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9节
“唉,星君去了便知。”
云之沂和织女压住了心里面的担心和不详的感觉,把天医大圣送出真武点之后,急急回转而去,可是回去的时候,那静室里面却是一片安静,云之沂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把心底的悲怆都压下来,脸上挤出来了僵笑。
笑着推门入内,道:“你们怎么了?都不说话?”
“琴儿,爹娘来了,带了你最喜欢吃的点心,你……”
云之沂不再说话,怔怔站在那里,张了张口,刚刚压下的悲怆又一次地爆发了,娲皇娘娘和后土皇地祇娘娘,北帝妃,都安静地不说话,在静室当中,那口真武剑放在少女的膝前,她仍是面容白皙,眸光安宁幽深,仍如往日。
只一头青丝,已成白发,冰寒如霜雪,垂落于腰间。
她是先天的仙人,本身就是三花聚顶的,身体自始至终都会维系在年轻和最强盛的时候,不必说这青丝黑发,面容也不会衰老,除非到了天人五衰之前,或者故意变化,否则身体状态,基本上是不会发生变化的。
能够让一位先天的仙人转眼白发,可知道在少女面容之下潜藏着的是何等不能够和旁人诉说的悲痛,而云琴气质有变化,身上有一丝丝独特的劫煞之气流转着。
在这千年时间里面,她已经修持至真君。
这是三清之一上清灵宝天尊嫡传该有的速度。
而现在,她的境界,再度跌坠下来了,一步步的退回到了地仙的层次,境界是地仙,但是气息却要比这地仙要强盛太多,身上缠绕着丝丝缕缕的劫气,双目澄澈空明,白发微扬。
敖藏垂了垂眸,叹息一声,只是在心中道一句,痴儿,痴儿。
人间有八苦,修道者有诸劫八难。
情劫。
见色起意者,多情滥情的,哪里算是什么情劫?
唯独这样,年少相逢,两小无猜,彼此长大,自然缔结连理,却又不得不亲眼看着他死去,心中之痛纠缠得不能放下,才能够称呼得一句【劫】,也只有这样的【劫】,才有可能纠缠住一名道心通明的先天仙神。
织女张了张口,不知道说什么,眼眶微红,她看着自己的女儿,跪坐于旁边,伸出手指轻轻触碰着安静的云琴,却是心中难受,不由落下泪来,少女伸出手握住了母亲的手掌,轻声道:“我没事的,娘亲。”
她看到眼前的娲皇娘娘,后土皇地祇,还有自己的重外祖母,起身朝着这几位长辈行礼,道:“倒是有累诸位关心,云琴无事。”
娲皇娘娘叹了口气,祂们心中也有怅然悲怆,可是谁人受到的冲击,能够有眼前这少女更大呢?此刻只是将自己心中悲伤压下来,安慰着这少女,娲皇娘娘伸手摸了摸她的黑发,轻声道:“若是心里难受的话,不如哭出来。”
“或是有什么话,和娘娘说一说。”
少女低了眸子,轻声点头:“嗯……”
只是就只有这样了。
面对着这些长辈的关心,云琴回应时候,不像是往日那样,反倒是有了几分沉着和清冷,倒像是突然成长了似的,往日他们总是说这孩子太过于跳脱,总也是长不大的模样。
可正是现在这样反常的模样,反倒是更让人担心,担心她会不会做出些傻事,担心她会因为悲伤伤了心神,安慰许久,最后娲皇娘娘拉着她,告诉她说,她这一段时间会住在天界,后土皇地祇娘娘则是说,若是有什么空闲,可以去地祇蕊珠宫之中小住。
云琴都一一答应下来。
虽然从表面上来看,她似乎已恢复了。
但是在这里的都是经历足够丰富的仙神,都知道这才是最难的,悲伤和痛苦都落在心底里面,像是刀子留下来的一个一个伤口,难以痊愈,难以长好,可是这种心病,也只有她自己能够治好。
云琴伤势恢复,也从那长达数月的昏迷之中苏醒过来,他们也不适合继续在这里呆着,因有云之沂,织女在,又有归来的紫微大帝道侣素韵琴在,此地也是天界,不必担忧。
再来,此刻的云琴或许更需要静养,于是娲皇娘娘,后土皇地祇娘娘,敖藏,青牛等,俱都离开。
也是让云琴能够一个安静的环境去独处。
只是在离开的时候,娲皇娘娘看着这少女,轻声道:
“若是云琴在这里闷了,可以去人间散散心……”
“看看风景,或许会不错。”
