像是怨妇一般轻声哀叹,“或许朕在阿笙的心里还不如那些犯了错的人,那些与皇后并不相干的命妇你尚且肯听听她们说些什么,到了朕的身上便只剩下一纸休书了么?”
  郎君略带捉弄意味的笑音弄得苏笙耳边酥麻,苏笙在孕中颇为敏感,哪里受得住他这般温热的气息,她几乎羞恼地想要钻进地缝,“从来只有陛下休弃妾妃,臣妾哪敢这样对陛下?”
  “您的心性我也不是不清楚,陛下决定了的事情,很少会有回转,我求情也只是自取其辱。”连与皇帝一母同胞的兄弟姊妹,圣上都可以毫不顾惜地除掉,一个皇帝觉得上不了台面的国丈,圣上怎么可能为之破例?
  “就是我来求您,难道陛下就肯答应我么?”
  苏笙揽着圣上的颈项,他们肌肤相贴,衣物交叠,然而从前的那种恩爱缱绻却已经烟消云散,“臣妾也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理由,只能求陛下宽恕苏氏,就当……就当是为了彰显陛下的仁德。”
  这一点太过苍白无力,苏笙说出来也不抱什么希望,但圣上竟是低声笑了,他几乎没有片刻犹豫,便温言应允了她,“好。”
  他像是看不见苏笙眼中的震惊,只是替她拿了夏日的丝被盖好,低声开口道:“阿笙,你说朕决定的事情没有回转的可能,其实也不尽然。”
  “凡事总有例外,尽管这例外叫朕有些意外,但你还是来了。”
  “朕曾经也在犹豫,到底要将怎样处理这桩事,不过茂郎说的却也不差。”圣上想起英国公的话,有的时候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当朕犹豫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倾向赦免国丈了。”
  圣上的语气似乎含了无尽的缱绻意味,在这寂静的夜中无比清晰地落入她的耳中,“生在帝王家,福祸相随,朕得到的亲情从来也不多,但朕也并非全然无情,朕盼着与你做一对恩爱的夫妻,养育我们的孩子。”
  “三郎与你父亲谋逆,是国事,也算得上家事。”圣上吻去她面上新添的泪珠,“朕作为君王,当时固然是生气的,但作为阿笙的丈夫,为了你退让一二也无不可。”
  “谋逆要罚,然而朕比起惩罚苏氏,更不愿意叫你生气伤心。”
  圣上已经退让到了这种地步,他说到最后,声音也带了些不易叫人察觉的伤感:“阿笙,不是你来求朕,从来都是朕求你。”
  “求你到朕的身边来,我们就这样顺遂和乐地过一生不好么?”暗夜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人已然十指相扣,“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同你的郎君讲呢?”
  苏笙感到颈间似有温热的湿意,天子的眼泪何其不易,她与圣上相识之后,几乎未见识过圣上落泪。
  世间并非只有女子的眼泪才能打动情郎的心,男子情到深处的眼泪往往更叫人心头易软,她纤细的手指抵上郎君的唇齿:“圣上,您真的这样想么?”
  “不是真的,”圣上勉强平静了自己的心绪,捏了捏妻子小巧的鼻子,“那朕来这里与你说这些做什么?”
  苏笙破涕为笑,“郎君,您真的醉了么?”
  “当然不是,”圣上语气轻快了一些,坦诚道来:“若不借酒夜行,朕哪里能到千秋殿来?”
  苏笙一开始就猜到了几分,圣上就算长久不饮酒,也断然不会如此失态,什么拿着她的青丝自言自语,恐怕都是来博同情博可怜的。
  更不要说还对她……有了那样的反应。
  “怪不得,”苏笙啐了他一口,将人拥开一些:“我瞧医书上说起男子醉后难以成事,陛下却是龙马精神,还道圣人与寻常男子不同呢!”
  与自己心爱的女子相拥一处,圣上又是久旷,有什么反应也是不由自主的,他在苏笙的唇上翩然落下一吻,丝毫不觉得脸红:“阿笙殷勤如斯,朕虽清心寡欲,却也不是做和尚的,有些失礼不也正常么?”