“嗯。”
娲皇娘娘笑了笑,转身离开。
听着人声渐渐远去了。
少女脸上的神色散开来,她捧着那一柄真武剑,眼底怔怔失神,最后只是抱着剑安静在那里坐着,就这样一个人呆呆坐了好几天的时间,终于,在阳光自这窗户缝隙流淌进来的时候,少女的眸子活动了下。
脸上重新有了一丝丝生气。
她知道,自己不能够继续低沉下去,无惑的离去已经让亲朋故友们心中很是痛苦,自己再这样的话,只会让他们心中的悲怆更重。
云琴对着那镜子,看到镜子里面自己抱着剑,也抱着自己,赤足蜷在凳子上,白发垂落身后,她重新整合心情,她把剑方才旁边的桌子上,白发垂落下来,用墨色的木簪将白发束起了。
重新换了衣服。
真武殿推开的时候,织女,云之沂大喜,看去的时候,却是神色怔住。
老黄牛神色复杂。
脚步声音传来。
外面罩着黑色的广袖长袍,内着墨色衣衫,腰环白玉带,白发清冷,垂落于腰间,目光空洞的少女步步走出,手掌搭在一侧,五指白皙修长,环握着那柄真武剑的剑柄,手指修长,却是因用力而发白。
她轻声道:“爹,娘。”
“牛叔,我没事了。”
第22章 那一树梅花,那千年过往
看着那熟悉却在气质上变化了的女儿,云之沂和织女心中自是有些难受,心中情绪极复杂,只好稍安慰自己,至少没有发生最糟的情况,眼下却也已很好了,云琴和爹娘生活了一段时间,在这几日里面,倒是表现如常。
除去这样模样有些类似齐无惑,白发如霜雪之外,看上去就好像已恢复往日了,只是这一日云琴看着云霞之下,云霞翻卷,听着爹娘谈论凌霄宝殿之中的商谈一直到了现在,却也还没能定下来。
事关六界,这样大的事情,自然不能够轻易地作出决定。
需要考虑到对于各处各方的影响。
如果不是热寂和寒寂的影响还未曾除去,还在持续性地对六界环境带来影响的话,这法会持续个几十年,甚至于是数百年,才做出决定,也是常有的事情。
只是听云之沂和织女谈论这些事情的时候,云琴忽而开口提起自己想要去人间走一走,云之沂和织女交谈的声音不由地顿了顿,担忧地看着她,云琴轻声道:“在天界呆着,也只是在真武府里面,或者北帝宫里面闷着。”
“不如去人间散散心……”
云琴的理由没有办法挑剔。
云之沂和织女其实也担心着她在天界生活会闷着,外出散散心的话,独自虽然说也不可能让心中那种巨大痛苦消弭,至少可以稍微好受一点点,织女和云之沂对视一眼,织女点了点头,道:
“……要外出散散心吗?”
“这当然没什么问题,正好,娘亲也有一段时间没有去人间走走看,现在倒是有些怀念了,这次娘亲就和你一起吧。”
云琴轻声道:“我想要自己去看看。”
云之沂和织女都安静下来。
白发的女子起身,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道:
“爹,娘,你们不必担心我。”
“我不会做傻事的,我不会。”
于是云琴在云之沂和织女略有些担忧的目光下离开了真武府,女儿的安全他们并不担心,她虽然陷入情劫当中,修为倒退,但是自身的杀伐之力却不曾弱了,通晓上清大道君的劫剑之一,再加上下界是后土皇地祇之地方,倒是安全得很。
云之沂看着女儿远去,神色怅然,端着酒盏把玩,不知为何,却有了几分颓然老态,却是原来,老去并非是伴随着岁月推动,年龄渐长,仙神的老去,是因为不断失去。
年少时候,万物都是新的,勇猛精进,眼底似有整个天地,临到老来,过去曾经拥有的一切都慢慢离自己而去,故而心神伤别离,渐惆怅,最终独自空荡荡立在这寰宇之间,不能不感觉到凄冷老迈。
这天地偌大,六界辽阔,云琴踏着云雾而动,她其实不是想要去散心,只是因为自己留在天庭,留在真武府里面,只会让父母越来越担心她,不如离开,也让爹娘可稍微轻松些。
只是,年少的时候,她很渴望着偷偷离开天界,到凡间来玩耍。
人世间的一切对于她来说都是新鲜的,有趣的,都是让她无比渴望的,梦里面都是悄悄翘了课,然后溜到人间去,去游山玩水,到处去玩,只是那时候修为还低,境界不够,也没有什么护身之物,被爹娘严加看守,不能离开。