  苏笙羞得侧过了身,她如今腹中多了重物,还是侧着更舒服一些,圣上也知道她日夜辛苦,不再来扰她。
  然而还未等他吩咐人再拿一床丝被来,却听见已经转到另一侧的苏笙低声言道:“圣上,您叫人传水沐浴,再安睡可好?”
  她声若蚊呐,又带有一丝羞怯,但圣上也没有那方面去想,只是拍了拍她的手安抚妻子:“怎么,是朕身上的酒气叫你难受了?”
  苏笙费力地转过身来,她撑起身子,不敢直视皇帝的双眼,“太医说过了三个月,轻着些也无妨,您不是喜欢么,我们今夜要不要试一回?”
  饶是平日里与妻子顽笑许久,圣上也有些禁不住她的邀请,苏笙这一胎起初有些不稳,他开始也不是没有想过,然而一想到她怀身的苦痛,哪里敢叫她累着。
  但如今她自己提起来,圣上的眼神不自觉就往平日自己不敢停留太久的地方飘去。
  因为有孕的缘故,他的小姑娘已经变成了一个小女人,有着说不出来的风情神韵,虽说面容清瘦了一些,可该丰腴的地方一分未减,叫人心动难耐,又不得不忍回去。
  尽管苏笙瞧不见圣上的神情,却能感受到自己身上的灼人目光,她怯怯地伸出手勾住郎君腰间玉带,那腰带像是极给人颜面一般,被她两三下便解开了。
  良宵难得,圣上不可自抑地握住了女郎小巧细嫩的足,逐渐探向那衣裙下更深层次的风景,费了许多力气才挪开眼,“朕还是叫人送些菊花茶来败火为好。”
  孕后的女子也会对这种事情有些许期待,如今苏笙自己说出口,圣上竟如老僧入定,她的脾气也上来了一些,横了郎君一眼:“陛下是嫌弃我?”
  “是又如何?”圣上看得到又吃不到,似是吃不到葡萄就嫌弃葡萄酸一样地泄恨,重重碾过她的唇齿,“皇后也便是口上逞强的能耐,从前你能承欢的时候哪次承得住了?”
  天子在皇后的内殿停留了许久,又吩咐人备水沐浴,御前的内室与千秋殿服侍的宫人就知道帝后这床尾算是和了,只是元韶听见陛下夏夜要凉水沐浴,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圣人若是嫌热,不妨奴婢叫人备些温水。”
  皇帝平时很讲求养生之道,就算是夏夜也不会贪凉,突然叫人备冷水,万一损伤了御体,他们这些人难辞其咎。
  圣上听见床帐内传来一声轻笑,甚至能想象出阿笙在那里面偷听时的模样,他沉着面色点点头,算是允了。
  天子往昔留在千秋殿的常用之物俱在,仓促之间也能预备得起来,圣上本来是想着皇后孕中渴睡,待他回来的时候,阿笙说不定已经沉沉睡去。
  然而等圣上披了寝衣回来的时候,苏笙竟还在床榻上坐着等着他。
  “皇后这是今夜不肯放朕的意思么?”
  太医曾对皇帝说起过孕中女子容易情动的事情,含蓄提到若是皇后胎像稳固,帝后合房时多注意一些也就好了,圣上只道这姑娘是想他想得狠了又不敢说,想着法子地撩拨郎君主动。
  圣上也有些意动,他的手不受控制地要去解开苏笙身前系带,带了些与素日不相称的调情,“既然皇后有意……”
  可还没等他将皇后的寝衣解开,苏笙已经按住了郎君的手,她依偎在圣上的怀中,轻声同他道:“郎君,我也很喜欢你的。”
  “我本来只是阿耶用来向权贵献媚的女子,是郎君教我脱出那样的境地。”
  “其实在遇上陛下的那一日,我并非是全然不记得,我将那个梦境记得一清二楚,圣上如何待我,我都是知道的。”
  那一日东宫宴罢,她醉卧在花丛之外的湖石上,身子疲倦得很,连披帛掉到了地上也懒待去管。
  似梦非梦之间见圣上向这边行来,也不知道是怎样地鬼迷心窍,又或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她竟错认了那玉带白袍的男子,对他浅笑娇声,唤了一句郎君。
  后来种种,或许是被她刻意忽略,又或是被世俗所缚不敢想起,实际上却是将他的一点一滴都记得一清二楚。
  “我除了容貌几乎没有什么值得拿来与人交换之物,倘若没有郎君的话,想来我一辈子也不会对谁动心了。”
  她将自己完全交托在圣上的怀中,“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我是陛下明旨册封的皇后,是郎君名正言顺的妻子,只要郎君愿意,我也想同您长长久久下去。”
  圣上那因为『欲』念而来的情动已经消了下去,皇帝俯身亲了亲她的鬓角,“今天是怎么了,竟叫阿笙生出这许多感慨。”
  “我也不晓得,或许是因为我今日去拜了佛,知道您喜欢听什么,就说给郎君听。”
  “贫嘴薄舌,亏你还是中宫皇后,”圣上训斥着人,面上却添了些热意,他随手将床帐的金钩撂下:“你瞧朕今夜怎么收拾你!”