而今日,修为渐长,掌握劫剑,天地偌大,可任由她随心所欲地去玩耍,却反倒是有些觉得无趣,不知去往何处,也不知去哪里才是有意义的,索性乘着风,任由这风吹着云霞,带着自己前往前方。
跨越过了千山万水,度过了山峦,忽而见到一处地方,山峰挺秀,云霞流光,山下有小镇,依着这山而生活,似是因为天空的那十日横空过于炽烈,哪怕是有天界的遮蔽,以及人道气运大阵的抵抗,仍旧让这人世的温度提升。
这个时候本来气候就渐渐热起来了,可这却是一下子就直接到了盛夏都比不上的高温,又不怎么下雨,人们都在那边祈雨,白发女子见这镇子里面百姓面有焦渴之色,于是按住云头,施展神通。
这不是正统的行云布雨,不必先给雷部发令信,也不用去水部。
只单纯靠着这神通所为,雨水很快落下,镇子里面传来一阵阵欢呼声,云琴方才注意到此地,正是齐无惑年少时候生活的地方,不远处的山就是方寸山,心念微动,脚下云霞散开来,已落在这镇子里面。
遮了身形,只一步一步,慢慢走在这人间城镇,这城镇和千年前早就已经不同了,变得繁华许多,占着的地方也足够,若非是某些原因,此地不适合扩建成为城池,恐怕此地早就被墨家弟子们凿开山壁,修建成依靠着此山而立的山城。
现在只是一座颇为热闹繁华的大镇。
白发女子想着往日的事情,想着千年前那少年是不是也曾经从这道路上走过,眸子微垂,便似是仿佛他还在身边,脚步都缓慢下来,不知不觉已走到了镇子一处院落前面。
这院子是被某种神通遮掩了模样,寻常的人难以察觉到的。
周围的屋子和建筑都是这些年修建的,很有最近流行的墨家风格,唯独这院落朴素,仿佛千年前的岁月化作了琥珀,就将这一個院子和其中经历的岁月都保留下来,蔓延到了现在,和周围的建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云琴伸出手轻轻推开屋子,看到了这院落干净朴素。
一张石桌,旁边是梅花树,只是因为天气炎热,梅花树也不曾盛放。
她踱步走到树下,看着这院落怔怔出神,伸出手来。
白皙手指轻轻点在这梅花树上,风吹过来,梅花树的树枝微微晃动,忽而便是绽放出了一朵朵花骨朵,旋即此地绽放,亦如过往。
而在这镇子里面,忽而有大雨瓢泼,似有玄妙,没有变得如蒸笼般地蒸人,反倒是让温度陡降,一下子就变得凉爽起来,人们大声欢呼,有一名少女想到一件事情,那祖先传下来,要代代相传保护的梅花树得要看顾一下。
于是成了一把伞,在这雨水之下快步急奔,好在这一条道路,她已走了很多次,倒是娴熟,脚步灵巧轻快,自这道路上一步步飞跃,都可轻巧避开了一个个小且隐蔽的小水坑,而能在屋檐遮掩的道路上避雨。
最后走到了那被阵法掩盖了的院子,看了看自己身上干净的衣裳,颇为得意,语气轻快地哼了一下。
然后才解开来阵法,推开这门,稍微有些担忧地咕哝着道:
“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可不要让这梅花树受了雨给打了枝叶……”他们这一脉自热地保护这里,已有千年,自打她年幼记事开始,对这梅花树的保护,就要比起对她都重视,她那时候很是不理解,不过现在年岁渐长,又多看了典籍记录,倒是稍微有些担心,也有些自然而然看重这件事情了。
少女推开门来,迎面而来却是花香,她微微怔了下。
眸子一下瞪大。
梅花随风落下!
那屋子前面,寒梅怒放如雪,在风中散落,寒梅于这夏天盛放,已是独绝之景,而在这梅花雨落下,却有绝色,白发如霜雪,黑袍清净,是她从不曾见到过的绝世女子伸出手,接着了这梅花,她微微转眸看来,眸子幽深,似有悲伤。
嗓音温和:
“你是……?”
愣住神的少女认得出这位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女子绝对非同凡响,下意识行了一礼,回答道:“晚辈岭南苏家小辈,名唤苏巧梅,见过前辈。”
云琴自语:“岭南苏家……”