  宫中每逢初一十五,都该是圣上在皇后宫中就寝的时候,然而今夜这一场□□被人刻意延缓了一些,竟是格外的漫长,久到太液池的莲花静悄悄地开了,巫山的云雨方才停歇。
  温舟瑶被天子一道圣旨打断了与自己钟意郎君的洛阳之行,急匆匆地赶回了长安,用英国公府的名义向宫中递了牌子,英国公在密信里说皇后近日与陛下生出龃龉,或有中宫易位之事,吓得她什么风情特产都来不及准备,打点了要紧的行装就回来了。
  她以为自己见到苏笙之后,这位她名义上的姑母不知道要憔悴成什么模样,可等她真正地见到皇后那张神采胜过往昔的面容,才发现自己是被阿耶骗得完完全全。
  “阿瑶,听你父亲说你与房家的郎君定亲了?”
  第72章晋江文学城独发……
  温舟瑶和房家的郎君定亲,英国公府是提前知会过皇后的,苏笙知道是当初在围场时和她相会的郎君也不觉得意外,她现在作为温舟瑶的姑母,也可以过问一二。
  “肯定是我阿耶在圣上面前多嘴了的。”温舟瑶打量着皇后颈间点点红痕,夏日的衣衫与脂粉堪堪遮掩,但只要有心人,还是能透过那云雾堆叠一般的鹅黄软绸中瞧出来的,“娘娘这不是与圣人好好的么,圣人与阿耶做甚还要巴巴地教我从洛阳赶回来?”
  温舟瑶惆怅道:“牡丹还没到最好的时节,我愿想着在洛阳待到五月,听见娘娘与陛下失和,连牡丹花株都没有带,直接就回来了。”
  “或许是你阿耶觉得你与未婚郎君不该频频私下相会罢?”苏笙被她打量的眼神弄得面上发烫,手不自觉地抚上衣领,将领口掩紧了一些:“宫里也有一片牡丹苑,你要是喜欢,在御苑里瞧着也是一样。”
  她们都还年轻,有着无限的可能和大把的时间,温舟瑶虽然可惜这一年没有瞧见洛阳牡丹的盛景,但也不甚抱怨,阿耶说的是因为苏氏随东宫谋反而获罪,因此帝后失和。
  然而圣上今晨已经将降罪的诏书发到了门下省复议,圣上与皇后反而和睦起来,帝后之间的事情实在是叫人琢磨不透。
  “阿瑶,我的脸上是有什么脏东西吗?”苏笙正想问一问她是怎么瞧上的那个房家的郎君,却见温舟瑶盯着自己的脸瞧,不由催促她道:“我同你说话没有听到吗?”
  温舟瑶回过神来,她瞧着苏笙衣衫上的日月华藻,轻声笑道:“我是在想该怎么称呼皇后娘娘。”
  “从我父亲这里论,您是我的小姑姑,可是从陛下那里论,娘娘又是我的婶母。”
  皇后比她的年纪还小些,然而却已经是她的长辈,温舟瑶总不能按原先的称呼叫她。
  “圣人又不在此处,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没人会来计较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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